高飞荷已经百般不愿了,但迫于威压,只能强笑着道:“有用的。”
银铃插嘴道:“孙先生说,与酒一同服下,药效更好。”
高飞荷蹙眉瞪着她:“我怎么没听说过。”
银铃喏喏道:“奴婢也是偶然听孙先生提起的。”她都是按着孙兴业教她的说的。
孙兴业答应了她,若办得好,回去便和殿下请命,赎出她的奴籍,送她出府嫁人。银铃已经十九岁了,最盼的就是能赶紧嫁人,加上孙兴业只是想在高贵妃面前露个脸,也不是什么杀头的事,她便答应了。毕竟,若错失了这个机会,她估计就要老死在府里,成为没人要的老嬷嬷。
高贵妃笑道:“这正好有酒。飞荷也到了该服药的时候了吧,不如现在就试试?”
对这药丸,她已经动心了,只是仍旧担心会不会吃出什么事来。正好高飞荷在,让她搭着酒吃一粒,若是安然无恙,她就立即向裴霄讨了那个药方。
高飞荷自然说好。她从银铃那接过来药丸,又端起杯酒,不知怎么,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一样。高贵妃眼睛紧盯着她,高飞荷又强笑一下,将药丸送进口中,和酒一起吞下去。
裴原看完了她们交谈的全程,眯了眯眼,重新将视线落在高台上,懒散地鼓掌,喝酒。
蝶香妃子已经快要跳完了。
高飞荷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醉了,若不然,怎么头越来越疼,眼睛越来越热呢?她眨了眨眼,用手抹一把眼皮,湿漉漉的,拿下手一看,满手鲜红的血!
“啊!”
蝶香妃子的舞姿定格在最后一刻,台下忽然惊叫,众人忙寻着看过去。高飞荷惊恐地站在她的座位上,一手一脸的血,旁边高贵妃已然是懵了,反应过来急忙高喊:“快请太医来!”
她声音落,高飞荷猛地一阵剧烈的抽搐,痉挛着瘫软在地。
裴原冷眼看着,喝尽了杯底最后的一口酒。
……
长秋宫里,宝宁在月色下看着皇后种花。太医院的硫磺粉已经取来,按着宝宁说的方法,皇后把秋菊连根挖出来放在一旁,留着花土与少量的硫磺搅拌。
就算在外面,皇后也要点着那盘紫檀香,宝宁闻着昏昏欲睡,眼皮儿都要睁不开了。
宝宁实在忍不住,问道:“娘娘这样喜欢这种香吗?”
“是啊,闻了十几年了,戒不断了,这味道舒心,我闻着心静。”皇后偏头问,“宝宁不喜欢吗?”
宝宁笑道:“没有不喜欢,只是觉着怪怪的。”
皇后道:“你们年轻人许是闻不惯。”
她吩咐老嬷嬷:“把香拿远些吧。”
那包硫磺粉就放在熏香炉子的旁边,挨得很近,老嬷嬷去端炉子的时候,宝宁帮着移开了纸包,但搭眼间,却发现奇怪的事情。她怕看错了,端着纸包在眼前看,这下确认了,淡黄色的粉末中竟然出现了一点点的红色小粒,像是成色不很好的鸡血石的颜色。
她认出来,那东西叫丹砂。
但硫磺粉里怎么会混进来丹砂呢?太医院的人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细思之下,宝宁的心咯噔一声,瞬间而已,额上覆上一层密密的冷汗。
皇后看出了她神情的变化,关切问:“宝宁怎么啦?”
宝宁回忆着她当初与明姨娘初学医术的时候,学过一味又是药又是毒的东西,叫水银。明姨娘告诉她,这东西的药性很烈,主要做消杀之用,若有人头上生虱子了,取一些来抹上,虱子一夜就会死光。有怀孕的妇人胎死腹中,服下一些水银,殆胎很快就可排出。
但在歹人手中,这就不是治病的药了,而是致命的毒。
水银无色无味,让人差觉不出,是一味有耐心的毒|药,日子久了,折磨人于无形。
当时她随口问了句,既然无色无味,怎么才能分辨呢?明姨娘告诉她,水银与硫磺放在一起,遇着火了,会变成红色的丹砂。
宝宁盯着那个香炉看,烟雾袅袅地升起,随着风飘成怪异的形状。
皇后与老嬷嬷茫然地对视,刚想再问些什么,宝宁道:“娘娘,我不喜欢这个香,闻着头晕,我们不要它了好不好?”
宝宁紧张地去拽皇后的袖子,生硬撒娇。
她不敢在这里直接说,娘娘,好像有人在香里加了水银,要害你。既然长秋宫中长年累月地燃着这有毒的香,那宫内肯定是有歹人的眼线在的,贸然揭开,只怕会打草惊蛇,甚至让她们都陷入危险中。
宝宁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她不住地想着,该怎么办?
裴原现在还在太极殿上,算时间,他那边的事端应该已经挑起了,难以分|身过来。可是长秋宫中,宝宁根本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甚至整个皇宫中,好人与坏人混杂在一起……宝宁想着,若不然暂且把疑问压下来,不要让皇后再用这香了便是,其余的,等明日见到裴原了再说。
皇后不知她心里的弯弯绕绕,看着她柔软乖顺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样子,只觉可爱,什么都想答应她了,应了句“好”。
宝宁继续和皇后种花。
她现在心里乱极了,又惦记着裴原的情况,又想着是谁要害皇后,心不在焉的,几次没有听见皇后和她说话。
身后忽然传来道女孩子的声音:“娘娘,王妃,累了吧?厨房新做了小点心,奴婢端来了,您们尝尝看,是菌菇小饼。”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笑着接过来道:“桃仙有心了。”
宝宁抬眼看过去,桃仙冲她行礼,腼腆笑了下,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比她的年纪还要小。
皇后和她解释道:“有一年去行宫避暑,路上见着这个小丫头,快要饿死了。我见她长得伶俐漂亮,不舍得她在外头受苦,带回了宫里。一晃儿的时间,已经七年了,小桃仙也长大了。”
宝宁道:“娘娘心善。”
皇后笑着把小碟子推到她面前:“你先吃吧,我稍等会儿。”
桃仙已经往外走了,但听着皇后这样说,脚步忽的停了下。
她犹豫一瞬,还是转过头,关切道:“娘娘,菌菇小饼要趁热吃,若凉了,就有腥味了。”
“哦,这样啊。”皇后听她说完,拿帕子擦擦手,用筷子夹一块放在嘴边吹,“好,那我现在吃。”
桃仙笑着福了福身,老嬷嬷说她身子弱不能吹风,推搡着她回去休息,桃仙只能离开了。宝宁现在疑心重重,无论看着谁都往坏人的方向想,盯着桃仙的背影,觉得她步伐僵硬紧张,有些古怪。难不成那饼子有问题?
但转念一想,哪个贼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在皇后的宫里明目张胆地下毒杀皇后?
几乎不可能。
手比心快了一步,宝宁脑子里的弦一跳,伸手拦住皇后道:“娘娘,您瞧这小饼上是不是有虫子?”
皇后果然停下,惊疑地细看:“有吗?”
宝宁肯定地道:“有的。”
她夹走皇后筷上的饼,扔到桌上去:“这个不能吃了。”
“那先不吃了。”皇后又去捣弄她的花,“本也不饿,先弄完手上的事再说。”
宝宁笑道:“那臣妾先尝尝了?”
皇后点头,宝宁道谢,掩帕咬下一小口。宫里的厨子果真好手艺,饼皮酥脆,里头的菇肉鲜美嫩滑,含在舌尖上,有香甜的汁水。宝宁咽下后在心里暗自品评,应是没有毒的。
她稍稍放下心,出于礼节,把她咬过的那块吃干净,才放下筷子。
皇后沉迷于她的秋菊花,早把饼子的事忘在脑后了。宝宁在一旁陪看,最开始无事,但看着看着,就觉出身体的不对劲来。她好像出现幻觉了?视线只要稍有转移,就会觉得头晕眼花,眼前的天、地、花草,都变成了炫目的蓝紫色。
仔细看,到处都是跳舞的小人,在花瓣上跳,在地上跑,在她膝盖上扭屁股,还有的会飞,往她的耳朵里钻……
宝宁的心不可遏制地跳得快了起来,不是她紧张了,是她的心自己有了生命一样,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面色也变红了,恍惚间,脚底如同踩着棉花,要飞起来似的。
见手青!这三个字忽的蹦出来,跳进她的脑海里。
宝宁明白过来,那饼子里确实没毒,有毒的是里头的蘑菇,那是产自西南深山中的一种毒菇,并不会杀死人,只是让人产生幻觉而已。
若普通人吃了,难受个三四日就缓过来了。
若皇后吃了……她本来就有着疯病,双重药效下,恐怕会病发,做出些极端之举也不无可能。
余光中,宝宁瞟到桃仙的身影。
她站在半掩的门后,双手交握在一起,略带些焦急的样子。宝宁恍然明白过来那人的目的,是想借着皇后的手,对她行凶!她不能再在长秋宫待下去了。但是,她又能去哪里?
思来想去,宝宁想到了最简单的办法——找太医。
称病多找几个太医来,那人就算手再长,也不能笼络遍太医院所有太医,更不敢公然行凶。只要外人多了,那人便会有顾忌,她们就是安全的。
宝宁的头更晕了,眼前的小人越来越多,像是一群飞舞的蝴蝶,她深吸一口气,抓住身侧皇后的手,微笑道:“娘娘,咱们进屋去一会好吗?臣妾想和您说些贴心的话。”
作者有话说:本章所涉及的农学,化学,中药学知识,都不一定对,为剧情服务而已,千万别瞎尝试啊!用硫粉拌花土里,花死了不要怪我……也不要试着用水银往头上抹,也不要在家里打破温度计搞硫化汞小实验……还有不要尝试吃没做熟的见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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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
宝宁让皇后屏退下人,将所有的猜测都告诉了她。
皇后听后极为震惊,但不过片刻就冷静下来,她决定相信宝宁,按照她所说的做。
一炷香后,从长秋宫的角门偷偷走出一个人,正是皇后身边最受信任的老嬷嬷秋实,往太医院而去。
树林里早有盯梢的小太监,见状赶紧打起精神来,偷偷跟上。
……
太子妃忽然倒地,七窍流血,须臾间便断了气,出了这样大的事,太极殿里早已乱成一团。
她被抬到偏殿安置,太医赶来的时候人已经死僵了,仵作前来验尸。高贵妃被人扶着坐在一旁,脸色煞白,一阵阵的晕眩。周帝沉默地立在外间,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地站在外头,小声猜测着事情的起因。
裴原靠着墙,看着宫人端盆递水,忙碌地出出进进,百无聊赖地闭眼小憩。
过了一刻钟,仵作那边得出了结论:太子妃是中毒而死,那毒有八成的可能是胭脂目。
一听这三个字,屋里所有人的眼神齐刷刷都看向裴原。原因无他,当年的谋逆案,太子和四皇子联手欲要毒杀陛下,所用的毒就是胭脂目。这种毒的种子只在极北的地方才有,一直是匈奴王庭的御用药,除了那次下毒案,从没在大周出现过。
高贵妃也目光怨毒地看过来,一副要冲上去搏命的架势。
但暗地里,她的心却怦怦地跳起来,紧张,不安。
因为她知道,裴原手上并没有这种毒。
当初定罪时,从裴原府里搜出来的胭脂目是她让暗线偷偷放进去的,这也是最重要的物证。所有人都认为大周只有裴原手里有胭脂目,其实不然,唯一的毒|药瓶子,是在她的手里。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没有下毒,高飞荷为什么会死?
高贵妃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她毫无头绪,不知该做出什么举动应对,只能顺其自然地演下去,抓起手边的茶杯,愤恨地砸向裴原,边大声咒骂道:“你这个贼子!当初想要杀你父皇还不够吗?侥幸被原谅了,不知悔改,竟还要害你的皇嫂,你好恶毒的心地啊!”
她哭着冲周帝跪下:“陛下,您一定要好好地处置贼人,还死去的飞荷一个公道啊!”
周帝无力地挥挥手,让人将她扶起来,转脸看向裴原,低声问道:“原儿,是你吗?”
裴原反问道:“陛下,您瞧我像是个蠢货吗?”
他如此嚣张的气焰,如往常一样,并没有惊慌失措,或者急于辩解,周帝端详他的神色,已经信了他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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