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将军,”宁映寒又看向郑还,“我没想到连你也被调回京了,边关情势如何了?”
郑还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倒没想到京中贵女还有人关心边关战事,提起此事,他表情凝重,如实答道:“情势不容乐观,边军的力量被一再削弱,早晚有一天无力对抗南狄。”
“可有人上书陈明情势?”
“自然,单我本人就连上三封奏折,直到我听说,朝中有风言风语说我想在边关当土皇帝,才拒不归京,”郑还苦笑,“我才不得不回。”
方诗琪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郑还对她笑了笑以示安慰。
“是太师一系放出的传言?”宁映寒问。
郑还惊讶,从方诗琪那里听来的事,让他对宁映寒心生了一些敬佩,宁映寒在京中的处境他是有所耳闻的。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却能孤身摆平武平侯这样的权贵,足以令人赞叹。
但他没想到她对朝政还有了解。
“令尊与太师的矛盾,我也有所耳闻,”看出他的诧异,宁映寒解释道,“当年令尊出入宫廷时,曾教我排兵布阵沙盘推演,于我有半师之谊。”
郑还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原来郡主就是先父口中那位于军事一道颇有天赋的贵女。”
第50章
“郑老将军提过我?”宁映寒有些惊讶。
“是啊,”郑还道,“他说在宫中遇到个极有天赋的女孩子,于排兵布阵一道上心思之灵巧,是他生平仅见。”
事实上,郑老将军当时语气有些惋惜,毕竟大启朝从无女子上战场的先例,若是男儿,他怕是恨不得直接把人抢过来收入门下了。
但这话,郑还自然不会说出来。
“郑老将军谬赞了,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郡主不必过谦,”郑还神色里有几分怀念,“我父亲一向不轻易夸奖人,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很少听他夸我。你既然得了他的赞赏,那他必是真的欣赏你。”
宁映寒看出了他的怀念之情:“当年皇祖父与郑老将军下棋时,我曾旁观。老将军对皇祖父说,自己的儿子郑还将来必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
“父亲这般说过?”
“没错,”宁映寒点头,“当时皇祖父还开玩笑说,等你退下来,大启朝的边关,就由令郎来守。”
郑还神色黯然一瞬:“可惜我没能做到。”
“这不是你的错。”方诗琪安慰道。
宁映寒也道:“诗琪说得对,今上重文轻武,一直削弱武将势力,朝中多是文臣掌权,或是看不清边关形势,或是出于一己私心,没多少人肯帮武将说话。”
郑还点头:“目前朝中最说得上话的武将,就是丹阳大长公主殿下的驸马路将军了,但他……”
“他靠不住。”宁映寒了然,这位路将军为官、为夫、为父,都不怎么靠谱。
郑还委婉道:“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方诗琪见两人面色有些沉重,转开话题道:“阿还,你如今调到京中,会被安排什么职位?”
面对着方诗琪,郑还神色温柔了些:“我还不知道,估计会是个无实权的闲职吧。我之前接连上书三封,怕是惹了陛下不快。”
郑还语气里有几分苦涩,他难道愿意驻守边疆吗?他不愿意回京与诗琪团聚,不愿意享受京城的奢华吗?
一心为国,却遭陛下猜忌,当时在边关,他真有股冲动干脆解甲归田算了。
只是终究放不下父亲的嘱托。
但和他一起回来的几位将领,已经有人心灰意冷,心生辞官的念头了。若他们辞了官,将来南狄来犯,还有何人可抵御外敌?到时候就凭皇上派的几个只会说空话的监军乱指挥一气,岂不是枉送了士兵性命?
从边关一路回京,这些念头已经来来回回在郑还的脑海中萦绕了无数遍。
但皇帝要节制武将,他实在无力改变圣上的想法。
他也没办法张口劝那些曾经的同僚在一个闲职上空耗人生,在这重文轻武的京城官场面对人事倾轧。
要宁映寒来说,改换不了皇帝的想法,那就干脆改换个皇帝。
但这些将领当然没那么敢想,纵然心灰意冷时也想过若是老皇帝还在、或是当初登基的是晋王该当如何。但只是心下惋惜,倒也并没有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郑还与方诗琪的婚事在筹备中,宁映寒第一次参与筹备婚事,才发觉原来成婚还有那么多讲究。
秦宣上门时,她便随口感叹了一句:“以后我若成婚,最好一切从简。”
“我们成婚时,我会处理好一切,”秦宣笑得宠溺,“你只需要穿上凤冠霞帔参与拜堂就好。”
“不要试图引诱我了,秦国公。”宁映寒笑道。
恰在此时,丫鬟来通报:“郡主,有一位吴雪莲吴姑娘正在门口,说是来拜见郡主。”
宁映寒和秦宣对视一眼:“请她进来吧。”
要说这位吴雪莲,倒是颇有几分当密探的天赋。
秦宣与宁映寒二人重归于好一事,连皇帝太后都未发现,却被日日关注表哥动向的吴雪莲注意到了。还跟踪表哥登了宁映寒的门,连秦宣都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当然,以她的智慧,是想不到借太后之手阻碍两人的。
她能想到的,就是亲自登门,给宁映寒表演了一出滑稽戏。
“原来表哥也在?”吴雪莲进门,先给两人行了礼,羞羞怯怯的,倒的确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模样。
遗憾的是,对面两人都没什么欣赏之意。
“郡主,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吴雪莲问道。
“好。”宁映寒想看看她又有什么新花样,起身随她走到湖边。
“郡主,我父母要给我说亲了,”吴雪莲开口,“以后我就不会是你和表哥之间的阻碍了。”
吴雪莲早到了说亲的年龄,她父母起了让她嫁国公的心思,才一直拖着,一年又一年过去,秦宣的拒绝的态度始终分外坚决,父母眼见她嫁国公无望,只好准备给她说亲。
“吴姑娘,恕我直言,”宁映寒道,“你从来都不是我和秦宣之间的阻碍。”
吴雪莲含恨看她:“你一定很得意吧,宁映寒?”
“赢过你,实在没什么好值得我得意的。”宁映寒实话实说。
但她的实话总是那么气人,吴雪莲一张小脸已经被她气得煞白。
见她这幅样子,宁映寒安慰道:“既然说亲了,就放下吧。”
“你说得轻巧,”吴雪莲流泪恳求,“郡主,你就松口吧,只要你同意让我进国公府,哪怕是做妾,我父母就不会再坚持给我说亲了。我只求一个妾而已,妨碍不到你什么的。”
宁映寒耐着性子解释:“你不是我和秦宣的阻碍,你和秦宣的阻碍也不是我。”
“我知道我身份低微……”
宁映寒打断她的话:“吴姑娘,你口口声声喜欢秦宣,却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吗?他若喜欢你,你的身份高低他不会在意;他若不喜欢你,你就是公主他都敢拒婚。”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独占表哥,”吴雪莲怒道,“我就算嫁不了表哥,也定要让他知道你是个怎样的毒妇!”
宁映寒失笑:“我也很好奇,我到底是个怎样的毒妇?”
“啊,郡主,不要啊。”吴雪莲突然大声喊道,看到远处的秦宣果然被吸引了目光看了过来,她后退一步,一脚踏空,准备假装落水。
她行动快,宁映寒反应比她更快,顺手抓住吴雪莲的衣领,把人拎了过来。吴雪莲的鞋尖还没沾到水,就稳稳地站在了陆地上。
“怎么了?”秦宣茫然地看着完好无损的吴雪莲。
“我……我……没事……”吴雪莲张了张口,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你没事,我有事。”宁映寒一抬手,干脆利落地把吴雪莲推下了水。
第51章
事情瞬息万变,吴雪莲的脑子都有些跟不上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假装落水被宁映寒拦住了,然后她又亲手把我推下了水?
她救我就是为了亲手推我下水?
还当着秦宣的面……等等,当着秦宣的面?
宁映寒的操作差点闪了吴雪莲的腰,她脸上维持着惊愕的神色,直到呛了口水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大喊救命。
侍卫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这边有人在求救,就匆匆跑了过来。看到吴雪莲在那池塘里扑腾,神色古怪起来。
“谁也不许救。”宁映寒下令。
水中的吴雪莲连忙向秦宣求救:“表哥,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淹死吗?”
秦宣没有动作,他当然不至于会看着吴雪莲出事,但他了解宁映寒,知道她有分寸,绝不会真的置吴雪莲于死地。
吴雪莲绝望地扑腾了几下,突然感觉脚下接触到了什么,用脚试探两下,居然接触到了池塘底部,就这么站了起来。
原来这池塘深度还不足一人高,吴雪莲站直后,这水尚未没过她的胸口。
一片安静中,吴雪莲站在池塘中央,尴尬地和岸上众人对视。
“站起来了?那就自己上来吧,”宁映寒提醒,“水里养了不少螃蟹,小心它们钳到你。”
这池塘里的螃蟹自然是宁映寒的杰作。
当初雪色问她池塘里想养什么鱼,宁映寒想了想:“我不爱吃鱼,养些螃蟹吧。”
雪色默默把“我问的是观赏鱼”这句话咽了下去,依言照做。
听到水里有螃蟹,吴雪莲顾不得尴尬,立刻跌跌撞撞爬上岸来。
宁映寒倒也没有一直看她出丑的恶趣味,驱散了侍卫,叫了个丫鬟带吴雪莲去换衣服。
倒是吴雪莲倔强地看着她:“郡主为何要推我下水?我已经要说亲了,自此与表哥再无可能,郡主却仍然容不下我吗?”
“我只是满足你的愿望而已,你不是想让秦宣相信我是个毒妇?”宁映寒摊手,“但他是绝对不会被你假摔骗到的,所以我亲手推你,是在帮你啊。”
“郡主何必强词夺理?”吴雪莲转向秦宣告状,“表哥,你看到她推我下水了吗?”
“看到了。”秦宣此时已守礼背过身去,不去看全身湿透的吴雪莲。
虽然过程和她预想的不同,但好歹结果是一样的。
吴雪莲满怀期待地看着秦宣,等着他谴责宁映寒,但等着等着,秦宣也没再说话。似乎那句“看到了”就是对她的全部回应了。
秦宣感受到了吴雪莲灼热的视线,疑惑地转头与她对视。
两人大眼瞪小眼,脸上的表情都逐渐困惑起来。直到宁映寒忍不住笑出声打破了胶着。
“吴姑娘还不明白吗?我既然敢在他面前推你下水,说明我根本不怕他看到我这一面。”宁映寒道,“吴姑娘今日一番心思怕是白费了。”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吴雪莲跺跺脚,哭着跑掉了。
秦宣叹道:“这句话我也想问。”
“什么话?”宁映寒奇道。
“郡主到底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秦宣垂首看她,神色温柔,“还让我心甘情愿饮下?”
宁映寒对秦宣这种抓紧一切机会撩她的行为哭笑不得。
秦宣见她表情,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待会儿要和傅大人见面,先告辞了。”
送走秦宣,雪色来禀报:“郡主,书信已经按您的吩咐寄出了。”
“很好,”宁映寒点点头,望向宫城的方向,“陛下应该已经截到这封信了。”
皇宫
御书房
皇帝将手中的奏折摔到御案上:“这个秦宣真是丝毫不懂变通,朕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那般明显了,他还不停上折子要朕整饬江南官场。”
伺候的宫人们不敢说话。
皇帝又问一旁的太监:“苏礼,你说说,这个秦宣是不是故意在给朕添堵?”
苏礼是先皇最信任的大太监苏沈河的义子,也随了他姓苏。此时听到皇帝的话,赔笑道:“秦国公哪有这个胆子?许是愚笨了些,看不懂陛下的意思罢了。”
“一群蠢货,”皇帝骂了一句,“告诉文书房,以后秦宣的折子直接筛掉,不需要递上来了。”
此时,一名内侍顺着墙根溜了进来,见陛下似在发火,迟疑了下,看向苏礼。
苏礼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内侍才出声禀报道:“陛下,长宁郡主向幽州寄出书信一封,书信已被截下了。”
“哦?这个长宁又要搞什么?拿过来朕看看。”
内侍将书信交到苏礼手里,苏礼又放在了陛下的御案上。
皇帝随手撕开信封,露出里面的几页信纸和一本书,又把信扔还给苏礼:“给朕读读。”
苏礼拿起那几页信纸,依言读道:“女儿离幽州四载,与父王母妃天各一方,心下甚是思念……”
“原来是家书,无趣,”皇帝听了几行就觉得无趣,“捡有意思的地方念来听听。”
“女儿今年已近双十年华,却仍孑然一身。苏郎也已二十有四,女儿意欲嫁他,请父王成全……”
皇帝嗤笑一声:“还挺痴心。”
“女儿在京中处境艰难,连那些五六品官家中的女孩都敢欺负我这个堂堂郡主,对女儿不屑一顾……”
皇帝乐了:“继续读。”
“苏郎学富五车,令人钦佩,纵然其家徒四壁,女儿也无怨无悔,毕竟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事……”
“长宁的文学水平实在不怎么样,”皇帝听着信点评道,又随手拿起那本书:“春情艳?这是什么?宁映寒给父亲的家书里夹带这么本书做什么?”
苏礼将信翻到最后一页,找到了答案:“父王,坊间有不少话本诋毁女儿声名,尤以这本《春情艳》为甚,请父王查明作者是何许人也,对其施以严惩。”
“哈哈哈,”皇帝爆发出一阵笑意,“宁映寒这是想让晋王撑腰,可惜了,我这位兄长实在是鞭长莫及啊。”
“陛下,这封家书要如何处理?”苏礼问道。
“长宁都那么惨了,当然是要给晋王寄过去了,让他好好尝尝担心女儿却又无力相助的滋味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