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样子,眼眶发红。
薛清欢素来见不得这些亲情无奈,对那老女儿说道:“夫人,要不然让我背着太夫人上山吧,您跟在后面稍微扶着就好。”
“这……如何使得。你这小娘子看着不过十几岁,哪有力气……”那女儿觉得有些不妥。
薛清欢爽朗一笑,躬身到那老母亲身前,一下就把老人家背到了背上,说道:“夫人放心吧,我娘自小便教我习武,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您若不放心,便在一旁扶着,我送你们上山,等太夫人拜完了菩萨还了愿,我再背她下山。”
薛清欢这么说着,便也这么做,背着这老人健步如飞的走上山道。
景德寺的山道一共有两百一十六级,前一百零八级代表着信众的一百零个烦恼,后一百零八级代表信众的一百零八个愿望,每一级都有讲究。
薛清欢没有背着一个人爬这么多曾台阶的经验,到了最后几十台阶,才稍微有点累的感觉,不过,回头看那扶着栏杆不住喘气的老女儿,薛清欢也就不好意思说累了。
按照她的约定,薛清欢把太夫人背上了山,由她女儿搀扶着进寺庙参拜,薛清欢就坐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擦汗乘凉,幸好山道两边全是树荫,没有山下那么炎热,休息一会儿后,也就恢复过来。
等到那两位老人再出来,薛清欢又生龙活虎把人背上了背,再一级一级的送下山去。
到了凉亭之后,薛清欢把人放下,此时太阳已然偏西,看着申时已过,薛清欢原本还想送这两个老人回家去,但那老女儿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让薛清欢劳动了,对她千恩万谢过后,问她家住何方,姓甚名谁,薛清欢被她问的无奈,只好说自己姓宋,住在甜水巷,问完她的姓名和地址之后,两位老人才蹒跚离去。
薛清欢站在凉亭上看着她们渐渐远行,心中莫名感慨。
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有长有短,有的可以相伴一世,有的则短暂离别,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陪伴母亲至古稀之年,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看什么呢?”
薛清欢站在凉亭上感慨,没听见脚步声,难得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去,赵肇和韩介都被她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吓了一跳,韩介直接问: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变成这模样?”
薛清欢慌忙抹自己的头发,从荷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过之后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疯婆子一样,干脆就着茶水稍微梳洗了一番,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好意思站到大王面前:
“大王论完禅了?天一法师没留您住下?”
赵肇将她额前的一缕湿发拨到一边,说道:“天一禅师不在,我与主持清谈忘了时间,你在山下等的无聊了吧?”
薛清欢想起自己刚才那爬上爬下的感觉,由衷回了句:“不,我一点都不无聊。”
赵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看破了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戳破,说道:
“回去吧。”
薛清欢看不透大王的眼神,干脆就不看了,拖着疲累的双腿,爬上了马车,迎着夕阳结束了今天这充满人生意义的一天。
**
薛清欢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没敢直接去卞氏那里报道,而是先让阿吉给她打水洗澡,换了身衣裳,清清爽爽的去见卞氏了。
卞氏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放在院子里,还命人熏了些驱蚊草,薛冒的晚饭卞氏让人直接送到书房,石桌上的饭菜就是为薛清欢准备的。
坐下之后,薛清欢二话没说就扒拉了几口饭菜下肚,她中午就吃了几块点心,还干了一场体力活,腹中早就高唱空城计。
“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卞氏见她吃的凶猛,要到一旁去给她倒水。
薛清欢拉着她,摆手道:“我刚喝过水了,就是肚子饿。”
“怎么饿成这样,中午没回来吃饭,在外面也不吃点儿。”卞氏说。
薛清欢笑了笑,从袖袋里摸出几只盒子,递到卞氏面前,说道:“我今儿去逛金玉坊,瞧了几样东西,给祖母带回来,您看看喜不喜欢。”
卞氏没想到薛清欢出去半天,会给她带礼物,金玉坊是大京首屈一指的珠宝铺子,卞氏有所耳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朴素的金花冠,小小的一只,很是精美,还有一对蝶钗和一根玉兰花簪,模样都很精巧。
“这,都是给我的?”卞氏问。
薛清欢一边吃饭一边点头:“嗯。”
卞氏用手指轻触那只金花冠,说道:“我都多大年纪了,哪还用得着戴这些,你怎的不给自己买呢。”
“我娘给我留了好些首饰,我不用买。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想让祖母瞧着开心些。您喜欢吗?”
卞氏温柔的点头,眼眶红红:“喜欢,你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薛清欢见状:“您别哭呀,别吓着我小叔叔了。”
卞氏一愣:“啊?小叔叔?”
薛清欢指了指卞氏仍旧平整的小腹,卞氏恍然:“你就别调侃我了,我这把年纪了,都不好意思与人说,老蚌生珠不是什么光彩事。”
“什么老蚌生珠啊?您才四十多岁,模样看着便如那三十岁的一般,一点儿都不老。”薛清欢嘴很甜,端看她愿不愿意哄。
卞氏被她说笑了,反正没什么胃口,就干脆坐在那里看薛清欢给她带回来的首饰,边看还边比划,一会儿把钗和簪叠在一起,一会儿又把钗和金冠叠在一起,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薛清欢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比划些什么,但只要祖母喜欢她送的东西,她就高兴。
吃完晚饭以后,又陪卞氏坐了会儿,跟她商议了下如何建小厨房的事后,薛清欢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第29章
安乐侯薛康在家休沐,将薛清欢和薛冒传至他的书房,有话与他们说。
“六月初六是良妃娘娘的生辰。良妃娘娘你们知道是谁吧?”安乐侯说。
薛冒颔首:“知道。”
“她是我的幼妹,你该称呼她为小姑姑,欢姐儿唤她做姑祖母,不过她的年岁却与你差不多大。她十几岁便选入宫中,隔年生下了平王殿下,咱们侯府与良妃娘娘一荣俱荣,这些你们都该知晓。”薛康为他们解说安乐侯府与良妃的关系,而后又道:
“七日后,良妃娘娘生辰,官家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咱们侯府是娘娘的娘家人,尽在受邀之列,你们如今回府了,自然也该一同前去为娘娘贺寿。”
薛冒沉吟片刻后道:“侯爷,我与欢儿刚回府中,人都还没认全,规矩也全然不会,怕贸贸然入宫冲撞了贵人,要不然这回就……”
“像这样的场合今后不会少,你们也该学着适应。”薛康打断薛冒的话:“良妃娘娘生辰乃是我侯府一等一的大事,这种场合你不出席,忒没规矩了。不可。”
薛冒还有话说,薛清欢从旁问道:“侯爷,宫中宴席可是会有很多好吃的,好看的?”
薛康看出薛清欢在为他父亲解围,遂顺着她话答道:“那是自然,欢姐儿可愿意去瞧瞧?”
“愿意的。”薛清欢一句话,便为薛冒做出了回答。
薛康很满意:“好,入宫不比去其他地方,需得衣着得体,言谈有度,切莫失了侯府脸面。”薛康说完,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问薛冒:
“对了,我一直没问过,欢姐儿自小可曾上过学堂,她这年纪的姑娘,寻常人家倒是无妨,只在闺阁等待出嫁即可,但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娘子,只要未曾嫁人,基本上都上学堂呢。”
薛冒回道:“欢儿少时是我给她启蒙,学堂未曾上过,不过普通的识文断字不成问题,侯爷,侯府是有学堂吗?”
“侯府有学堂,不过是普通的男子学堂,大京府的女子学堂拢共也就那么几个,贡街的白鹤堂,看街亭的琼馥堂,金梁桥王家女学,及女学最高学府,国子监旗下的,由宫中女官亲自授教的尚贤院,院长卢先生乃是先皇后的教习嬷嬷,后宫官至三品,禄石千担。”薛康向薛冒父女说明大京女学的情况。
薛清欢听薛冒这意思,敢情父亲是想让她上学堂去啊?
她今年十四,过年都十五了,这个年纪上学堂未免也太晚了些。
“府中的其他三位小娘子,都在上女学堂吗?”薛冒问。
“都在上。珺姐儿上的尚贤院,雅姐儿和淑姐儿上的白鹤堂。若是欢姐儿也想上学堂的话,我倒是可以去与白鹤堂的先生说一说。”薛康看出薛冒想让女儿求学的意思,主动揽下。
薛冒犹豫片刻后问道:“那尚贤院,欢姐儿绝无可能进去吗?”
“尚贤院?可能不太行,那里要求极高,若非六艺绝顶的小娘子,连尚贤院的门约莫都是摸不着的。珺姐儿之所以能在尚贤院就读,一来她是世子嫡长女,二来托了良妃娘娘的福,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靠她自己的努力考进去的。”薛康回忆当年,颇为感慨:
“那卢先生是个极其古板偏执的女人,不少颇有才名的老先生都辩不过她,她自己才学甚高,对入学女子的要求跟科举似的,十分严格,除非是公主出身,可以免考,其他人一律需得应试,我记得当年荣国公府的嫡长女和淮阳王府的小郡主也考过,可卢先生铁面无私,管她是谁,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半点不由得商量。”
薛冒听了之后陷入了沉默。
薛康问薛清欢:“欢姐儿的六艺如何?”
所谓六艺就是‘礼乐射御书数’,薛清欢略感汗颜,这些东西她有些学过,有些就不太行了。
委婉回道:“这个……六艺。我琴棋绘画还不错,射箭和算数最好,但‘御’和‘书’就一般了些。”
薛康和薛冒都遗憾一叹,六艺顶级都未必能入尚贤院,何况她这样一般的。
薛冒无奈,只好放弃对尚贤院的憧憬,对薛康问道:“不是尚贤院的话,其他学堂,欢姐儿有机会能进吗?”
薛康搓手想了想:“其他的,我都走走门路,应该不成问题。”
见他们父子俩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决定薛清欢上不上学堂的问题,薛清欢百感交集。
她上一世确实也羡慕过薛娴珺和薛娴雅她们能拥有良好的出身,良好的教育,也幻想过自己能有那机会像她们一样坐在学堂里,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已经不会去想这些。
反正她从前跟着大大王时,大大王也很用心的培养过她,如今薛清欢身负的一些技能,全都依托大王的照拂才学到的,并不比那些正常上学堂的小娘子要差,她很满足了。
**
侯府主院中,世子夫人吴氏正在侯夫人面前听训,因为重新清点送入宫中的礼品时,发现一处微小的错漏,侯夫人得知之后,命人把吴氏喊过来责问。
说了一大堆,侯夫人都觉得口干舌燥,吴氏比较有眼头见识,从叶嬷嬷手中接过茶杯,亲自递送到侯夫人面前,说道:
“母亲教训的是,我已知道错了,下回一定用心。母亲喝茶。”
跟这位婆母打了十几年教导,吴氏早已悟出一套保命法则,现在已得心应手。
侯夫人喝了口茶,气果然顺了一些,长叹一声,歪到软塌上,说道:
“真是荒谬,侯爷居然要把那两个一同带去宫中贺寿,还叫我给他们准备行头,这府里开销本来就大,如今又多了两个,一回来就把宅里闹得鸡飞狗跳,还说要给偏院那个建个小厨房,侯爷他多大方,满口就答应了,殊不知这些银两哪一件不需要公中出银子?”
吴氏静静的站着聆听婆母的话,就知道婆母是在别的地方受了气,这才揪着她的一点小错处不放,借题发挥的骂人,原来根源在这里。
“侯爷也是太不顾母亲的苦处,只当母亲当家容易,殊不知爷们儿一句话,咱们后宅里的女人就得又贴银子又贴精力,凭的叫爷们儿做了好人去。”
世子夫人虽然嫁进来这么些年,但侯府中馈一直都被侯夫人紧紧捏在手中,这也是她在侯夫人面前被压一头的主要原因。
“可不就是这样!”侯夫人义愤填膺,世子夫人的这番话算是说到她的心窝子里去了。
“侯府日益艰难,这么大的家业要撑着,哪有闲钱去养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侯夫人说,全然忘了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是她亲自从外面给请回来的。
“那母亲就不管他们了?”吴氏小声问。
侯夫人冷哼一声:“管,若是什么都不管,反倒是我落了不是。不过,还是看看怎么管的。”
侯爷让她给那两父女置办行头,却没说置办什么样的行头,偏院那个要建小厨房,那钱自然也是从偏院的日常用度里扣了,小厨房建成之后,她们还有什么理由再到大厨房去要这要那?今后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得她们自己开销,就看她们能撑多久!
“母亲,我听世子说,侯爷似乎有意让那个欢姐儿去上学堂,昨儿侯爷特地把世子喊过去,问了珺姐儿和雅姐儿她们上学堂的事情呢。”吴氏把自己知道的跟侯夫人说,并不介意在侯夫人的怒火上再浇一碗油。
果然侯夫人一听就炸了:“什么?他还真是要做个旷古烁今的慈父啊。”
世子夫人不好评价自己的公爹,只能恭立一旁听侯夫人发挥。
“那乡野来的丫头也配上京中的学堂。他要卖好,我偏不让他如愿!”
上过学堂名门闺秀和没上过学堂的小户之女有天壤之别,上过学堂,上过好学堂,并且学业优秀的大家闺秀,自然会成为京中各名门府邸迎娶的最佳选择,因此大京府只要是略微有点资本的人家都会让家中女子正经上学堂去,而有些人想借学堂镀一层金,将来还想谋个好前程,算盘打的可真好。
大京府数得出名号的女学,不过就是那么几家,尚贤院自然想都别想,可以放着不顾,其他什么白鹤堂、琼馥堂、王家女学那边,她都可以提前去打一声招呼。
乡野之女也想上学堂?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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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让长喜请了大京府最好的工匠班子来给卞氏建造小厨房,卞氏住的偏院,因为房间比较少,所以院中场地很空旷,正好给了工匠们更好的发挥场所,薛清欢又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建造工程很快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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