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他就在我旁边,听着呢。”徐年漫不经心反问道,“妈,不住宾馆,咱们家有地方住吗?”
家里两室一厅的老公房,徐年离家前和徐伟、徐帅挤在一个房间,中间拉个帘子,只有半间屋。她96年春节回来照顾徐帅,也是住的这半间屋。
吕恒兰不吭声了,电话里明显生了气,呼哧呼哧喘粗气。
“妈,不说了,我饿死了。”徐年看着徐帅点完菜,岳海洋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便对着手机说道,“妈,我们吃饭了,吃完饭去医院陪我爸,要不你今晚就在家休息吧,晚饭要是不想做,回头让徐帅给你带点儿。”
挂了。
吕恒兰被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碰的,却又无可奈何,重重地把电话一挂。
“呦,怎么了这是?”正在啃苹果的刘大爷抬头笑道,“新姑爷上门,这么好的小伙子,咋还不高兴了呢?”
“那个,不是,我没生气……”吕恒兰赶紧强笑道,“我就是……就是说徐年这个丫头不懂事,交了男朋友早也不跟我说,你看新女婿上门,我连个准备都没有。”
“这不是特殊情况,赶上老徐生病住院吗。”刘大爷抬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苹果,道,“要我说,可没有比你们家徐年再懂事的姑娘了,回家来一趟,还给我带了一大兜子水果。你瞅瞅这院里,厂子一倒多少人没了着落,这两年你们家还不多亏了徐年,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你就知足吧。”
完了老爷子又忍不住絮叨道:“徐年妈妈呀,不是我说你,闺女大了,你这态度也得改改了,老话说儿子大了不打,闺女大了不骂,别整天叨叨得闺女都不跟你亲了。”
“那是,那是。”吕恒兰讪笑道,“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家收拾收拾。”
徐年他们吃过饭,还真给打了包回来。徐帅这小子大概馋了,点的有点多,徐年就让把两样干净没怎么吃的肉菜打包带上,又打包了一份素净些的点心,留着晚上给下晚自习的徐伟当宵夜,高二的半大小子整天跟饿死鬼似的。
徐年路比较熟,换了她开车,把徐帅送到麻纺厂家属院大门口,交代几句让他拎着打包的饭菜下了车,就调转车头直奔医院。
徐树民还在睡,邻床陪护的姑娘见他们进来,主动告诉说医生应该给徐树民用了一些药,让他尽量睡觉。
“跟我爸一个病,我爸也酒鬼。”那姑娘说,“我爸开头两天也用些镇静药来着,不然他难受,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喝了。”
所以徐树民这样的病人,真没什么好陪护的,不能吃不能喝,什么也不能干,一天到晚躺那儿,上午挂了水他就一直在睡觉。
徐年就跟岳海洋商量着,也不知道吕恒兰还来不来,要不她留下陪护吧。
“我留下,我照顾起来也方便。”岳海洋轻声哄劝地拍拍她,“你回宾馆睡觉,睡不好要有黑眼圈了。”
“你自己留下?”徐年笑笑说,“我妈知道我们两个在医院,估计还得来。”
岳海洋默了默,没作声。让徐年在医院陪护,他不放心也舍不得,隔壁床的老爷子不停咳嗽,老太太还一直喋喋不休抱怨儿女不孝、老头子难伺候之类的,估计徐年陪床就别指望休息了。
可是要真是徐年回去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对付准丈母娘,他有些事还真为有点为难。
短短一个照面,岳海洋基本已经明白徐年之前说的苦衷了,不禁有些心疼她,怪不得她过年都不想回家。他总算知道了徐年为什么之前说起她父母,曾说过“所谓孝顺,孝要孝的,顺就算了”。
的确,生活中很多像这样的父母长辈,孝要孝的,顺就算了。
两人既然来了,也没闲着,徐年随手拎了一包饮料、点心,就去找值班的医生护士套近乎,十几分钟后她回来,笑眯眯跟岳海洋说,医生答应了明天给徐树民换个单间病房,明天上午正好有单间出院的。
“不然请个护工?”岳海洋问。
“不用,他这样子,也没什么用到护工的。”徐年说,“我跟你打赌,我妈一会儿准来。”
说这话没多会儿,吕恒兰果然来了,换了身干净整齐的衣服,不像来医院陪护,倒像是要去哪里做客,一进来看见岳海洋也在,就和蔼可亲地绽开了笑脸。
然而吕恒兰这个年纪阶层和见识,对有钱人本能地多了几分敬畏,加上之前冲着岳海洋那么一顿刻薄奚落,这会儿笑容就讪讪的,本能有些怵,看着特别别扭。
“小岳,你们……吃过饭了呀。”吕恒兰有些不自然地陪笑道,“怎么还在宾馆住呢,都到家了,住在外面像个什么样子。我寻思你叔反正住院,我呢在医院陪护,住得下,你跟徐年正好回家住。”
吕恒兰高啊,没事人似的,一张纸掀过去,丝毫不提之前挑剔羞辱的嘴脸,仿佛那事情根本不是她干的。
全当是别人干的。
岳海洋面上丝毫不显,客客气气笑了下说:“阿姨不用了,我们已经在宾馆住下了。”
“哦,那,那……”吕恒兰想了想问,“你们住哪个宾馆啊,远不远,方便吗?外头总是不比自己家里方便。”
“不远的,就在医院前边那条街左拐往东,有个锦绣宾馆。”岳海洋依旧客气微笑道,“挺方便的。”
吕恒兰心里一嘀咕,随即又高兴起来,果然是有钱人,锦绣宾馆啊,蓝城东路那栋全是蓝色玻璃幕墙的大楼,也算蓝城的标志性建筑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了一天班,临时性外出工作,累而且晒,然后,职业倦怠……第一百零一次想要辞职。
抱歉各位等更的集美,这几天都是临时性外出工作,明天的更新还在晚上,早睡的亲可以隔天早上来看。
☆、75
徐年回去的第四天,徐树民经历了入院后六天的禁食禁水,终于可以吃一点流质食物了。多半碗煮得稀稀烂烂的小米粥,他硬是吃得比红烧肉还香。
“以后还敢喝酒不?喝死你多省事。你这次命差点就没了,要不是女儿女婿,别说住单间了,住院费都交不起,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穷成这样,徐伟、徐帅还这么小,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你得亏还有个好女儿,你这回,可全指望女儿女婿了。”
吕恒兰坐在旁边,没好气地数落他,话却是说给徐年和岳海洋听的。
徐年知道吕恒兰话里话外那个意思。
回来这几天,她和岳海洋虽然每天到医院来,可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又是在医院,吕恒兰几次想找她私下说话“谈心”都没成。
吕恒兰背地里跟徐树民抱怨说:“养她这个女儿有什么用,人家说闺女是妈的贴身小棉袄,养她这么大,都不跟我一心,都不跟我亲了。”
徐树民如今却满心都是女儿女婿的好,徐树民说:“你可知足吧,说什么贴身小棉袄,这个小棉袄,从小到大,你把她贴身几回?”
吕恒兰:“她是我生的,我把她养这么大,我哪里对不住她了?”
二十几年对待女儿就这个样了,吕恒兰是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然而形势比人强,眼瞧着岳海洋对徐年百依百顺,而徐年却并不肯听她这个亲妈的话,吕恒兰嘴里抱怨着,对待徐年的态度却变得微妙,下意识地开始小心甚至讨好这个女儿,比如闲聊似的跟徐年提起,你小时候我很疼你来着。
当然了,这种讨好,先要排在岳海洋的后边。如今吕恒兰眼里,岳海洋是第一位的。
徐年已经不指望她这个妈,从思想根子里能有什么改变了,小时候她每每想跟妈妈亲近撒个娇,换来的往往是冷漠粗暴,而如今,她早已经过了想跟妈妈亲近撒娇的年龄。
徐年回来的第七天,徐树民终于出院了,虽然还虚弱,整个人瘦了一圈,可好歹是自己走出病房的,下楼坐进吕恒兰跟他念叨了多少回的“一百多万的宝马车”,徐年开车送他们回家。
“徐年,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吕恒兰问。
“早就会了。”
“你能行吗,你可别开不好,你让小岳开。”吕恒兰习惯性地挑剔唠叨。
徐年专心开车没搭话,岳海洋坐在副驾,侧头笑笑说:“阿姨,年年开车开得挺好,她路比我熟,路上这么多人,我们让她专心开车,不要干扰她。”
他没说,他开车还是徐年教的呢。
岳海洋一开口,吕恒兰立刻就顺着他的话笑道:“那就让她开,你事情忙,她开车你还能歇歇,再说我看人家有身份的老板,都不是自己开车的,都是司机开车。”
岳海洋真不太懂吕恒兰这个脑回路,明明一心想要讨好他,却怎么非要贬低自己的女儿。
她是不是搞错了。
这是徐年和岳海洋回来后,第二次回到麻纺厂家属院,车进不去,照旧停在大门一侧,岳海洋自觉去拿东西,徐年就扶着徐树民,慢慢走进去。
如今家属院里的工人们都下了岗,好多还都是像徐家这样,双职工下岗,上午十点多钟,满院子闲人,看见徐树民出院了,好多人过来说话问候。
吕恒兰红光满面,就连刚出院的徐树民嗓门都格外大,一路跟邻居们说话,不停地介绍岳海洋:“对对对,好了好了,出院了,女儿女婿今天专门开车把我们接回来的。”
恨不得全家属院都说一遍,唯恐谁不知道似的。
“她王姨,”吕恒兰老远瞧见王阿姨过来,忙招手叫她,一边大声跟岳海洋介绍,“海洋啊,这是我们厂里的王阿姨,王阿姨,这是我们徐年的男朋友,姓岳,你听说了吧?”
王阿姨两年前给徐年介绍对象,被徐年抢白了一顿,就到处宣扬徐年“脑子不正常”,居然要找个身高不低于一米八、千万身家的对象,搞得那一阵子徐年名声都臭了,吕恒兰这个性子,这会儿哪能放过的。
王阿姨自己心里当然有数,这会儿被吕恒兰挤兑,脸上讪讪的,只好陪笑奉承道:“我也听说了,徐年妈妈你好福气。”
吕恒兰笑道:“那是,什么人什么命,眼看着我们徐年让人给败坏的,都要嫁不出去了,就因为我们徐年看不上那个什么玩意儿,说我们徐年眼光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是有什么法子,谁让我们徐年天生好命呢。”
岳海洋不明所以,不过听话听音,大概也猜到几分,侧头询问地看着徐年。徐年笑了下,想起当初自己立下的“范儿”,又有些好笑。
可是,当初强迫她相亲的,难道不是吕恒兰自己吗?她心里索然无味,便扶着徐树民赶紧回家。
恰好星期天,徐帅在家,半大少年按照吕恒兰的吩咐,忙活了一上午,不光买了很多菜,还把家里收拾了一遍。
吕恒兰进了家门,就大声吆喝徐帅帮她拿东西,嗓门嚷嚷的东邻西舍都能听见。
“小岳啊,你陪你叔坐下说话。”一转脸叫徐帅,“徐帅啊,快去给你姐夫倒水,把那水果洗了拿来。”然后叫徐年,“徐年,赶紧跟我做饭,小岳这还是头一次来家里吃饭呢,可不能马虎。”
叙帅洗了樱桃来,徐年伸手捏了一颗送进嘴里,酸了咧了咧嘴,冲岳海洋笑了下,笑声道:“哥,今天中午我给你做饭吃。”
“真的假的?”岳海洋也小声问道,他之前了解了徐家的家庭情况之后,也听徐年说会做饭的,然而也只局限于吹吹牛皮,他还真没舍得让她做过。
“我真会做饭,你还不信,不信我给你露一手。”
徐年吃了几颗樱桃,起身去厨房。
说实话,岳海洋跟徐树民没有什么能聊天的,徐树民本来就刚出院,一开口就是骂娘,从厂领导到外资老板到下岗政策,统统都要骂一遍,中年失业下岗大概击碎了他大半辈子信仰的很多东西,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岳海洋笑微微坐在那儿,听着徐树民骂娘发牢骚。
“你说我们这些人,我们在麻纺厂工作了大半辈子,给这个厂奉献了青春,付出了汗水,现在厂子倒了,就把我们当成累赘,一脚踢开,让我们下岗了,这些人还有良心没有!”
他说,岳海洋就陪坐听着,反正徐树民也只是要发发牢骚,并不需要开导,偶尔岳海洋安慰他两句。
他坐在那儿听着,目光却心不在焉地飘向厨房,有时隔着门能看见徐年忙碌的身影,或者偶尔传来吕恒兰吩咐她做什么的声音。
“干辣椒在上边柜子里,多切一把,哎呀你切成段。徐年你可得好好学做家务,你一个女人家,照管好家里是第一要紧的,小岳那么大公司,事情忙,你得多体贴他,你平常多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好好照顾他。”吕恒兰的声音。
岳海洋坐不住了,起身进去。
小厨房也不过几个平方大,徐年弯腰在切菜。
“年年,”岳海洋走过去,拍拍她,“给我,我来切。你去吃点樱桃,刚才不是说好吃吗。”
“哎呀,小岳你怎么进来了,”吕恒兰甩甩洗菜的手,胡乱在毛巾上擦了几下,热情体贴地把岳海洋往外面推,“你快去外面坐,让她切,不是我夸,我们徐年五六岁就会做饭炒菜的,你赶紧出去,不用你切,哪能让你一个大男人切什么菜呀。”
“哥,你出去吧,放心吧我会做饭。”徐年道。
其实心里莫名有些好笑,这话她好像说过不止一次,奈何在岳海洋身边这两年多,被他伺候得太好了,人的惰性越养就越懒,还真没正经做过饭的。
关键岳海洋也不让她做呀。
岳海洋被吕恒兰推出去,站在厨房门口顿了顿,看着徐年微微弯腰,把干红辣椒切成小段。干红辣椒不好切,在家他都是用剪刀的,徐年切的时候,胳膊和手明显用力。
岳海洋看得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