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这箭伤还没好呢...”
白色的纱布中间微微渗了血迹,男人分明是一身玄衣,配上这扎眼的颜色,有些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东方不败眼神微凝,冷哼一声,收回掌风。
微微仰着头,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杨莲亭看在眼里,忍不住心中一跳,眸色转深了几分。
可有了这几次的教训,他自然不敢轻易再冒犯了东方,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却是忍不住苦笑摇头。
上辈子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被猪油蒙了心,瞎了眼,竟到死,才发现这人的好。
若是前世能好好珍惜,又何至于现在,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人在他面前,却可望而不可即。
“箭伤未愈谁让你到处跑动的?没有人告诉你这里不能随便来吗?”
东方不败冷冷开口,杨莲亭一笑,却是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站起身来,望向面前的男人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请教主赎罪,属下...属下只当这里是无人问津的野地,才会把东西搬过来忙活,实在不知,原来这一处断崖,竟是教中禁地?”
他是故意问的。
凭借他对东方这么多年的了解,这人的脾性,怎么可能会向一个陌生侍卫开口承认这里是他最爱一个人独处的地方。
果不其然。
东方不败皱了眉头,没有回答杨莲亭的问题,反倒是有些气闷的挥了挥袖,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一堆东西上面。
“你这是在酿酒?”
“回教主,正是。”
东方不败鼻尖微动,嗅了嗅空气当中弥漫着的浓郁酒香,却又不好直接开口,只得挥了宽大衣袖,转身背对着杨莲亭。
“教中美酒无数,怎的,杨侍卫还需要自己酿酒,可是看不上我神教美酒?”
又来了。
杨莲亭站在原地,望着面前这人的背影,眸色忍不住温和了几分。
这人一向都是骄傲的,前世自从爱上他,他便是再也没有听过东方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永远都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生怕哪一点不对,就会惹恼了他。
这一世倒是经常,看见真正的东方不败,这般骄傲又自在的样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重生了一遍,他才能够真正醒悟过来,这个样子的东方不败,究竟有多珍贵。
心里这样想,脸上却还是得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杨莲亭微微躬了身,开口解释道:“教主,教中美酒自然是世上难得,只不过属下早在山下养父家中,喝惯了养父亲手酿的酒,索性发了月钱,又害怕打扰到其他兄弟,方才想着将物什搬到这断崖来,自己酿上几坛。”
东方不败轻哼了一声,说的倒是合情合理。
“那你手中拿的酒葫芦,可是你口中所说那酒?”
终于问到这里来了。
杨莲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回教主的话,这是属下去年夏天酿好的酒,只剩这么一壶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酒葫芦从后面拿出来,递到东方不败的面前去。
东方眼神微动,想要伸手去接,衣袍下面的手却是微微顿住。
他生平最爱干净,洁癖也实在严重,教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杨莲亭倒是大胆至极,拿着他喝过的东西就直接递给自己。
“杨莲亭,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冷喝,杨莲亭先是一愣,触及这人冰冰凉凉的眸子,又迅速反应过来,拿着酒葫芦的手微微一顿。
苦笑一声,神色有一瞬间的落寞跟失望。
不过他调整的很快。
面前的这个东方,还没有跟他在一起,还没有爱上他,所以,这多正常。
再说了,杨莲亭轻轻呼出一口气,握了握拳头,前世他造下的罪孽,这一生,东方待他再冷漠再疏离,他都应该甘之如饴,全盘接受。
俯了身,低头,缓缓开口。
“教主息怒,是属下逾矩了。”
说着,就要收回递给东方不败的酒葫芦。
东方站在距离杨莲亭还有三步的位置,他衣袍翻飞,飘飘欲仙,可望着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男人,却不知道怎么的,忍不住微微蹙了眉头。
嗓音清冷,眸色冷淡,隐约有些不耐,可那语气当中,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酒给本座拿过来?”
杨莲亭一愣,猛地抬起头来,望向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教主,您不介意这酒...是属下喝过的吗?”
杨莲亭眼神复杂,冲着东方不败轻轻地笑,一双眼睛眸色漆黑,情绪浓得化不开,被他这样望着,东方不败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几分,挥袖冷声开口呵斥。
“杨莲亭,谁准你这么望着本座?”
这眼神。
这眼神。
东方不败努力的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汇去形容,偏偏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被这眼神看的竟是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咳嗽一声迅速收回视线,再度回复到恭恭敬敬的样子,掏出一方洗的干干净净的手帕来,仔仔细细的擦了擦酒葫芦的瓶口,一直到确认干净了,方才伸手递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的手很好看。
或许是因为练了葵花宝典的缘故,与武林上那些拿刀拿剑鲁莽汉子不同,他的那双手,没有难看粗粝的老茧,没有粗大的骨节,反倒是修长匀称,干干净净的样子。
看着,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好看。
随手接过了杨莲亭递来的酒葫芦,看了他一眼,仰起头来隔空便是喝了一口。
烈酒甘醇清洌,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来,一直到落在东方不败的口中。
杨莲亭站在原地,看着东方用这样的姿势,充满了江湖气的喝酒,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中越发柔软。
他越来越感激上苍能够再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能够让他重新一点一点的去发现,最原本,最骄傲,也最好的东方不败,究竟是什么样子。
酒初入喉,东方不败便是有些惊喜。
这酒跟他喝过的所有,都不太一样。
很烈。
可却又不是那种会呛得人不舒服的辛辣,滑入喉咙,便是能够感觉到连带着整个肺腑,都烧的灼热起来。
再细细的品,逐渐甚至还有浅淡的花香蕴藏在酒中,晕开在口中,越发的显得层次分明,酒香厚重。
“教主,这酒如何?”
听到杨莲亭问,东方收敛了表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恩了一声便是不再搭理杨莲亭了。
可事实上,杨莲亭怎么会被他这样冷淡的态度给打击到?
跟东方相处了那么多年,他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天底下,再也不会有人比他,还要了解这人。
他性子冷,敏感,多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会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给旁人知道的。
可事实上,这人心最软,最干净,最单纯。
方才喝酒的时候,他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像一只猫一样的眯了眼睛,嘴角还有些上翘。
这些啊,全部都是他心情不错的迹象。
日月神教的教主,武林之中人人闻风丧胆的东方不败,旁人永远都被他那一副冷淡漠然的样子吓得不敢多言,除了他,哪里还会有人有机会,有命,注意到这些细节。
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杨莲亭微微躬了身,恭恭敬敬的开口道:“属下酿出来的酒自然是无法跟教中进贡的美酒相比较,入不了教主的口,也是正常。”
东方不败皱眉,斜眼看了杨莲亭一眼。
“本座说这酒差了吗?”
说着,就是仰头灌了一大口。
杨莲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低低的咳嗽一声。
恩,他忘了说。
东方最爱嘴硬,最爱口是心非,还有就是,最爱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他喜爱的东西。
看杨莲亭一直站在旁边,不知道怎么的,东方不败莫名地感觉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似的,咳嗽一声,冷下脸来斜了他一眼。
“你不是要去酿酒,傻站在这里看着本座作甚?”
杨莲亭扯了扯嘴角,指了指身后放着的坛坛罐罐。
“教主,在您来之前,属下已经把东西弄得差不多了——”
东方不败皱眉,看了杨莲亭一眼,突然就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微微眯了眼,眸色逐渐转深。
在这武林之中,他号称天下第一,日月神教上下诸多教众,无人敢在他面前多说半句。
可这杨莲亭,倒是一丝一毫,都不怕他。
不知道东方在想什么,可感受到这人身上逐渐浓郁起来的杀气,他神色微微一凛,忍不住心中苦笑。
迅速反应,顶着森然杀气,呼吸都有些艰难,咳嗽一声,抬起头来望向东方不败艰难地笑了笑开口道:“教主,你若是喜欢,这酒酿好了之后,属下给您送上几坛过去——”
杀气骤消。
东方不败挥袖,运了内功扫尽灰尘,直接坐在了地上,握着酒葫芦仰头喝酒。
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跟杨莲亭讲。
一身红衣,独坐断崖,手中握着酒葫芦,那一张侧脸,清隽好看,如同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
他独自喝着酒,不再搭理杨莲亭,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杨莲亭站在一旁,望着这人的侧脸,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联想到上一世的那个东方。
他后来爱上自己,却被自己狠心伤害的那些个日日夜夜,这人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孤单寂寞的坐在这里。
高处不胜寒。
眸色有些恍惚,也有些心疼,杨莲亭轻轻呼出一口气,忍不住上前一步,扯出一个笑脸来,凑到东方不败面前。
“教主,要不然属下陪你一起喝酒?”
前世从没做过的事情,这辈子,他想去做做。
他想陪陪他。
可事实上,东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是凉凉拒绝。
“平一指说过,箭伤严重不能喝酒,杨侍卫还是不要自讨苦吃的好。”
于是这黑木崖上从来都无人问津的断崖之上,出现了这么一幕,让人觉得莫名怪异,又意外和谐的画面。
红衣男人清隽如仙,席地而坐,潇洒畅饮。
玄衣侍卫站立一旁,身材高大,眼神深邃,却又温柔专注。
东方不败喝酒素来不知道节制。
旁人只道教主酒量大,英雄气概十足,可唯有杨莲亭心里清楚,不过是因为这人练了葵花宝典这样阴寒的功夫,所以才喜爱烈酒烧过喉咙灼热肺腑的那种感觉。
到后来喝着喝着,就成了习惯。
不过酒喝太多,总是不好。
看着东方不败一口接着一口,酒葫芦都快见了底,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
“教主,您还是少喝一点——”
话还没说完,东方不败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冷声开口道:“何时区区一个黄衫侍卫也敢插手本座的事?”
“你好大的胆子!”
杨莲亭心中无奈,微微叹了口气,却不再说话了。
言语之间,东方不败仰头,一口喝干了酒葫芦当中所有的酒,抬手一扔,将葫芦就扔到了杨莲亭的怀里。
不过今天东方不败的心情似乎难得的不错,对于杨莲亭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竟是没有想要追究的意思。
坐在原地许久,一直到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微醺。
不过内功高强的人,自然是不会有太大的反应,除了耳根有些不明显的微微泛红,和眼神微微涣散之外,倒也没有其他太明显的表现。
准备离开的时候,东方脚步微顿,视线落在杨莲亭的身上。
似乎是因为喝多了酒,难得有些微醺的缘故,他的视线褪去了平日里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凉,眸色清润见底,有些迷惑,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你过来,站到本座面前来。”
杨莲亭疑惑,却还是按照东方不败的话,往前面走了两步。
东方原本就身形修长,可杨莲亭却又比他高上不少,站在他面前,东方不败想要看清楚他的脸,还需要微微仰头。
于是,一身红衣,素来都冷漠孤傲的教主大人,此时此刻微微蹙了眉,望向站在他面前的杨莲亭。
杨莲亭长得并不丑。
或者认真一点说,他那张脸,虽不及东方精致秀气,却实在是刀削斧凿一般的轮廓深邃俊朗。
东方不败皱着眉头看着杨莲亭,看了半晌。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只不过...”
东方眉头皱得越发的深了起来,有些迷茫又有些不悦的摇了摇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开口。
“本座在哪里见过你?”
“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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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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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说话的声音很轻,在这断崖之上,像是被风一吹,就要散了。
杨莲亭武功低微,六识不如他那般敏锐,自然而然,这句话也没有能传进他的耳朵里。
知道不能心急冒进,于是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便是拿了自己的东西离开,没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转过头来望向兀自站在断崖边上的男人。
东方很瘦。
这是前世他就知道的。
这人练了葵花宝典之后,因为性情变得敏感多疑,喜怒无常,导致手下乃至婢女,整个日月神教之上,无人敢冒犯他分毫,每日只知将旁人眼中豪华奢侈的膳食送来讨好,却从来不曾知晓,这人最是见不得荤腥,挑食的很。
下人不知道他的口味,他也从来不屑多说半句,只是这身子,却是越发的瘦了。
红衣烈烈,被风吹得扬起,不知道他站在那里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入了神,如同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一样,像是被风一吹,就要飘走了。
杨莲亭想了想,握了握拳头,半晌,还是顿住脚步。
“教主。”
听到杨莲亭的声音,东方不败皱了眉头转过头来,像是在问他为何还没有离开似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杨莲亭冲着他笑了笑。
“嘿。”
“恕属下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