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拖着病体,以往哪一次他生病不是钟瑜忙前忙后亲自照料,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照顾,现在一个人回到海市,面对空荡荡的家,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如果他本没有被温柔对待,也不会感到失落,如今那个人抽身离开,余留下曾经温暖的记忆作陪。
这才是最要命的。
周时放吃了药,李秦想起他没吃什么东西,问:“要不要吃点点心。”
周时放没什么食欲,拒绝了他。拉上眼罩继续睡。
这么一路睡到了海市,坐上车,让老何直接开到黎莲宫。
一回来就往家赶的习惯,自离婚起便打破了。
就心底而言,他怕回到他们曾经的家,因为只要一回去就会反复回忆起过去的种种,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钟瑜的身影,空荡荡的大房子和孤零零的他,比折磨还要折磨。
快到酒店,他突然改变主意,改道去了西郊别墅。
自上次走后,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回来,房里的一切摆设还和那天一模一样。
吊灯灯光下,所见之处一片惨白。玩偶熊倒在沙发上,孤孤单单的,一如此刻的他。周时放拎起来看了看它,这熊被抛弃了还无忧无虑笑着,你说傻不傻。
他兴趣缺缺扔回沙发,转身步上楼,走两步,又折回,再次把熊捞起,半搂着抱在胸口重新踏上台阶,好像抱着的不是一只玩偶,而是他心里的那个女人。
一路走回房间,那天他们在楼梯口到走廊上直至房间门口,那些对话,那些画面,再次涌进脑海。
这些天,这一个多月来,他每次都会想起那天,钟瑜的话,她的神情,细致到每一个表情和眼神,一遍又一遍,反复不知疲倦。
好像根本由不得他想与不想,思与不思,本能似的,只要一闭上眼,就会自动显现。
头晕的厉害,脚底打晃,身体很不舒服,周时放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房间,只觉得脑袋要爆炸一般疼痛,因为生病而心情异常烦躁,无处宣泄。
他将熊随手扔到床上,吃完药,连澡也懒得洗,把自己也扔进了大床,仰躺了一会儿,始终不舒服,翻了个身,把熊抱进了怀里。
分开好几个月了,他还是不习惯一个人睡。
想念她松软的长发,柔软的胸口,甜软的嗓音。
他命令自己不能再想。
再想下去,会发疯。
他闭上眼睛,等着一个绵长的梦降落。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但好歹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和工作在等待着他。
早晨七点,周时放起床洗澡洗漱吃饭,一切有条不紊。
临出门前,在衣帽间穿衣服,在袖扣的选择上犯了难,突然下意识想到,如果钟瑜在就好了,至少以前,他从来不会为这种小事伤神。
最后拍了图片发给贺楚川,问他意见,完美解决。你看,这种事情,老婆不在,还有朋友代劳,可是,朋友不可能事事代劳,老婆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只可惜,他发现已经太晚了。
正应征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和侯导约在一家小众西餐厅吃饭。侯导是冷门爱好者,独辟蹊径,周时放特地把地点安排在这里。
九转十八弯的老弄堂里,幽静复古,不是本地人很难找到这么偏的地方,来的人都是推荐过来或者是回头客。
他以前带钟瑜来过几次,是这里的常客。
他们要了一个包厢,边吃边聊。
侯导的新戏名叫《还想再见你一面》,讲的是一个打拐题材。
男主并不是传统的正面形象角色。
他是很复杂的,他有人性的弱点,不断蜕变成长重塑自我的过程。
这个角色并不好演。侯导之前也考虑过周煜,但是他向来接的角色都是正派的、正义的,哪怕没有那么正派的小人物,身上也不会有太多原则性上的污点,像这种带有很多争议话题的角色,他的团队是不接的,并不是他演不了,而是出于戏路考虑。
所以在演员的挑选过程中,侯导直接跳过了周煜,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找他接这部戏。
侯导大喜过望。
因为这个角色太难演了,资质太嫩的新人演不出来,过于用力会油腻,张力不足又会不够深刻。而有演技的演员形象上又不达标,这也是最让人头疼的,思来想去,确实只有周煜是最符合的。
“我以为你不会接,就没有考虑你了,”侯导实话实说,“这个角色挑战难度很大,最主要是他不是个好人,争议非常大,可能还会有人骂你,这些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你考虑清楚,咱就这么定了。”
周时放静静听完这些话,过了半晌开口,“一个好的角色很久才等得到,遇到了,还管别人怎么看。”
当初和钟瑜早早结婚也是一样,他怕等不起,怕再晚些,她会跑。
可是后来呢,他还是把她弄丢了。
侯导大赞道:“就冲你这句话,煜子,我敢打包票,只要你不改初心,一定大有一番成就,电影界以后肯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如果放在以前,他心里会喜悦,毕竟能得到侯导那么高的评价,是一种无限荣耀。
可是今天,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开心喜悦。
内心波澜不惊。
大有成就?
事业有成?
意义到底在哪里?
侯导说的初心。
可谁知道,他最一开始的初心,是钟瑜啊。
他没有太大的野心,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看到他。
成为演员,是因为她。
成为影星,是因为她。
淬炼演技,也是因为她。
为了让她看见他。
他以为只要站在星光璀璨之巅,她便能看见他了。
然而现在,陪他走过那些来时寂寂无名的道路,陪他走过那些过去辛苦打拼的日子,陪他一步一步登上巅峰的那个女人,却在他最红的时候,选择离开了他。
快乐吗?
你真的快乐吗?
她都不想看到他了,没有她的认可和肯定,他的成就和价值就算再高,又有什么意思?
周时放将杯中酒液一口吞下,只觉得满口苦涩。
他淡淡笑笑,没有接下侯导的夸赞之词。
静默片刻,他说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侯导爽快道:“只要你肯演,别说一个,一百个也应你。”
周时放眼底的笑意很淡,“不用那么多,我出演的消息暂且对外保密,剧组里也不要透露,等我进组以后再公开。”
侯导微微一怔,过了不到两秒迅速反应过来,爽朗一笑,手指隔空指了指他,“你啊,现在真是越来越低调了,行,答应你。”
周时放眼底笑纹微漾,举起酒杯碰了碰他的,“干。”
侯导只以为他为了挑战角色,突破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为了得到这个机会,苦心经营,欺上瞒下,除了有上述的因素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这部戏男女主双方有大量的动作戏,他不想给别人这个机会。
吃完饭,告别侯导之后,周时放直接上了停在路边的车,自己驾车回S市。
走高速五个小时,进了市区,正好是傍晚高峰时段,挑了一条车流量相对少的道路,赶在营业厅下班之前到达,办理了一张本地新手机卡。
办手机卡是他临时起意,来之前想在她家小区门口守株待兔,但感觉可行性不高。
车至小区门口,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四十分。他坐在车里,用新卡给钟瑜打电话。
手指按着键盘那几个谙熟于心的数字键,每按一下便在心里松下一口气,过程实在煎熬,干脆一闭眼,飞快把十一个键刷刷按下,最后一揿绿色拨号按钮,顺手再按下免提。
嘟——嘟——
冗长而又沉闷的声音在密闭空间拉得格外长。
他提心吊胆着,生怕她挂断或者不接。等待实在漫长,他频繁地看表,其实时间也就只过了三秒。
到第三声,电话终于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熟悉轻悦的嗓音:“喂,你好?”
周时放适时抽回神,调整呼吸,改变声音和发音——这对他这样的专业演员来来说并不难。
他换了一口粗犷的,带着地方特色的口音:“喂,大妹儿,你快递到了,下来拿一下。”
钟瑜楞了下,“我的快递?”
周时放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忽悠:“对啊,这上面写的“钟瑜”,是你不?”
“是我,”但她不记得自己有快递,“你稍等下。”
转头问钟妈:“妈,你是不是买了东西?”
钟妈:“没有啊。”
钟瑜:“那怎么会有我的快递?”
钟妈吃着水果看电视,悠悠闲闲道:“可能是你爸买的吧。”
“……”
钟瑜把手机贴在耳边,对那边道:“不能送上来吗?”
周时放换上不耐烦的语气:“大姐,你这是大件,我这大车保安拦着不让进去。”
钟瑜为难道:“大件我怎么拿?”
周时放:“这你别慌呀,我跟我同事会帮你抬进去,你先出来拿一下,我这还赶着往别的客户送。”
“好吧。”
“我在南门等你,快点。”
钟瑜挂了电话,顾不得疑惑,换上鞋子匆匆出了门。
快到南门,张眼一望,哪儿有大车的影子,她又往外快走了几步,便见到那辆熟悉的车子旁边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想到是他。
钟瑜顿住脚步。
心里先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充斥,短短一秒,她恢复常色,不禁感到讽刺,这辆捷豹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那时候求他开都不开,分开了却拿出来开了。
是祭奠他死去的爱情吗?
那人单手插着口袋低头看手机,余光瞥到她的身影,收起手机,摘下口罩抬起头冲她一笑。
那微微笑着的模样仿佛四月天里的阳光,温暖和煦——
这欠扁的样子,让人生出一种冲上去撕烂这张英俊虚伪的面具。
钟瑜不怒反笑,“影帝不演戏,改行送快递了啊。”
她看着他,也不知真笑还是假笑,悠悠然的:“你还真别说,演得可好。”
周时放假装没听懂她的挖苦,望着她,仍是笑,只是淡了些,心里到底还是被她这些话刺痛了的,就算是再好的演技,也遮掩不住真心。
“一起吃个饭?”他还是那副温和的语气。
“不好意思啊,”钟瑜扬了扬手机,“已经约了人。”
然后也不管周时放,当着他的面打电话:“我在南门口,你现在过来接我吧。”
隔着话筒也能听到那边男人的声音,周时放脸色不太好看,但到底还是忍住了,等她打完电话,问:“是那个医生?”
钟瑜抬头,表情有些莫名,又有点好笑,“怎么都离婚了,你还这样关注我?周先生,麻烦你搞清楚一点,我现在是单身,我想干什么都是我的自由,我就算结婚,你也没有干涉的权利,懂吗?”
周时放定定注视着她,唇抿得紧紧,没有再开口说话,也不走开。
钟瑜见他如此,也不想开口说话,低着头玩手机,两人僵持着一直等到一辆轿车停在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放狗脸皮再厚行为再坏再狗,也抵挡不住媳妇心冷似铁。
加油,亲妈帮你引火加热。
第35章
面前的轿车车窗降下,车里的杜东来在看到钟瑜身边的男人时,脸上表情停滞两秒后,缓缓扯出一个笑来:“是你朋友吗……啊,先上来再说。”
“不……”钟瑜刚想否认,旁边一个声音更快打断她:“是的。”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钟瑜顿了顿,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看向周时放。
两厢目光交汇半秒。
周时放上前两步,拉开副驾驶门。
她刚刚正聚精会神跟昔禾交代着事情,料不到周时放会打断她,而且还不要脸的承认了。
形势让她难以预料,当即想都没有想的,脑子一抽,就着打开的车门,很顺势自然地弯腰正要钻进车里,小臂突然被身后的人轻轻捏住,整个人被拉了出去。
正在做的事情被打断,短信写了半句也没发出去,她压下莫名冲上来的火气,慢慢收起了手机,仰起脸,带着不解和愠怒的表情。
周时放收回手,身体半倚着车门,漫不经心地温声道:“副驾驶不安全,坐我后面。”
钟瑜不想理他,带着一肚子郁闷拉开后座门坐进去。
这会儿也没时间生那劳什子的气,拿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打完那后面半句话,发送完后,静静坐着思考。
刚刚那幕重新浮现起来,钟瑜回过神来细细咀嚼他的话。
意思应该是——
最安全的位置留给她,最不安全的地方他来坐。
钟瑜转头望向窗外,熟悉的街景在眼前掠过。良久,她唇边扯出一抹讥讽。
自上车开始,杜东来便觉出车里这两位之间的气氛说不出来哪里诡异。
他是个一安静不说话就犯尴尬症的主,更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人,忍不住就想说点什么打破一下沉寂的氛围。
“那个,”车驶到主道上,堵得严严实实,杜东来趁机侧头看了几眼旁边的男人,“我们去哪里吃饭,S市我不太熟。”
男人略想了想,说道,“华佳南路上的火锅城,过两个红绿灯口。”
低醇磁沉的嗓音配合他独有的音质,在密闭的空间里带着穿透力,仿佛一下一下在她心口温柔敲着,连接着血管突突撞击不停。
钟瑜回过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前面的后视镜,不期然撞到镜子里那双灼人的目光。
天色逐渐暗了,车窗外的流光明明灭灭划过男人过于优越的五官,在高挺的眉骨处一折,打下一小片暗影,有点像在看一部黑白电影。
忽然听到杜东来问他,“我看你有点眼熟,是在哪里看见过你?”
钟瑜回过神来,发现竟然盯着他那么久,连忙撇开眼,假装低头看手机,耳朵却竖着听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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