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瑜双手浸泡在水里,“小时候跟外婆学过,她做的酒好吃。”
她一边清洗着糯米,一边轻声细语给他解说:“清洗完之后,泡发六小时以上,糯米泡的松软糯香,一捏即碎,高压锅煮开,再放上酒曲发酵。我这次打算做多一点,所以用的米和水也很多,两缸,够外公喝一阵了。不过你还是要叮嘱他,酒不宜多喝,每天晚上最多只能饮两盅。”
阳光穿过屋檐洒落在他们身上,打在水面上,泛着金光。她的手腕以下完全没入水里,皮肤几乎跟米一个色调,又白又滑。
周时放一时间看的入了迷,盯着清亮亮的水面,低声说:“你同他说,他最听你的,我的话不管用。”
钟瑜将洗净的米沥干,放进干净的容器里,“我也不能时时回来。”
管家从中院急步进来,打破了这里的安谧:“少爷,我要差人去请老先生回来吗?”
周时放抬头,眉心微微蹙着:“去了多久?”
“不到一个小时。”
周时放思忖片刻:“外公难得有兴致,先不叨扰他了,晚饭移到十七乡,你通知那边先备着。”
管家离开,钟瑜这才问道:“晚饭去十七乡吃?”
“吃了晚饭再走。”周时放说,“剩下的明天再过来。”
钟瑜点点头。
糯米泡下之后,天色将暮,周时放说:“今天先到这,收拾一下去十七乡。”
走到门口,周时放想起来,停下脚步吩咐管家:“夫人换下的衣服叫人洗干净送到我那里。”
钟瑜本想说不用了,但以往也都是这么在做,若现在她说不要,反而让人看出端倪。更何况,她也注意到周时放的用词“送到他那里”而不是她父母住处,已是万分小心谨慎了。
外公身体不好,受不了打击,她想了想,只好将话咽回肚子里,和周时放心照不宣互看一眼之后,一前一后出了门,上车。
到了十七乡,人早就接到通知,在门口候着了,看到车来了,一溜过来开了门。
“小少爷,老先生已在楼上等着了,请。”说话的男人剃着一个平头,是服侍在外公左右的贵叔。
周时放在车边顿了顿脚步,转头望向身后的钟瑜,那一伙人的目光便都落在她身上。
以往和他出门,什么时候不是前呼后拥,钟瑜也早就习惯,神色自若地走上前。
周时放与贵叔说话,余光却瞥向她来,右臂微微弯起,示意她挽上。
钟瑜看懂他的肢体语言,这种场合也没有多想,自然无比地将手伸进他的臂弯。
周时放低头看了眼她:“走吧。”
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进去,一楼的食客们全都看过来,议论纷纷。
到二楼。
戏台未散,袁老爷子坐在首座上,听到动静,侧过头来,向来不苟一笑的脸上堆满笑容,朝钟瑜招手:“小鱼,来来来,过来。”
“外公。”钟瑜问了好,松开周时放的手,走到袁老爷子右手边坐下,周时放寸步不离跟在身后,坐在她旁边。
袁老爷子察觉到这个细节,没好气地觑了眼周时放,“难道我还能把人吃掉不成,看你干的好事,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周时放好脾气笑道:“怕扫了外公的兴。”
袁老爷子哼了一声,明显不太想和他多说话了,将注意力转移到钟瑜身上,“还是小鱼好,记得外公,还知道给我做酒。”
钟瑜笑着道:“我本来早就想来,工作太忙,外公您也别说他不好,做酒的事还是他提醒我的。”
这也算是帮他挽回了面子。
袁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我知道你脾气好,是帮他说话,你们以为我没看出来,上次要不是你闹情绪了,还会不来外公这儿?别以为我老糊涂,这里啊,”他指了指头,“清楚的很。”
明里暗里的意思,稍微清楚一点老爷子和袁淑玫矛盾的人,都能明白了。
钟瑜沉默下去,低头喝茶。
周时放也没声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放下的时候,两人如有默契般,互相看了眼。
有人将一本折子送上来,贵叔打开放在桌上。
袁老爷子戴上老花镜,拿起折子看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小鱼爱听评弹,要不来段《宝玉夜探》?”
“《宝玉夜探》?”钟瑜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周时放,“是不是有点太悲伤了,今天还是听点开心的吧?”
周时放点点头。
袁老爷子摆了摆手,“不碍事。”
贵叔出主意道:“要不还是听戏文,《牡丹亭》?年轻人都爱听这个。”
钟瑜许久未听了,当下没有表示异议。
袁老爷子挥手让贵叔去安排。
贵叔刚下楼,又上来一个跑堂的,到周时放边上说了两句。
周时放听着,眉心微皱。听完,思忖几秒,目光转向钟瑜,微微俯身靠过去,在她耳边低语:“新到的那批黄鱼预订完了,下次到新货,让人给你送过去。”
钟瑜“嗯”了声,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周时放打发了人去,回头看向她,照旧俯下身,靠她很近,看在别人眼里是万分的亲昵。
“怎么了?”
钟瑜发完信息,抬起头来,接住了他的目光:“风芽接了一个综艺,明天下午得回。”
周时放沉吟半秒,“明天我送你回去。”
看到他俩头凑着头说话,袁老爷子倒是好奇,笑问:“在说什么悄悄话,让我这老头子也听听。”
周时放看了眼钟瑜,替她答道:“明天下午小鱼有工作,要回海市。”
袁老爷子叹息一声:“啊,又有工作啊。哎,工作是做不完的,赚钱这种事,有放儿就行了。”
但很快,老爷子像是无奈接受了现实,又叹了口气,“那明天什么时候走啊?”
周时放:“中午吃完饭就出发。”
老爷子顿时连听戏的心情也没有了,冷静了一下,说:“这酒一晚上也做不好,你俩今晚就睡这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剧情。
第63章
话毕。
钟瑜和周时放面面相视。
她没有在这儿过夜的打算。
跟周时放已离婚,因外公的关系才回来一趟,同进同出已是例外,再在这儿过一个夜,传到袁淑玫耳里,怕是又会来寻她的不痛快。
倒不是钟瑜怕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向来也不爱看人脸色,只不过怕袁淑玫闹到外公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钟瑜左右为难的样子,周时放靠过去在耳边轻道:“今晚回去,明早再赶回来,时间太赶,老爷子心里也舍不得,过个夜让他安心。”
他说的有理有据,钟瑜知道难以驳斥。但不想马上答应,只默然低头喝茶。
喝罢放下,侧了侧头,看着他,想了想,说:“外公怕是你背出来的借口。”
周时放捏着精致的茶杯,抿了一口,声息极轻浅的一笑,搁下杯子,“就当是我想。”
钟瑜不语,闷着头喝茶。
周围的人对他们的亲昵早已见惯不惯了,楼下的戏文咿咿呀呀的,她也全没心思去听唱的是什么。
一盏茶喝罢,菜上来了。
周时放不喝酒,未免老爷子扫兴,钟瑜陪着喝酒,一杯酒又一杯酒下肚,楼下的戏已换了一台,钟瑜听出是《牡丹亭》。
她幼时住在乡下,外婆爱听戏,家里有一台收音机,只能收到一个台,唱来唱去都是那么几曲,逢年过节村里来了戏班子搭台演出,外婆就会带上她下山看戏,常常从天亮走到天暮,就为听一场戏。
她从小耳濡目染,自己也喜欢,就跟着学,嗯嗯啊啊的,倒也唱的不错。只不过这么多年也忘了很多,但那调子一开,依旧耳熟能详。
她听的认真,手里的筷子动的慢,周时放关切问:“是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
她抽出神来,呆了片刻,惊讶于他现在的体贴和耐心,但也知道这是做给外人看的,以掩盖离婚的事实。
“新戏下个月开拍,不敢多吃。”她神色淡淡,语气没有起伏道。
“也不是非瘦不可的戏,你已经这么瘦了,多吃点无碍。”
钟瑜动作顿了顿,抬头去看他:“你知道是什么戏?”
周时放意识失言,夹起一筷菜放进她碗里,动作自然娴熟,“吃饭,不谈工作。”
服务生过来换上了热毛巾,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钟瑜沉默吃饭看戏,听着爷孙两人闲聊。
袁老爷子对圈里的事虽不热衷,但也有所耳闻。
“我怎么听说你跟那个叫什么的女星闹绯闻,是真有这事?”老爷子语气严肃,认真。
周时放脸上表情不变,看了眼贵叔,面色有些冷。
贵叔马上说道:“怎么会呢,小少爷和夫人恩爱有加,老先生哪儿听来的话。”
老爷子瞥了眼周时放,“要是没有这事儿,小鱼上次怎么会不来?”
“没有的事。”周时放一改往常的懒散,面上也带了几分郑重。
袁老爷子目光指向两人手上:“戒指哪儿去了?”
钟瑜这才去看自己和周时放的无名指上,空空的,脑筋一转,说道:“今天为了给外公您做酒,上了趟山,我们嫌碍事就摘了。”
因为这话是钟瑜说的,就算漏洞百出,老爷子也懒得追究,只是警告地看了眼周时放,“你妈那儿我说得很清楚,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宋家绝对别想踏进来。”
戏还在唱着。
年幼时听不懂戏,现在自己也成了那曲中人。
饭至尾声。
周时放净了手,靠在栏边往下望。听了会儿,转头对贵叔说:“拿些打赏下去,就说是夫人喜欢。”
他说话声不低不重,但因挨得近,落进钟瑜耳朵里,不明白为什么要借她的名头,又为何说她喜欢。
她确实是喜欢的,可他怎么看出来的。
贵叔领了命,下楼去了,也没人问出她心里的疑惑,只好作罢,继续吃着。
看着时间不早,老爷子困倦了,和来时一样袁老爷子坐单独的一部车,周时放和钟瑜坐自己的车,回宅子。
依旧是周时放自己开车,他们之间没有第三个人。
钟瑜想到饭桌上老爷子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问:“外公是不是又和袁女士吵架了?”
“他们两人见面哪回不吵架,”周时放笑,这笑并不友好,带着几分凉薄,“听说公司最近陷入危机,袁女士那里忙的晕头转向,瞒着老爷子,老爷子这里肯定有所耳闻,气她现在只相信宋家,还想让我娶宋雅静。”
钟瑜惊讶,第一次听他谈这些,“你不是向来不爱管她生意上的事。”
他单手控着方向盘,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听上去有些哑然:“不管归不管,但我到底姓周,外公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树再大也不够她造。”
钟瑜听着这番话,心里隐隐觉出,这次周氏陷入的危机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老爷子作息规律,回到家以后就要睡了。今天周时放和钟瑜都在,不免兴致高,陪着他在院子里走了走,聊会儿天之后,贵叔提醒他早点休息,老爷子这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屋,“你们也早点睡,楼上床铺都收拾好了吗?”
管家答:“早就收拾好了,衣服、洗漱用品也都备好。”
老爷子挥挥两个年轻人,赶他们上楼,“一年到头东奔西跑的,难般今天有时间,趁我还在,早点让我抱上曾孙,去吧,快点休息去吧。”
周时放低头。意味深长看了眼钟瑜,手伸过来牵住她的手,“上楼吧。”
他低着头说话,呼吸扑在她脸侧,钟瑜感到半边脸颊也滚烫了起来,还好路灯昏暗,半边脸隐藏在暗处。
她想从他手里挣开一点,腰上被横生出来的手臂搂住,那个贴上来的声音在耳边低声提醒:“外公看着。”
钟瑜不敢往后望,全身僵硬着,被他半搂半抱着上了楼梯。
到了拐角处,他才松开手。
她舒出一口气,尽量忽视刚刚两人贴在一起的那份燥热,眼睛却不敢看他,好在语气还算正常:“晚上……真要睡一个房间?”
他摊了摊手,“上下都有眼睛瞧着,外公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说的也是,她自知是多此一问。
“你先洗澡,”他推开房门,“我睡沙发。”
钟瑜这才安下心,跟着他进了房间,拿着换洗的睡衣走进浴室。
这一侧都是周时放的私人区域,是后来翻新装修了,专门做了隔音,房间、衣帽间、书房、浴室等等。空间很大,东西都齐全,他不在的时候也有人专门定期打扫。
洗完澡,钟瑜穿过门廊跨进房间,鞋子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的。
周时放不在,浴室里传来水声,他在里面洗澡。
沙发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瓶洋酒,钟瑜给自己倒满一杯,盘腿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过一本书,一边饮酒一边翻看。
这酒倒是挺好喝的,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其实也没什么心思在上面,耳朵听着浴室里的动静,奈何隔音很好,只听到隐约的一点水声,便再无其他。
她努力将注意力放到书上去,却发现她实在是对看书打不起来劲。
就把书倒扣在膝盖上,自顾自喝着酒。
忘记喝了多少,加上晚饭的时候就饮了不少,酒劲终于上来了,整个人都发烫似的,没看两页就哈欠连连。
还不能睡,他还没出来。这人洗澡怎么这么慢?要不还是再等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