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卓尔的剑峰在问天门的最中心地带,冬夏杀出去需要经过的是足足半个问天门、几十座山的距离。
……而且手里还提着一个晕过去的孙卓尔。
思及此,冬夏更下手不留情起来,一路血光四溅,叫人百里之外见之心寒。
虽说是大宗门的弟子,也天天喊着剿魔,但这时候又有多少人能不惜命?
敢去拦冬夏的人越来越少,等她接近问天门边缘的时候,大多甚至只是跟在她身后扯大旗口喊追杀罢了。
眼看已经到了大阵边缘,冬夏却停下脚步,呸了一口血出来,冷着眼神道:“黎清。”
正挡在她面前、仙风道骨的人不是仙域至尊又是谁?
“是仙尊!仙尊回来了!”问天门弟子立刻爆发出欢呼声和新的勇气,一拥而上将冬夏团团包围在了正当中。
冬夏不在意这群乌合之众,却不能不在意黎清。
她现在根本不是黎清的对手。
黎清甚至没将剑出鞘,他凝视着冬夏的眼睛,语气轻而缓,谨慎得不行:“将我师父放下。”
那简直像是在劝说。
冬夏回应了一声冷笑:“我和他血海深仇,就这么把他放下?那我今天来问天门是白跑一遭?”
她说着,单手将孙卓尔往上提了提:“让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妖女尔敢!”问天门长老们大怒。
冬夏才懒得理他们,她只定定看着黎清等待他的判断。
黎清深深看她一眼,令道:“开阵。”
长老们难以置信地同黎清争论时,岳浮屠皱着眉从人群中走出:“妖女,开阵可以,将宗主留下。”
“留下他的尸体吗?”冬夏戏谑地问。
双方顿时进入了僵持阶段。
冬夏漫不经心地立在空中,一手提着不省人事的孙卓尔,看起来肆意又张狂,一幅没把问天门放在眼里的样子,让问天门众人恨得咬碎了牙。
可黎清却能通过合卮契察觉到这契约另一端传来的撕裂之痛。
到底是专门克制魔修的上古阵法,冬夏就算仗着修为能撑,终归受了不小的伤。
换作他人,恐怕早就痛得神志模糊、地上打滚;冬夏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站在那里、将整个问天门玩弄于股掌之中。
黎清闭了闭眼,转过脸去将阵法破开一处通道。
“仙尊?!”问天门众人惊呼起来。
“师父在她手中,”黎清淡淡道,“不得妄动。”
冬夏的身影早抓住这一息的空隙,提着孙卓尔从黎清身边像支利箭似的穿了过去。
“快追!”有长老怒喝。
冬夏纵出几百丈,突然回头将孙卓尔像扔垃圾似的遥遥掷了出去。
这等高空,要是没人去接,昏迷的孙卓尔就真得摔成傻子了。
问天门众人立刻慌张地又去救孙卓尔,这点时间差早足够冬夏的身影消失。
“……竟又叫她来问天门耀武扬威了一次!”长老们咬牙切齿。
唯有岳浮屠站在人群外,若有所思地同黎清对视了一眼,才出声道:“我和仙尊送宗主回去,祝音也来。其余人安顿受伤的弟子。”
众人只好悻悻散去,口中仍旧忿忿咒骂着妖女的名字。
岳浮屠接过孙卓尔,看过他的惨状,在心中叹了口气,唤几步外伫立不动的人:“黎清?”
黎清垂着眼似乎在感受什么,闻声才抬了眼:“祝师叔将师父唤醒过来后,我想和师父两人谈谈。”
祝音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她接了孙卓尔走在最前面,跟岳浮屠交换了个眼神。
岳浮屠会意地落后一段距离,和黎清并肩。
“发生何事?”岳浮屠一针见血地问。
黎清摇摇头:“我先问过师父。”
黎清几乎已确定了孙卓尔做过的许多事,也亲眼见了,但还是想当面问孙卓尔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问天门宗主的位置,竟满足不了孙卓尔。
更甚者,黎清不知道冬夏为何对鼎炉买卖超乎常人地深恶痛绝、又和孙卓尔不死不休。
岳浮屠心中一沉:“难道妖女所说是真,她和宗主真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
黎清还没有回答,前头的祝音已经停了下来,她面色沉郁地转过头道:“妖女给宗主下了毒。”
……冬夏当然不会走得那么轻松。
不管不顾去追孙卓尔、又从问天门杀一条血路出来,这么拼的一日她当然不会让自己血亏。
孙卓尔眼下只有她能救了,问天门但凡不想这个宗主暴毙,就必须求到她头上来。
冬夏准备拿这去换黎清的心头血来。
至于孙卓尔那弱鸡,等她养好伤、恢复修为,就三进三出问天门,第三次一定提着孙卓尔的人头出来。
冬夏算盘打得啪啪响,在一处城镇外将刚才憋着不吐的血吐了个干净,才除去面具找到一家客栈住下。
自然是钱多多家的客栈。
冬夏抽空过问了钱多多的位置,得知她已快抵达冬城,才安心地调息养伤了一天一夜,疗伤成效聊胜于无。
但第二日睁开眼时,冬夏收到了叶鸣玉的传讯,得知白泽越这倒霉孩子没死。
“还剩一口气。”叶鸣玉在传讯里说,“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砍他的是谁,但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冬夏轻哼着道,“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叶鸣玉顿了顿,吐出一个名字:“孙卓尔?”
冬夏:“……”
“我心中原有几个人选,既然你说我不会信,定然是表面上最不可能的人。”叶鸣玉平和地道,“白泽越已经醒了,明日就有人来接他走。”
“谢了。”冬夏支着下巴敷衍地道了谢,“我还有个地方要去,告辞。”
她将传讯掐断,整了整丹田内紊乱创伤的魔气,便大摇大摆地走了昨天的回头路。
——那当然是直接回问天门了。
昨天在问天门大开杀戒的人是妖女,和我冬夏有什么关系哒。
得知孙卓尔体内留了奇毒、昏迷不醒,黎清便立刻明白了冬夏的打算。
难怪昨天交人交得那么痛快,原来留了后手。
黎清静静等了一日多,果然察觉到冬夏开始向他靠近,最后停在了前一日分别的地方。
黎清正起身要去接她,冬夏就又动了起来。
——她直接碰见了一个和她熟识的女弟子,被载了一程。
黎清:“……”他又坐了回去,将洞府门外的禁制打开。
不多时,和女弟子道别的冬夏便出现在了黎清的面前。
她抱着手臂靠在门口,嘲讽道:“这次又在等我?又知道我会回来?”
黎清观察她的伤势,却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魔气阻碍:“你留了手,自然会来。”
冬夏一哂,看模样懒得废话,扬手抛过一柄匕首:“他的解药,拿你的心头血来换。”
匕首当啷一下摔在桌上,黎清垂眼打量了下。
那是专门用来取血的匕首,又细又薄,只要手法够好就不会叫人大出血。
可痛还是一样痛。
“伤好了吧?”冬夏挑眉道,“我刺你那一剑拖了这么久也该愈合了。”
黎清握了握匕首,眼神暗了下去:“你要解合卮契?”
冬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只要你给,我拿去卖都行,你管我这么多?”
黎清翻转手腕将匕首对准自己心头,但没有立刻刺下去,而是抬眼道:“但我只会给你一滴,冬夏。”
话出口时,黎清立刻看见冬夏的眼神一冷。
只是一句话的刺探,他就确定冬夏已经知道封绝的解法了。
“你会怎么选?”黎清勾了勾嘴角。
“我选让孙卓尔死。”冬夏沉着脸说。
“那便没有交换。”黎清的手腕很稳。
冬夏睨了他一会儿,突然嗤笑:“黎清,你真可悲。”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眼神在黎清脸上停留了会儿,才浑不在意地摆手:“一滴就一滴,还有的,我下次再找机会取。”
心魔难听的大声嘲笑中,黎清面不改色地将匕首送入了心口,在最痛最软的地方刺穿一道伤。
匕首是特制的,中间有道细细的血槽。
黎清垂眼看自己的鲜血缓缓沿着血槽留出,对胸口的疼痛熟视无睹。
自从冬夏让他明白了“痛”是什么那一天起,他便日日夜夜活在这其中。
常人所言“再痛不过心尖血”,黎清却连眉都没折一下。
他将匕首抽出时,冬夏已到了他面前、劈手将匕首夺回去存了这宝贵的一滴血。
“等我离开问天门,孙卓尔的药自然送到。”她漫不经心地说完,低头看了一看黎清的神色,嗤笑,“你当真不知道痛。”
黎清没有反驳,他将握成拳的手匿入了袖中,竭力将心魔的蛊惑都从耳中滤去。
——无非是煽动他伤害冬夏之词。
冬夏毫不留恋地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问:“你的心魔,不过是想我也能喜欢你,对吧?”
黎清和黎清的心魔同时被这句话震得愣住了。
就连那从来不知疲倦喋喋不休的心魔之声都在黎清的脑海中震惊地停了下来。
——“不过”?冬夏居然说“不过”?
冬夏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轻轻一笑,重复了前面的一句话:“黎清,你真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我来了!!
☆、第45章
取到黎清货真价实的心头血,冬夏毫不犹豫地离开问天门,风驰电掣地回了魔域。
给孙卓尔的解药,她找了个跑腿送货的驿站便交了过去。
冬夏用孙卓尔的命和黎清交换,其实根本是无本买卖,她根本没打算在这时候让孙卓尔死。
在她把孙卓尔脑中的同伙名字、据点等等一一说出来之前,冬夏哪会让他痛快地死?
回到老家之后,冬夏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试了试能不能一滴血分成两滴来花。
——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她皱皱鼻子,没有花什么功夫就做好了选择。
合卮契和封绝比起来,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封绝虽然精妙狠辣,但要解它其实很简单,唯一的难点便是材料。
冬夏闭关七天就把它给解了。
破开修为禁制的那瞬间,无形的枷锁从她身上碎裂掉落,灵气开始疯狂涌入冬夏的体内、填充她的丹田。
冬夏舒适地轻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去三进三出问天门了。
天地之间的灵气骤然往一处涌动,几乎将方圆百里都抽成真空。这般剧烈的变化,当然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但冬夏也没打算拦,她扣上面具便光明正大地现了身,叫在外围探头观察的魔修们一个个惊掉了下巴。
“走开,”冬夏懒洋洋地驱散他们,“碍眼。”
她在仙域待了太久,回到魔域看这群总是心怀鬼胎的麻烦精都顺眼起来了。
犹如实质的威压让在场的魔修没有一个敢多放屁,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听令离开,唯独离得最近的一个被冬夏留了下来。
“我闭关这段日子,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冬夏问她。
妖娆的女魔修讪笑,压根没敢在冬夏面前耍自己的花招心机,跪坐在她身旁乖乖地答道:“从您上次和我们一道去端了那仙域营地之后,魔域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大家不知您那日做了什么,多少有些人心惶惶……不过最近有一件大喜事,您听了想必也会高兴的!”
“什么事?”冬夏想了想,希望不是孙卓尔把他自己折腾得暴毙了。
“黎清那厮不知道修为出了什么问题,听说几天前问天门一阵混乱后他便离开宗门游荡、不知所踪,问天门也正在四处找他。”女魔修兴奋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眸底现出一点诡异的血色来,“听流言说……他生了心魔。”
冬夏的动作一顿,有点不可思议。
七天前黎清不还好好的?
她沉思片刻挥手打发了女魔修,干脆地去找了一趟白泽越。
白泽越的洞府改造得像个堡垒,入内得经过层层关卡。
冬夏从空中看了眼便嗤笑着长驱直入,目中无人地径直到了白泽越面前,守卫没有一人察觉她的到来。
白泽越乍然察觉有人悄无声息抵达自己跟前时吓出一身冷汗,睁开双眼见到是冬夏时才吁了口气:“您回来了,一切顺利吗?”
“还不错,”冬夏模棱两可地说完,直切正题,“黎清失踪了?”
“听说是如此,”白泽越颔首,“但魔域留在外的眼线太少,尚不能确认。”
冬夏垂眸摩挲了片刻自己手腕上的金色阵纹。
这纹路其实除了□□无缝地改变她的容貌声音来没什么用,她恢复修为之后也可直接暴力破除,只是需要的时日不短,便暂时搁浅了。
大概是这手镯似的纹路看得太久,她竟然已经看习惯了。
“接下来您的打算是……”白泽越征询地问。
“你先养伤,别的事不急,”冬夏扔了瓶药给白泽越,“我出去看看。”
白泽越接了药瓶,道:“我先将您回来的事传播出去,安定人心。”
“不用费这个功夫,两域很快都会知道的。”冬夏漫不经心地道。
因为她根本没打算低调。
——没修为、一丁点儿修为地低调了这么久,低调简直是冬夏最懒得做的事情。
白泽越抽了抽嘴角:“您请。”
当天,冬夏就一脚把魔域为了自保封印起来的入口处给一脚踢开了。
外头镇守的仙域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冬夏便施施然地从中走了出来,将这一小队的仙修吓得当下便撤退百里、传讯不要钱地往外发去。
冬夏扫了眼这群弟子的修为,甚至懒得动手:“滚。”
要不是没了她,魔域什么时候怕仙域到要自锁家门?
怕的不是仙域大举进攻,是黎清带着仙域众人大举进攻。
既然冬夏全盛地回归,这就又是双方硬碰硬的局面了。
将这群可怜的年轻弟子吓得屁滚尿流之后,冬夏径直去了白云宗——杀进去的,没人拦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