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总是和二姑娘一起把姑娘拿捏住的绿屏,此时竟然跪在姑娘面前了?
宁七音其实早就料到会这样,她也是水里火里走过,岂能拿捏不住这一个小丫鬟?
今日这绿屏,也是有头有脸的丫鬟,就只能拿她做筏子,来给自己立一个威风了。
当下命道:“既是知道错了,那就不必送出乐苑,不过掌掴是少不了的,坠儿,你来掌二十巴掌。”
绿屏呼吸一窒,她都已经跪下认错了,竟然还要掌掴?
但是她已经退了一步,跪下了,一旦跪下了,她就没法站起来,只能忍着。
坠儿现在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忐忑了,因为她看到了绿屏刚才面对宁七音时的狼狈。
人就是这样,你惧怕一个人,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但一旦你看到她卑微的一面,那种惧怕也就消淡了。
都是丫鬟,都是人,她那么嚣张,但是她也要畏惧小姐啊,有什么还害怕的?
姑娘让自己掌掴,那就掌掴。
坠儿小姑娘鼓起勇气,抬起手,啪的一下,又给了绿屏一巴掌。
这一巴掌和当时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一巴掌不同,这一巴掌很结实。
巴掌从左边来,绿屏的脸因为力道向右边歪了一下,巴掌离开后,脸上就红了,那红泛起微微的刺痛和火辣感来。
可是很快,第二个巴掌就从右边扇过来,她的脸又往右边歪。
坠儿想起她往日的欺凌,想起她曾经逼着自己吃馊了的饭,想起她把自己的嘴拧肿,心里的恨一阵阵地往上泛。
你绿屏也有今天,你不是乐苑里你最大吗,还不是要听姑娘的?
你的规矩和姑娘的规矩,且看谁得更大!
坠儿一巴掌一巴掌地打下去,每一巴掌都用了力气,没多久,绿屏的两边脸都肿了起来。
等到二十巴掌打完了,坠儿自己的手心也火辣辣的疼,但是看绿屏,肿的像猪头了。
宁七音早就进了屋里歇着,坐在画帘内,落下帐幔,只开着窗棂,看着那落叶缤纷,听着绿屏挨打的声音。
待到终于打完了,才让坠儿进来回禀。
坠儿眼里闪着兴奋,兴奋中显见又有些茫然,她规规矩矩地跪在宁七音面前:“谢姑娘。”
宁七音低头,望着杯盏中的茶水,热气氤氲,杯中的几瓣茶芽舒展开来,她的声音闲淡:“谢什么?”
坠儿跪在那里,两手安分地落在膝盖边,低头想了想,才道:“奴婢受绿屏欺凌,姑娘为奴婢做主,奴婢心里感激姑娘,若不是姑娘,奴婢今日怕是要受好一番磋磨。”
宁七音将那白瓷茶盖轻轻地磨过茶盏边缘,就着浅浅地品了口茶,之后才淡淡地道:“这就错了,我这不是为你做主出头。”
坠儿一愣,之后很快想明白了:“是,姑娘不是为我出头,姑娘这是为了乐苑的规矩。”
宁七音垂下眼来,这个小姑娘倒是个机灵的。
当下又淡声问了坠儿的身世来历,知道这是早年被卖入国公府的,之后家里也没人了,只有一个弟弟,怕是也早死在灾荒中了。
她当初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丫鬟,但后来怎么离开的,又发生了什么,都是稀里糊涂一概不知,如今细听后,微微颔首,又随意赏了碎银。
坠儿自然是感激涕零,敬仰地望着宁七音,跪在地上认真地磕头。
待到坠儿出去后,胡嬷嬷凑过来:“这个坠儿,倒是个机灵的。”
宁七音颔首。
她总要慢慢地培养提拔几个心腹,这个坠儿,倒是可以用的人。
胡嬷嬷想着刚才的事,倒是记起来自己的一肚子想法,以前姑娘总是听二姑娘的,也放任那个绿屏,她明里暗里劝过,但根本听不进去,如今是终于醒悟了吗?
当下正要趁机说下自己其它想法,谁知道这个时候,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却是国公府夫人房中的小丫鬟过来,说是让她过去一趟。
宁七音一听,略想了下,就明白了。
这是老祖宗娘家的亲戚到了
上辈子,宁七音的人生仿佛就是在这里定调的,乡下来的姑娘,不懂礼节,不识几个字,同情怜悯的目光,暗地里觉得这姑娘这辈子已经被毁了,却又很是好心地说没事慢慢来的那语气。
宁七音轻轻地饮了口茶,在那氤氲热气中,轻声道:“我这就过去吧。”
☆、第4章
第4章得了一块玉
宁国公府的老夫人娘家姓顾,是燕京城数得着的人家,顾家祖辈上当年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祖上封的是镇国公,下面子孙一代一代袭下来,到了老夫人兄弟这一辈,按照规矩,祖上的荫庇到了减等的时候了,是以老夫人的哥哥现袭的是伯爵,镇伯公有三儿两女,儿女又各开枝散叶,这次过来的顾家夫人带了几个孙子孙女一起过来拜访宁国公老夫人的。
宁七音过去的时候,宁玲珑正往外走,见到她了,倒是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宁玲珑穿着一身水蓝竹叶缎面对襟褙子,梳得溜光黑亮的发上斜插了宝蓝点翠珠钗,明晃晃地垂在额前,她生得模样也算周正,只是下巴稍长,显得脸盘儿窄长,神韵间像极了宁七音在乡下的养母。
宁七音的那位养母,也就是宁玲珑的亲娘,对宁七音说不上多坏,再不济也给她一口饭吃养大了她,就算会打骂,但是娘打闺女也是常有的,是以宁七音一直觉得,自己娘应该是好的吧。
以至于对于和自己亲娘神韵相似的宁玲珑,她也觉得应该是好的。
也是后来她嫁人了,慢慢地见识多了,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对,自己爹娘对自己的恩情,也真是仅仅给了一口饭而已。爹娘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闺女,知道他们的亲生闺女在国公府里享福,他们就那么看着她这个真正的国公府嫡女在冬日里踩在雪地里干农活,还要笑呵呵地揣着袖子对别人说我家闺女能顶两个儿子用。
宁七音看着此时十五岁的宁玲珑,脸还没绞的她显得比之后年轻一些,眼睛下方还有几个没有点去的雀斑,并不是太好看,不过生了一张薄薄的唇儿,嘴皮一翻能说会道,奉承的家里长辈个个喜欢,加上爱笑,自然讨喜。
宁玲珑满脸笑着过来接宁七音,原本是要拉着她过去的,她已经放下话风,说宁七音含羞,不好意思见人,不过她会想办法把她劝过来的。
但是如今,一句话出去,宁七音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倒像是看着一个多年不见的人,就那么细细地打量着,这让宁玲珑有些不自在了,就仿佛自己脸上的雀斑都被对方收在眼里一样。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是谁让你心里不痛快了,告诉妹妹,妹妹给你出气。”宁玲珑笑嘻嘻地拉住了宁七音的胳膊,很贴心地对她这么说。
“没什么。”宁七音淡淡的,对于胳膊上挽着的那手,并不喜欢,倒也没太排斥。
尽管二十岁的宁玲珑面目狰狞的样子就在眼前,但是她知道,自己首先要接受,接受了这样的宁玲珑,才能平心静气去对付她,如果自己先沉不住气,那和上辈子的宁七音有什么区别?
“听说亲戚来了,一起去看看吧。”宁七音平心静气地道。
“好。”宁玲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时候的宁七音不该是忐忑不安,求助地问她怎么办,她就给她传授一些自己的秘笈,告诉她不用怕跟着自己就好,到时候说什么她会给她使眼色。
还没等宁玲珑细想,一个圆容脸儿的小丫鬟撩开了帘子,笑着说:“七音姑娘这不是来了嘛!”
那小丫鬟叫双喜,是老夫人身边的。
里面的人一听这个,忙招呼着让她进来,于是宁七音便被引了进去,进去只见正屋里坐了一圈的人呢,每一双都正看向她。
昔日的宁七音乍进来的时候自然是有些忐忑,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她哪知道看哪个,一个比一个陌生。
不过重活一世的宁七音心里却格外清明,正中间坐着的两位,一个是自家奶奶宁老夫人,一个是奶奶的娘家嫂子顾老夫人,旁边一溜儿坐着的站着的,那是两家的孙子孙女辈的。
她的脚步稍停了下,眸光安静地扫过大家,最后落在正座上的那两位老人家身上。
走过去,低头轻轻地福了福,才道:“给祖母请安,给舅祖母请安。”
她这话一出,顾老夫人打量着宁七音:“你刚进来,还没见我呢,怎么知道我是你舅祖母?”
宁七音抿唇,轻声道:“今天一早就听嬷嬷说舅祖母要来,进来屋,只看到你和祖母坐在一处,可不就是舅祖母了。”
顾老夫人笑了,招呼着宁七音过来:“孩子,过来我身边坐,让我仔细看看。”
宁七音依言上前。
身后的宁玲珑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宁七音,到底怎么回事?竟然丝毫不怕了,和自己想得一点不一样啊!
顾老夫人打量着这孩子,十五岁的年纪,皮肤白净剔透,嘴唇儿红滟小巧,澄澈水润的眼睛安静地望着自己,一看就是个娴静恬淡的性子。
“倒是有些像你年轻时候。”顾老夫人对宁老夫人叹说。
“是,模样像我那时候,就是这性子,在乡下养大的,如今还是要多操心了。”这虽然是家丑,但是宁老夫人倒是没避讳顾老夫人,她自己的娘家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这不是还小嘛!”顾老夫人倒是有些欣赏宁七音:“况且你看,这孩子性子多稳当,她进来后我就看着,一看就是个能沉得住气经得住事的,我看比从小养在府上的也不差。”
宁老夫人想想,倒也是的,之后再看宁七音,就有些意外了。
往日总是忐忑的样子,怕人,凡事总是问玲珑那丫头,如今倒是沉稳下来了,安静地坐在那里,确实有了几分他们这种人家教养出来的样子。
顾老夫人笑呵呵地拉着宁七音的手,打量着,越看倒是越喜欢,又掏出来一块玉,细看时,是碧玉滕花玉佩,她塞到宁七音手里道:“拿着吧,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宁七音后来嫁到陆国公府,也有些见识,一眼看出这玉是好玉,不敢说稀世之物,但拿出去也是少见的成色。
她忙道:“舅祖母,这个我不敢收,太贵重了。”
宁老夫人也道:“她小孩子家的,罢了罢了,随便送个其它的就是了,何必送这个。”
然而顾老夫人却坚持:“这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怎么,还嫌弃不成?”
推拒不过,宁七音就望向宁老夫人,看她意思。
宁老夫人看了一眼宁七音,颔首:“收着吧,还不好好谢谢你舅祖母。”
宁七音后退一步,恭敬地拜谢了,姿态优雅完美,是当下燕京城贵女最标准的福礼。
顾老夫人越发意外了,宁老夫人也没想到:“七音如今倒是长进了。”
至于旁边的几个孙女,更是不敢相信。
她们都是国公府里的自小教养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是要讲究礼仪的,过来这里前,已经私底下讨论过,说那宁国公府来了一个乡下女儿,要等着看她热闹。
不曾想,竟长得这般标致好看,好看也就罢了,礼仪完美,便是进宫,也不过如此了。
而最让大家想不到的,自然是那块玉佩,那玉佩,还是当年没进宫的太后娘娘送给宁老夫人的,宁老夫人平时都不怎么舍得带的,如今竟然随手送给了宁七音?
这就让人眼馋了,自家的姑娘那么多,送给外人了?
在座的顾家女儿有好几个,其中最出挑的是长房的顾出晴和二房的顾出悠,两个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了些许不满。
就算这个宁七音礼仪不错,那又怎么样,怕不是大字不识几个,君子配玉,一个乡下姑娘凭什么啊?
而此时的宁玲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藏在袖子中的手都要攥出汗来了,牙也咬起来。
这宁七音怎么不害怕了,不是应该自己牵着手把她领到舅祖母身边,告诉舅祖母姐姐胆小,有什么话问她就好吗,怎么宁七音竟然不怕了,可以这么从容不迫了,倒好像是真正的公府贵女。
偏偏她的礼仪,言辞,竟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宁玲珑觉得不对劲,但是她又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当看到那什么玉落到宁七音手里的时候,心里顿时凉了几分。
为什么那玉从来没想过给她,她以前是宁国公府嫡女的时候,顾老夫人也没说给她,怎么宁七音一来就给了?
都是亲戚,这算什么意思?
还是说,她比不过宁七音吗?
宁玲珑觉得好笑,暗地里别过脸去,去看旁边嵌黄杨木人物挂屏上的画,八仙过海的画。
八仙过海是吧,人各有招,你宁七音这姿态做得再好,左不过也是那位胡嬷嬷胡乱教你的吧,但是她能教你吟诗作对吗,能教你琴棋书画吗,能教会你高门贵女十几年蕴养出来的气度吗?
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这时候底下丫鬟送来了纸笔,原来宁老夫人的六十大寿马上就要到了,姑娘们聚在一起是要写福字的,写得最好的那个要被挂在后院的正堂,也算是表示孙女们对老人家的孝敬。
一时桌上被丫鬟们收拾清理过了,底下人开始布置,几个姑娘也都坐下来围在一起说话。
宁玲珑笑着上前道:“七音长进很快,前些日子刚进府时候,她连咱们府里的裙子都不会穿,穿上了就把自己绊倒,不曾想现在竟是进退得体了!”
明面上是夸,其实是把她被自己裙子绊倒的狼狈样说了一遍。
偏生她在笑,笑得甜蜜,还过来拉着七音,好像很热络的样子,这样的人,你直接说她,她还无辜,因为人家在笑。
旁边的顾出悠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是吗?看不出呢!七音妹妹还有这样的趣事?”
她这一说,其它几个姑娘也都抿唇笑了。
刚才两个老夫人夸宁七音,把她夸得那么好,还把玉佩送给她,倒是把她们一众人等仿佛比下去了,谁心里能痛快?
如今既然有人说笑话,她们当然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