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宁七音很想说,她可以不玩,也可以跟着边学边玩,可宁玲珑不曾给她说话的机会。宁玲珑就像是护着姐姐的好妹妹,一心要姐姐参与到游戏中,却挑不到姐姐会玩的那一种。
上辈子的尴尬宁七音还记得,她觉得宁玲珑大可不必如此,可一想到宁玲珑全是为了自己,她就说不出反驳她的话来。
如今宁玲珑被宁七音甩开,却也不恼,只是眼含委屈地看着宁七音:“姐姐最近这是怎么了?妹妹哪里做错什么了吗?”
宁正辉正从二人身旁经过,听到宁玲珑的话,不由看了宁七音一眼,眼神中满是警告的。
宁玲珑看到宁正辉,却又佯笑着推开他,语气中撒娇似的:“我跟姐姐说话呢,二哥不要听!”
宁玲珑将受了委屈却假装坚强的模样表演到了极致,莫说本来就关心她的宁正辉,便是不相干的人看了也会觉得是宁七音欺负了她呢!
宁七音看着她,不由冷笑,这样深的城府,这样沉的心思,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忐忑不安手足无措的宁七音,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呢?
宁玲珑将宁正辉推开,再看宁七音的表情,就又换上了满脸委屈:“姐姐这是怎么了?从前不都是我带这姐姐去认人吗?姐姐忘了?”
宁七音听了唇边绽出一个笑来:“没忘。”
也忘不了,如果不是宁玲珑在她前面反复强调她胆小怕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故意去反复强调宁七音乡下来的诸事不懂,她何至于那么快就在所有人面前被定了性。
宁七音的声音轻柔温婉:“我看好像是妹妹忘了。”
宁玲珑一愣,对宁七音的话不解:“我忘了什么?”
宁七音仍是淡淡笑着:“妹妹忘了,方才我已与大家认识过,倒是妹妹,还没介绍过自己呢!”
宁玲珑猛地反应过来,登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好不容易忘掉了方才的难堪,却被宁七音轻飘飘的一句又给勾起来,这使得她羞愤难当,瞪着宁七音的双眼都红了。
宁七音瞥见一个人正向着商议玩什么的人群走去,细看过去却是陆见洺,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向宁玲珑笑道:“妹妹不必难过,我也忘了一件事呢!”
她施施然转身,声音轻轻地飘到宁玲珑耳中:“我好像把帕子忘马车上了,我得去取了,妹妹快去跟大家认识吧!”
宁玲珑怒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宁七音的背影,她恨不能扑上去撕扯宁七音一番,可身后的说笑声提醒她不能,她是国公府长大的姑娘,不是乡村野妇。
宁七音离开那处空地,无目的地在陆家园子里转了转,倒是仍和她记忆中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嫁给陆见洺了,绝不!
躲开了陆见洺,宁七音心里稍稍放松些,也有心思去看着园子里的景象了。
上辈子她曾经无数次从这园子里经过,或是陪着什么人闲逛,却从没能像今日这般,只是单纯的看景,心无旁骛的赏花。
那时候她的一颗心总是提着的,怕自己走路礼仪不够完美,怕人笑话自己东张西望没见过世面,怕陪在身边的人会突然说一句她接不上来的话。
做陆家少奶奶的那几年,她很努力地让自己活成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模样,却没想到最后活成了个笑话。不是吗?临死前宁玲珑亲口告诉她,人人都以为她得了疯病。
曾经陆见洺给过她的那点甜蜜让她有多看重,最后插到心尖的那把刀就有多锋利。
那时候宁玲珑还面目狰狞地指责她,说是她抢了她的婚事,夺走了她的幸福。
可是,谁曾经问过她要不要?
宁七音在一株桂花树下停住,伸手摘了一朵桂花在掌心里。那朵金黄色的小花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躺在宁七音白皙的手心中,一副随时会随风而去的样子。
她不要这种任人采撷的生活,所谓的好婚事好姻缘她也不稀罕。
宁七音伸着手掌,任那朵小小的桂花被风吹得滚落下去,看着自己的掌心空空如也,她又蓦地生出些许孤寂的情绪来。
上辈子的宁七音活得可怜可叹,可她曾经对很多事很多人还有期望,她盼着别人能接受她,也曾为了得到一些关爱努力改变自己。
而如今的她,除了心底的仇恨,除了要靠自己过得很好的誓愿,她竟对别人的善意和温暖没什么企盼了。
那朵桂花从她手中掉落,又被风吹着在地上滚动了一下,最后陷在灰尘中不动了。
宁七音微微仰起头,一簇一簇的桂花在墨绿而闪亮的叶子间盛开着,并不会因为少了某一朵就失去了颜色。香气在鼻端萦绕着,韵味悠长。
突然一句读过的词涌上心头,宁七音不觉喃喃地吟出声来:“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本是心中孤寂胡乱叹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一出声心中更觉孤寂了。一个人吟诗竟也如同自言自语,难免有些好笑。
宁七音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却不期然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身形挺拔,形容俊美,负手而立间自有一股傲慢的贵气。
那是她上辈子夫君的叔叔,陆景朝。
☆、第29章
第29章那个纤细伶俜的身影
宁七音看到这人,先是微微一怔,之后才记起来的。
上辈子她嫁到陆家来,是见过他的,他是陆见洺的叔叔陆景朝,是上辈子宁七音在陆家要仰望的长辈之一。
只是他年纪并不算大,记得比宁七音大了十二岁。上辈子第一次见面之后,宁七音曾经向陆见洺感叹他还有个那么年轻的叔叔,陆见洺当时算了一下,然后告诉她二人年纪的差距。
在宁七音的记忆里,那位叔叔确实是一个好相貌,年轻不大,英姿挺拔,容貌俊美,生于贵胄之家,才华横溢,能文善舞,年纪轻轻便因平定战乱而被封为大将军,备受天子倚重,是陆家的骄傲,也是陆见洺最为崇拜的人。
只是宁七音偶尔遇到过他,只觉得他神情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因此每每让身为陆家少奶奶的宁七音有些惧怕,是以上辈子遇到他后,她都不怎么敢正眼看他的,便是偶尔遇到了,也是恭恭敬敬的,生怕有什么闪失。
如今宁七音回头看到他吃了一惊,倒没有从前的惧怕,只是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刚才自己在那里看花吟诗的样子,自己都觉得羞惭,怕是落在外人耳中,难免有矫揉造作之意,一时垂眼,竟不好意思去看他。
陆景朝也没想到,自己在这园子里竟然遇到这么一个姑娘。
今日家中人多,陆景朝懒得各种应付,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出来清净清净。听着小山那边隐约有说笑声,他便绕到了这边来,却不想看到一个纤细伶俜的背影。
微风吹着她的发梢,她抬起手摘下一朵桂花,宽大的衣袖倏地滑下来,就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皓腕。
身形纤细柔弱,在那轻风之中竟有不胜娇弱之态,雪肤乌发,这么一个姑娘,竟然不像真人,像是活在画里一般。
他自然不免多看了几眼,看她盯着手心出神,直到那朵花被吹落,透着淡粉的花瓣就扑簌簌地自那净白纤细的手中滑落,飘散在空中,飘过她起飞的衣摆,飘过她那同样随风而起的乌发。
在那一刻,他呼吸几乎停滞,并没有敢出声,他竟然怕打扰她,却没想到她突然回过身来。
这姑娘生得极美。
看着那背影,人总是会引起无限遐想,会向着自己所能想象的最美好去想象。
但是当这个姑娘转过头来时,他发现,她还可以比他以为的更美。
眉眼无一处不精致,莹润的小嘴儿微微抿着,挺翘的鼻子恰好到处,她像宫廷画师手中精心描绘的画,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陆景朝看着这玉白小人儿,竟然有一丝的恍惚,甚至隐约感觉,这么一个精致的姑娘,他好像见过,一时竟然是挪不开眼来,就那么望着那个姑娘打量。
宁七音没想到他会这么看着自己,一时更觉不知道说什么了。
眼前的陆景朝竟不像上辈子那样神情冷漠,也不像上辈子那般总透露着一种威严,他就那么站在不远处,凝视着自己,好像在细细地打量着自己。
宁七音被他看得发窘,她不曾见过这位叔叔的这一面,便是这辈子有许多事都与上辈子不同,难道连人的性子也会不一样吗?上辈子的他,可是不会轻易那么打量一个姑娘吧?
有微风夹带着桂花香气吹来,宁七音鬓角的碎发在肤如凝脂的腮边轻轻拂动,一双清水秋瞳安静地望向陆景朝。
陆景朝看着小姑娘奶白肌肤上泛起的隐约红潮,他感觉到了小姑娘的羞涩,他声音里便有了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那温柔里隐隐带着一分笑意:“姑娘怎么了?为何独自在此?”
宁七音方才念的那句词,多少有些忧伤的意味在里面。
宁七音听了陆景朝的发问,却隐隐有了恼意。她知道自己是在陆家园子里,也知道陆景朝是无意间撞见了她,还猜到了陆景朝并非故意听她长吁短叹,可她就是忍不住恼他,却不清楚自己恼他什么。
“我迷路了。”宁七音低首间,声音轻软地说道。
桂花间有蜂虫细碎的嗡嗡声,不远处的枝桠间有不知名的鸟儿低唱,她的声音格外动听,听着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姑娘。
陆景朝听到这话,回过身望向宁七音看向的那条岔路,然后才回头朝她道:“姑娘要去哪里?我给姑娘指路。”
宁七音看着这位上辈子夫君的叔叔,他虽然生得俊美,但是性情冷清,平时遇到,脸上的线条总是冷硬,不知是否因为多年军戎,他的一举一动甚至都规整带风似的,像是一把冷峻的兵器。
她上辈子对他是望而生畏的。
偏生这把兵器如今像是收了鞘,生出些许平易近人的感觉来。
上辈子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宁七音记得上辈子见陆景朝,他总是很严肃的样子,明明年纪不大的一个人,却总是因为一脸的威严让人恍惚觉得他是位长者。
而且那时候他哪里会眼带笑意的跟宁七音说话?他总是不苟言笑的,当宁七音以侄媳妇的身份向他行礼,他也只不过目不斜视的应上一声。
如今他像是一位热心的陆家主人,要给宁七音指路。
“姑娘要去找玩伴,还是去花厅那边?”
陆景朝继续问了一句,却不等宁七音回答便又指着一个方向道:“若是去小山要走那边,回花厅的话则是这个方向。”
宁七音先前的那点恼意突然就没了,这样一个与她印象中不太像的陆景朝,眸中的那点笑意,看起来倒也不像是笑她。
“多谢!”宁七音点点头,低声这么道。
陆景朝与宁七音一同向前:“不管去哪个方向,都要从前面假山绕过去,绕过之后又有亭子或楼阁,还是很容易迷路。”
宁七音转过头,清凌凌的眼神在陆景朝身上落了落,然后才淡淡地说:“有劳。”
上辈子初嫁到陆国公府,她确实很怕在这园子里迷路。陆国公府的园子依着原有的山水所建,园中的小路也是纵横交错在那些庭楼水榭和花草树木之间,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
那时候她没有人陪着,是不敢一人在园子里转的。她有时候陪着陆见洺随便走走,都不能用心听他在讲什么,而是努力地想要记住每条小路通往的地方,路旁的景物。
不知道上辈子是她掩饰的太好,还是大家都觉得陆家的少奶奶就应该一嫁过来就认路,这样繁复的一个大园子,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知不知道怎么走。
只怕便是有人问,她也不敢像今日这般大方说出“迷路”之类的话吧?
已经离方才那棵桂花树有些距离,可桂花的香气还是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宁七音凝神静气地听了一下,竟感觉不到陆景朝的呼吸,果然是习武之人,除了身上的兵戎之气,走路呼吸均是没有声息似的。
曲径通幽,鸟鸣林静,陆景朝看了一眼沉默的宁七音,总觉得她似乎有着与她年纪并不相称的心事。
“姑娘是今日老夫人请来的客人?”陆景朝收回眼神,望向小路尽头的假山。
陆景朝的声音浑厚低沉,宁七音上辈子总觉得十分威严,可在这落英翠竹山石之间,那声音却变得富有磁性,没有半点上辈子让她惧怕的冷酷之感。
宁七音步子小,陆景朝似乎故意放慢了脚步迁就她,她缓缓走在各色石子铺就的小径上,轻轻地点头称是。
没想到这辈子会与陆景朝在此相识,上辈子她明明与他交往甚少。
“还没请教姑娘芳名?”陆景朝依稀记得陆老夫人今日请了素来交好的世家,却不记得常来往的世家中,有这么一位顾盼生辉的姑娘。
宁七音脚下微顿,却很快恢复如常:“燕京城宁家,闺名‘七音’。”
“七音?”陆景朝沉思着重复。
“宁七音?”他尾音上扬,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宁七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她是与陆见洺有婚约的宁七音,这件事陆家人应该都是知道的。毕竟陆宁两家定亲之后,又出了真假嫡姑娘的事,陆家还专门指定要迎娶后来回来的那位嫡姑娘,宁七音这个名字,不知道已经被陆家人念叨过多少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