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七音那阵干呕已经过去,她将那喘息平复了一下,才接过水来漱口。
陆景朝已经在喊人吩咐去叫大夫,宁七音忙拦住他:“不必去叫大夫!”
“你随我进房来,帮我看一看,我大抵能猜到是怎么了。”
陆景朝心急如焚,眼眶都微红着:“我又不是大夫,怎么能帮你看?”
宁七音到底说服他先带自己回了房,然后她背对着陆景朝将衣衫褪去:“你看我背上是不是起了什么?”
陆景朝举着灯台望过去不由心下一惊:“怎么会这样?”
只见宁七音那本是白皙光滑如玉的后背上,竟然起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疹,简直有些触目惊心的。
宁七音将衣衫披上穿好:“是连成片的红疹吗?”
陆景朝将灯台放下:“还是尽快让大夫来看看吧!”
宁七音摇摇头:“不必了,我知道何药可解。天都黑了,就别去叫大夫了,免得惊了母亲。”
“用什么药?我这就命人去抓。”陆景朝看宁七音拧着眉,心疼得恨不能替她难受。
宁七音觉得有些气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去:“倒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用薄荷煎了水喝,就能缓解了。再多取些叶子捣烂敷到疹子上,也能止痒。我看园子里倒有一片薄荷,让人去采些来就行了。”
陆景朝一面吩咐下去,一面却还是不放心:“不如还是请大夫来看看,我有个相熟的,让人悄悄从角门里出去,不会惊动老太太的。”
宁七音摇摇头:“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宁七音坐下来,忍着心口的胀满:“小时候差点没死掉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景朝倒了杯清茶给宁七音,坐在她对面拉住她的手:“怎么回事?”
宁七音浅浅地喝了一口茶:“在乡下的时候,犯过几次,前几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是寻常的疹子,家里人也没放在心上,我自己撑过来的。”
“直到最后那次,眼见着我气都喘不上来了,才请了大夫去看。”
宁七音回忆着,那时候乡下人的命就是如草芥一般,小病小痛都是靠忍过去,顶多用几粒大米煮点粥喝,就算治病了。
所以就算最后那次宁七音起了满身红疹,呼吸不顺,养母也只是怪宁七音乱跑不知道哪里沾了花草粉才这样。
还是许老汉看着不对劲,说服养母一起带着宁七音去看了大夫。
那老大夫把过脉,又细细问过了几次出疹的情形,最后说是吃高粱米所致,又开了薄荷的方子,只象征性地收了几文诊金。
养母回家之后难免抱怨宁七音娇贵,没听说还有人不能吃高粱米的,家中日子艰难,各种粗粮都要搭配着吃,宁七音不能吃高粱,养母做饭就很是受制。
好在养父母倒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之后给宁七音吃的主食中半点高粱也不曾放,全都是养父母自己吃了。
甚至养父母还商量过以后不再种高粱,改种别的庄稼,可惜商量来商量去,到底觉得那块地太差,种什么都不如种高粱省心多产。
虽然有时候养母会在高粱粉中掺了白面吃,而给宁七音吃的则是玉米之类的纯粗粮,可宁七音那时候也仍觉得养父母是疼爱自己的。
在粮食为天的乡下,宁七音觉得自己不能吃某一种,着实给家里添了许多麻烦。
后来回到宁国公府,宁七音也曾想过在孙氏问她喜欢吃什么的时候,说一下自己不能吃高粱米的事。
可她看着那宁国公府炊金馔玉的,连白面的吃食都要做出花样来才有人吃,又怎么会吃高粱那种粗粮呢?
因此,从乡下回到京城这么久,竟没有人知道宁七音吃不得高粱。
陆景朝听完不由暗生疑窦:“你今日都吃过些什么?”
宁七音想了一下:“若说真是因为高粱米而起,那算着发病时间应该是下午在二嫂那边吃的。”
“可在二嫂那边不过是吃了一盏茶,略尝了几样点心,点心里面怎么会放高粱呢?”
这陆国公府的夫人们都是养尊处优的,谁会吃高粱做的东西?
“那就是有人有意为之了。”陆景朝眼神冷峻凛冽,陆国公府竟然有人想要害宁七音。
宁七音也思忖着,她才感到不适的时候,并未往高粱米上面想,毕竟陆国公府不可能吃那个。可等到后面的症状越来越像,又让陆景朝看过后背之后,她就愈发肯定了。
高粱那种东西,陆国公府都是拿来喂马的,会出现在精细的茶点里面,唯一的解释也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可是,谁会知道宁七音不能吃高粱,而用这种法子害她呢?
“我去找二房问问!”陆景朝一撩衣袍站了起来。
宁七音忙拉住他:“大晚上的,先不要莽撞!你这样贸然去问,谁会跟你说实话?”
“便是有证据他们也肯定一早就销毁了!”陆景朝心中生怒。
坠儿端了薄荷水进来:“姑娘,煎好了!”
陆景朝勉强压住怒气,从坠儿手上将玉碗接过来:“再去把外敷的取来。”
陆景朝方才因为涉及到宁七音的安危,心中乱了片刻,此时冷静下来他便不急于去找周氏了,而是坐下来喂宁七音吃药,一面思忖着如何查起这事来。
宁七音伸出手:“我自己来吧!”
陆景朝哪里肯将药给她,只是将汤匙凑到宁七音唇边道:“你若是不让我喂,那我只能去找周氏问问了。”
宁七音看过去,却见这男人俊美刚毅,眸中泛着疼宠的柔软,软化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
这是上辈子那个让她见而生畏的叔叔,但却又不是,此时的他丝毫没有了往日的冷清,对自己是这般体贴周到。
这辈子,他是自己的夫君。
她抿唇笑了,颔首道:“好。”
☆、第113章
第113章
待到敷药时,也是陆景朝亲自帮着宁七音敷上的。宁七音趴在床上,薄荷带来的凉意总算让后背舒爽了许多。
“你去用饭吧,待会儿能药干一些,我就让坠儿帮我除了去。”
宁七音歪在枕头上,声音有些闷闷的。服下去的那碗汤药开始慢慢起作用,腹中的不适感稍稍减轻了些。
应该是下午茶点中的高粱并不多,所以这些症状算不得严重,用这一次药应该就差不多好了。
陆景朝坐在床边:“等一下你好些了,我们一起用饭。”
“我今晚不吃东西还舒服些,你就不必管我,等明早我再多吃些就是了。”
陆景朝也说自己不吃,宁七音又说起浪费的事来,费了一番口舌才将他劝出去了。
宁七音静静地趴在床上,后背的灼热感正慢慢消失,她脑中也渐渐清明起来。
床头附近的一只蜡烛倏地爆出两朵灯花,发出些许毕毕剥剥的声音。宁七音看着那只烛,回想起下午的事来。
吴氏当时仍是说笑的主力,向四房五房的郑氏、王氏说了一回宁七音如何被陆景朝捧在手心里,如何才过了门就接了陆景朝的所有产业,然后就说起儿女的事来。
那四房五房两位嫂嫂,看起来与二房周氏并不怎么亲密,若说她们背后往二房的小厨房里偷偷掺高粱,那种可能性是极低的。
陆清雅绝不会做陷害宁七音的事,而其他的侄女或侄媳,同宁七音都不熟,又不曾打过什么交道,也没可能挖空心思地害她。
把不可能的和可能性小的排除出去,剩下的便是周氏和吴氏了。
这两个人,宁七音现在还有些看不透。周氏曾暗示吴氏表里不一,吴氏虽然话多些,可不曾向宁七音说过谁的不是。
宁七音才嫁到陆家几日,并不曾与谁有过过节,说起来周氏吴氏其实没有要害宁七音的理由。
可宁七音知道,害一个人和想要对一个人好是一样的,都并不需要很确切的理由,尤其宁七音来到陆家之后,一时风头无两,有人在背后因嫉妒而生出害人之心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谁知道宁七音不能吃高粱?
宁七音思前想后,也不记得自己回京城之后跟谁说过不能吃高粱的事,如果她的记忆没错,现如今知道她不能吃高粱的便只有与乡下有关的那些人。
许老汉和当年为她看病的大夫自不必说,便是乡下的邻居们,也有许多从宁七音养母那里听说的。
然而那些人,有谁会与陆国公府有交集呢?
想到乡下,宁七音自然就想起了宁玲珑。下午的茶会,宁玲珑并没有去,周氏房里的丫鬟说,许姨娘近几日精神不济不能来,下次再回请大家。
周氏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却像是闪过了一丝极为不屑的冷笑。那笑转瞬即逝,快到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宁七音还是听丫鬟说起许姨娘,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才注意到。
难道会是宁玲珑?宁玲珑去过乡下?
宁七音正猜测着,便听陆景朝走回房中来。
“还不能除去吗?时间长了会不会着凉?”陆景朝走到床边,又将盖着宁七音双腿的被子向上提了提。
“可以去掉了,想事情忘了。”
“在想什么?”陆景朝将宁七音背上敷的药一点点清了下来。
“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没想明白。”宁七音老老实实地答道。
陆景朝用锦帕轻轻拭去宁七音背上残留的药渣汁:“这件事你就不用费心去想了,我会让人去查的。”
“方才老太太那边也让人递了消息,说你不能吃高粱,这事很快就会传下去,以后谁也不能打着不知道的旗号再利用高粱加害于你。”
宁七音的背上已不再像之前那样有着大片的红疹,敷过药之后变成了微微的粉色,偶有两个疹子的形状,却不像方才那样肿胀了。
陆景朝忍不住俯身向她肩上轻吻了一下,那上面带着薄荷的香气,很是让人沉醉。
宁七音脸上一热,忙翻过身来,却不防与陆景朝四目相对。宁七音虽然在翻身的时候将衣衫挽了上来,可到底还来不及将扣子系上,面对陆景朝的时候,脖颈下的那片软白柔腻只晃得陆景朝意乱情迷。
陆景朝双手撑在宁七音耳边,注视着宁七音的含水双眸就低下头去,二人鼻尖相碰的一刻,宁七音只来得及哼了一声“不要”,就被堵住了双唇只能发出嘤咛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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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宁七音去老夫人房里请安,老夫人见了忙问她身子怎么样了,疹子可好了,要不要请大夫来好好看看之类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宁七音只答全好了,又说自己不争气,让老太太挂心了。
老太太便又宽慰了她一番,说她年纪小不会照顾自己,陆景朝又常年跟五大三粗的兵家打交道,她这个做婆婆的自然要对他们二人多上些心的。
房里已经坐满了人,不但前一日茶会的那些女眷,就连陆夫人和宁玲珑等人也都在这里了。
宁七音猜度着,许是老夫人有话要说,便向一旁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只是老夫人还没说什么,周氏先向宁七音道:“弟妹,我方才听母亲说,你昨日从我那里回去就病倒了,不知是什么病,可曾请大夫看过?”
她才说完,陆老夫人便不满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已经说过了,是吃了高粱才病倒的,你不想想你那小厨房中为何会有高粱,怎么倒问起七音来了?”
周氏难得地话多起来,她向老夫人郑重说道:“母亲,莫说我那厨房中没有高粱,便是有,谁会把高粱加到点心里呢?再者说,弟妹到底是不是吃错了高粱才生病,总得有大夫来论断。医者尚且不自医,难道不懂岐黄的我们,倒会给自己看病不成?”
宁七音坐在周氏对面,眸光轻轻地落在了周氏身上,周氏如此反常,或许是被冤枉而不忿,或许是心虚而强辩。
周氏说完,也看到了宁七音正看向自己,她停顿了一下,到底向宁七音问道:“弟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宁七音没想到她竟然会把问题丢给自己,便清浅而笑:“二嫂说得有理。”
“我也和景朝说,许是哪里沾染了一些高粱粉也未可知,好在我如今也好好的,以后多留意些也就没事了。”
宁七音不想打草惊蛇,何况她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谁故意做的这事,明察肯定查不到什么,此事唯有像陆景朝说的那样暗访。
陆老夫人见状便向宁七音道:“别看你这二嫂平时不声不响的,要真说她一句让她服,那可难着呢!”
说完,老夫人又向众人道:“既然知道了七音不能吃高粱,以后府里上下便都注意些吧!”
gu903();众人纷纷称是,唯有宁玲珑在角落里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