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夫君多冷清[重生]》TXT全集下载_7(2 / 2)

李殊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阿七,低声问:“忽雷送回来,我想总是放在我的铺位上的。阿七,你在我边上,那我问问,你见过那把忽雷吗?”

阿七的手一顿,针刺进去半截,晃晃悠悠地立在布料里。她接着下针,含糊地说:“……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你别问。”阿七说,“反正就是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李殊檀急起来,想得出来的差错一桩桩从脑海里跑过去,语气急促,“是没送回来过,还是被旁人取走?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暂存在我这里,我总得知道去哪里……”

“烧了。”阿七打断她的话。

李殊檀愣住:“……烧、烧了?”

“……对!就是烧了、毁了、没了!告诉你别问了,现在知道了,满意了吧?”阿七一把甩开手里正在缝的布料,话匣子一开,剩下的话倒出来轻而易举,“那东西是让人送回来的,说是你的,我们就把它放你榻上,谁知道太重,夜里滑下去,掉火盆里了,第二天起来才发现,都烧得不剩什么了。”

李殊檀不敢信,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她吞咽一下,稳住身子,低头看着榻前的火盆:“……就是这只火盆吗?”

“对,就是这个。”阿七说,“谁让那把乐器那么不稳,放榻上都能掉下去。”

李殊檀抬头,在阿七脸上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阿七拧着眉,眉眼皱巴巴的,像是痛苦,但她闭合的嘴唇又翘着,两边的嘴角拉起来,仿佛一个怪异的微笑。痛苦和欢乐在她脸上并行,李殊檀盯着看了一会儿,恍惚间看到一种自残般的快意。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意外,而是预谋。

司墨虽是崔实道安插在鹤羽身边的棋子,但不至于和李殊檀这样一个被掳来的倒霉鬼过不去,忽雷在他手上那一程不会有意外,他也不会故意乱摆。

但忽雷到了她榻上,到了茅屋里这群人手里,没那么重的乐器就能从平整的榻上滑下去,就能刚巧落进摆在榻前的火盆里,就能一直无人发觉,直到烧成厚厚一盆碳灰。

李殊檀曾听过个半真半假的故事,说是东海有个捕蟹人,钓来的海蟹放在无盖的背篓里,从不见有蟹爬出去。时人觉得神奇,纷纷猜测那只背篓是否制作工艺特殊,又或者往里面放了些特别的药粉,甚至有人猜测这捕蟹人是蓬莱仙人,只要轻轻一点,海蟹就不敢动弹。

但是,这些猜测都不是真相。

答案简单得近乎怪异,只要一只背篓里放足够多的蟹,但凡有一只海蟹想爬出去,另外的就会伸出钳子,使劲地把那只蟹钳回来。那些海蟹在背篓里互相钳制、互相踩踏,永远也爬不出背篓。

现在李殊檀就是那只想往外爬的海蟹,但她并不是爬向自由,而是爬到沸腾的油锅边上,然而即使如此,其他海蟹也不想让她出去,不想让她碰到逃脱的一点可能。

李殊檀一阵绝望。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痛苦,反倒取悦了榻上的女孩,阿七摸了摸,摸出压在枕下的一对青玉。

“喏,只剩下这个了。”她凉凉地说,“既然你说很重要,那留个纪念吧。”

青玉落地,“当啷”两声,滚在火盆边上。

李殊檀换了一口气,缓缓蹲下,捡起那对青玉。所幸用的玉料不纯,从榻上丢下来倒没开裂,只是滚了一圈灰尘。她小心地擦干净上面的碳灰,藏进贴近心口的位置。

她紧皱着眉,睫毛颤抖,声音也发颤,像是要哭出来:“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的?就是你运气不好!”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阿七大为满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殊檀,尖利地说,“你要是运气好,也不会被抓进来啊,被选中去弹琴又怎么样?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连琴都能掉下去烧掉,你就是没这个富贵命!”

李殊檀没有回答。

她摸摸心口,确认那对青玉已经藏好,深吸一口气,端起火盆,手腕发力,把一整盆碳灰全泼了过去。

烧了一夜,上层的碳灰发白,摸上去是凉的,往深里摸才有些温热,最底层的也只是略微烫人而已,但一整盆泼过来,阿七躲闪不及,让碳灰泼了个满头满脸,呛得不断咳嗽,露在外边的肌肤还有被火星烫到的。

她当即发怒,一面吐着碳灰,一面伸手想去抓李殊檀的头发:“贱人!”

李殊檀没回嘴,也没给她机会,以她在军中滚出来的那点功夫,对付个女孩绰绰有余。她钳住阿七的手臂,直接把她从榻上扯下来,都没让她穿鞋,一路往外边拖。

阿七当然不让她拖,但拼力气拼不过,靠本事也不行,也不知道李殊檀哪儿来的力气,看着比她瘦,手劲却大得她动弹不得。

“你们……你们快来帮我啊!”眼看要被拖出门,阿七也顾不得嘴里的碳灰了,朝着还在通铺上的几个娘子大喊,“当时那琴烧起来,你们也没救啊!你们难道就当没做吗?!”

那几个娘子脊背一僵,没人动弹,依旧穿针引线,沉默得就像当时看见阿七把忽雷推进火盆。

李殊檀懒得管从犯或者同谋,紧抓着阿七,越过灌木丛,一直拖到溪边的偏僻处,才把她狠狠地掼在地上。

山路粗糙,又临近冬天,草皮枯萎,路上细碎的小石子露出来,阿七没穿鞋,拖了这么一路,脚上全是细小的擦伤,血滴滴答答地渗出来,痛得她想打人。

但她又不敢和李殊檀硬拼,忍痛抹了把脚上的血,梗着脖子:“你干什么?!不就是架破琴吗,放了十年的烂木头,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

李殊檀没有回应,只低头看着披头散发的阿七,面无表情。

她是因为过度愤怒导致的反常平静,阿七却以为她怂了,挣扎着站起来:“你杀啊,有本事就杀了我啊?!不过是去陪男人,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啊,贱人就是贱人,到哪里都是贱人!”

“我告诉你,你的破琴就是我丢进火盆的,那又怎么样?没人拦我,因为大家都讨厌你,讨厌你这个贱人!”阿七越说越起劲,啐了一口,得意洋洋地再次下了定论,两个字几乎要怼到李殊檀脸上,“贱、人!”

李殊檀最先觉得好笑,然后又觉得无力。

她想救自己,想救天下,想把那架刻着“长安”的忽雷带回长安城,然而她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天下,甚至连架不会动的忽雷都保不住。

到头来兜兜转转,她还是个废物,四面都是血泪,独她一人徘徊。

于是李殊檀真的笑了一下,她伸手,抓住阿七的领子,怒极痛极,反倒异常平静,语声轻柔:“你以为,我没杀过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让我们云栖露个脸x

鹤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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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骨

她膝盖一弯,手上猛地发力,整个人蹲下,同时把阿七扯得踉跄地跌倒在地,一头磕在溪边。

暴怒之下要制住个女孩太容易了,李殊檀第一次感觉到暴力的酣畅快感,她单手按住阿七的肩,膝盖顶在她背上,另一只手探进她的头发里,按住她的后脑。

“你可知你在哪里?你在叛军之中,和我一样是被掳来的奴隶,不得自由、不得为人,生杀予夺全在叛军手里!”李殊檀没管阿七诧异的眼神,右手用力,迅猛地把阿七整张脸压进溪水里,“那是叛军,自范阳起家,曾一路逼到长安城的叛军!”

溪水倒灌,阿七本能地开始挣扎,但顶在背上的膝盖、压在后脑的手那么用力,李殊檀好像不是个女孩,而是尊铁塑,让她动弹不得。阿七呛了一大口水,从鼻子痛到肺部,在她以为自己要淹死之前,李殊檀忽然收手,把阿七的头扯上来。

十月里的溪水冰冷,阿七还记得那些水往口鼻里灌的感觉,吓得浑身哆嗦,嘴唇冻得青紫,眉眼间全是碎石割出的血痕。她不断往外吐水,又大口大口地呼吸:“我……”

李殊檀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再度用力,再次把她的头一把按进水里。

“你可知这一路,他们烧田地、夺金银,肆意妄为,男子砍杀或充军,女子为奴受尽□□,到底杀了多少人?!良田尽毁,房屋倒塌,连五姓都难逃灾祸,多少人流离失所,到冬日就成饿殍?!”李殊檀死死按住阿七的头,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里都带着沉重的呼吸声,“你可知有多少平乱的镇军死于非命,你可知被迫出城迎战却不降的常山太守因痛斥叛军被割舌,再片片割肉,那是凌迟——是凌迟啊!”

气血翻涌上来,她浑身发颤,抓起阿七的头发,让阿七透了两口气,然后再把她按回去。李殊檀眼前一片模糊,战场上见到的血好像又泼在脸上,烫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的手不断发抖,阿七挣扎时不断有溪水溅到手上。

溪水冰冷,鲜血滚烫,李殊檀一阵阵地眩晕,说话时痛得几乎泣血:“你可知有多少人没了亲人,从此孤苦无依,天上天下都不知道归处?我啊——是我啊!我没有阿耶了,从小到大都陪我玩的人也没了!早上还对着我笑的人,夜里就是白骨……”

阿七仍在挣扎,溪水不断地往口鼻里灌,死亡的阴影逼近,她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溪水,狼狈不堪,哪儿还有刚才指着李殊檀的鼻子辱骂的跋扈样子。

“你可知那忽雷背后刻了什么?”李殊檀自问自答,“刻了‘长安’,是长安城啊。那乐姬宁死不愿为叛军献艺,一头撞死,忽雷才到了我手里!”

“叛军所食所衣,都从无辜人手中掠夺,不亚于啖人肉饮人血,你我不过奴隶,不知哪天就死于非命。我在油锅边上徘徊,你还以为我从叛军手里取了富贵,因无聊的嫉恨毁了忽雷,到底谁是贱人?”李殊檀收回膝盖,狠狠地把阿七扯出溪水,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到底谁是?!”

她下手极狠,一巴掌下去,阿七一侧脸颊迅速肿起来,鲜红的指印浮出来。

让冷水浸了好几通,又是这么狠一个巴掌,阿七整个人都懵了,涕泪横流,哆哆嗦嗦地求饶:“是我、是我……我是贱人,我是贱人……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李殊檀本就没想杀她,只是怒极泄愤而已。她从阿七、从那些沉默不语的女子身上见到了人愚蠢至极的恶性,但她依旧想救这天下,想再见天下人安居乐业的盛世繁华。

……只是她做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通发泄用尽了气力,那股无力感又漫上来,李殊檀觉得疲倦,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推开阿七,起身,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再没有回头。

**

大雨滂沱。

李殊檀忘了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也忘了淋了多久的雨,她只是在泥泞的山道上行走,既觉得冷,也觉得热,整个人混混沌沌。

她想,她又要死了,只是这回死得更惨,都没活过十五岁,也没来得及见到崔云栖。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叛军之中,白骨黄土,率先回到长安城的梁贞莲依旧会散布谣言,说她通敌叛国,等不到她回去的阿兄只能把“昭临”这个封号转赠给梁贞莲,算是对天德军最后的追忆。

李殊檀忽然觉得好累,四面都是茫茫的夜色,野鸟尚且有枝可依,只有她无家可归。

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阵,前方忽然多了个撑伞的身影,修长、挺拔,握伞的那侧大袖垂落,露出一截流畅有力的手臂。

李殊檀定住脚步,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

撑伞的是个少年,大袖青衣,缓缓地抬起伞缘。四下无光,眼疾不再是李殊檀的束缚,随着伞缘向上移动,她一寸寸看清那张漂亮的脸。

身似梅骨,颜如皎月。

那是崔云栖,少时的崔云栖,她心心念念的人,居然出现在她面前,撑着三十二骨的纸伞,伞面上一枝寒梅。

李殊檀一时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她想笑,眼泪却先从脸上淌下来。

她遥遥地看着那个撑伞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向死前的幻影,逆着碎石和风雨,淌过满地的泥水,扑进少年的怀里,把泪水和雨水全擦在他衣襟上,晕开那股冷冽的梅香。

“郎君、郎君……”李殊檀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崔云栖,脱口而出的称呼暧昧至极也生疏至极,她颤着嗓音,“我终于见到你了……”

崔云栖还撑着伞,想来是不太方便,只虚虚地揽在女孩腰上,声音飘飘渺渺:“……你怎么了?”

“我想……我想救自己,想救天下,”发生的事太多,李殊檀一时说不清楚,她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热,根本理不清思绪,飘飘忽忽,“但我救不了,世人只恨我……我什么都救不了。”

“天下哪是那么容易救的?如履薄冰而已。”崔云栖的语气有些听不清晰的萧索,像是自嘲,但他很快把这个话题放过去,摸在李殊檀满是冷雨的脸上,“你到底怎么了?”

印象中他的手该是温暖干燥的,这会儿却觉得阴冷濡湿,但李殊檀并不介意,她在掌心里蹭了蹭,缀着水珠的睫毛垂落,温驯得像是在掌中撒娇的幼猫。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那么吓人:“我想,我是要死了吧。”

崔云栖的手一顿,片刻后,他回答:“胡说。”

“真的,我可能是太累了……真的撑不下去,早点去见我阿耶,好像也不是坏事,只是怕他又要跳起来骂我。”提起宁王,李殊檀莫名地笑了一下,又在少年怀里蹭了蹭,声音越来越弱,“但我不怕死,也不遗憾。我终归是再见到你了,我没有遗憾了。”

崔云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良久,没有回应。

李殊檀并不指望死前的幻象能回答什么,她只是抬起头,看向少年。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纸伞上,远处有别的人走过来,提着风灯,昏黄的光透过雨照进伞里。

伞下的女孩抬着头,眼瞳混沌,视线涣散,雨水把整个人打得乱七八糟,但她的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怀着深藏的眷恋,不像是刚从暴雨里过来,倒像是一直都在爱人的怀里。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低声说:“我这一世……就是为了郎君来的。”

崔云栖浑身僵硬,诧异地睁大眼睛:“你……”

他没能问出来,或者说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李殊檀自然也没回答。她依旧注视着崔云栖,眼睛里波光粼粼,然后那点波光渐渐暗下去,细密的睫毛震颤,让崔云栖想起被风雨摧折或者投入灯中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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