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亲口答应说要嫁给我,”崔云栖安然地闭着眼睛,“难不成往后公主府里,我连殿下的榻都上不得?”
李殊檀指尖一僵:“你真要娶我?”
“殿下是什么意思?”崔云栖睁开眼睛。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李殊檀皱了皱眉,想着这话怎么说比较正常,焦躁地按下去,按得指甲微微泛白,“我想过了,成婚毕竟不是小事,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崔云栖默了默,半晌,缓缓侧身,对着李殊檀的后背,咬字阴恻恻的:“我看是殿下不想成婚吧?怎么,真想效仿前朝的长乐大长公主,只想让人做入幕之宾?”
他冷笑一声,右手挪到李殊檀脸上,精准地揪住她颊侧的软肉,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想都别想。信不信我弹劾你。”
这一句不只是语气,连称呼都变了,脸颊还让崔云栖揪在手里,李殊檀迅速认怂:“不是,我才没她那种心思。你先松手,松手!”
崔云栖在女孩柔软的颊侧又捏了两下,意犹未尽地收手:“那是什么心思?”
李殊檀也默了默。先前在紫宸殿里,她以为崔云栖必死无疑,当然什么都能答应,但如今即将回长安城,冷静下来一想,冒出来的就不只是爱慕这回事。不是少女情思,也不是别扭,更不是看不起自己,只是顺着当世郎君固有的念头,忍不住要多想。
“若你真娶我,君臣之别,别说是大理寺卿,就算将来拜相,记在史书上,放在最前面的,也是驸马都尉。”李殊檀闷闷地说,“可你是博陵崔氏的郎君,今年的状元郎,不会和旁人一样觉得自己吃亏吗?”
“原来殿下是在想这个。”崔云栖轻轻笑笑,“我倒是觉得挺好。往后的人翻看史书,见我吃着长公主的白饭,再看史书上夸赞殿下美貌,恐怕还要羡慕我呢。人死如灯灭,百年后你我都是白骨陈沙,让活人艳羡我一回,求之不得。”
他翻了个身平躺回去,小小地舒展身体,语气轻松,“骂我的自然也有,不过八成是既没有美人作陪,又吃不了美人家的白饭。我就喜欢看他们气急恨急的样子。”
李殊檀:“……”
她把对此的评价吞回去:“那我问你,你身上的蛊……唔,还有毒……状况如何?”
“尚好。蛊让醉骨激醒,睡回去要些时日,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让蛊睡回去的药,云珠夫人没有吗?”
“有。”可惜药效不止这个,崔云栖懒得和李殊檀解释,毕竟真解释起来,可能要吓得她退避三舍。他想了想,毫无心理负担地装可怜,“只是那药用的药材精贵,我阿娘舍不得给我用。”
李殊檀果然信了,焦躁地动了动腿。过了会儿,她转成面对着崔云栖,手臂越过被子搭在他腰际,额头抵在他肩上,安慰似地在他身上拍了拍。
崔云栖在她手背上拍回去,拍了两下,翻身起来:“不早了,风也该停了。我回去了,殿下好好歇息。”
“怎么突然回去?”李殊檀跟着坐起来,“你困了?”
“倒也不,只是晚睡伤身。”崔云栖套上木屐,回头朝着李殊檀笑笑,顺手把长发挽到背后,起身往外走。
本就是不速之客,在的时候盼望他早些回去,真要回去,又有点微妙的不舍。李殊檀呆呆地看着崔云栖一步步往门口走,目送他快到门口,寝衣宽松的郎君忽然急匆匆地回来,大袖和长发一同垂落。
“突然想起来,殿下先前问我的问题,还有一个没答。”
李殊檀茫然地看他:“嗯?”
“殿下所言不错,”崔云栖微笑,低头在李殊檀额头上落了个轻轻的吻,“臣觊觎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翻译成人话就是“我馋你身子”(n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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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簪
毕竟在回京的水路上,同行的还有出自长安城的使臣,崔云栖的那句话更像当夜的笑谈,说过就算了。之后的路上,他确实夜夜都到李殊檀的船上探一探,但再没进过船舱,都是提着盏风灯在门口照一照,照出个修长漂亮的影子。
他在灯下冲着舱内笑笑,李殊檀就也回个笑。遥遥相望一瞬,提灯前来的郎君返身回去,流到李殊檀榻前的就只剩下岸边灯影江上秋月。
船在江上行行停停,回长安城时夏天已过,天街两侧落满焦黄的枯叶,风大时甚至能擦着地面飘过。使臣得回鸿胪寺,身后没人盯着,李殊檀故意走着走着往街边挪,准确地一脚踩进落叶里,一路踩到东市。
“……都走了啊。”踩叶子容易上瘾,她低着头,一边一脚一片,精准地踩出一连串的声音,一边和崔云栖说,“不过说起来,在南诏那会儿,这些人也没怎么出现过,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的。”
“更像威慑吧。”崔云栖答。
脚下骤然爆开一片格外枯干的叶子,炸得李殊檀腿都僵了僵,她没听清崔云栖的话,扭头问他:“什么?”
“没什么。”崔云栖懒得细说,往前边看了一眼,“到卖脂粉花钗的地方了,要逛逛吗?”
“好啊。”李殊檀没起疑心,踢开踩裂的叶子,率先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身,朝着崔云栖勾手,“快点,到我这里来,离我这么远,别人还以为是我逼你和你一同出来呢。”
崔云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脚下稍快一点,跟到李殊檀身后半个身位的位置,随口胡说八道:“也不一定,家奴也不能离主人家太近。”
“哦——”李殊檀拉长声音,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凑过去,跟他一起乱说,“崔卿乐意被人当作是家奴?”
“若是能到公主府上,”崔云栖微笑着说,“为奴也心甘情愿。”
这话说得好听,就算知道是顺势胡说,李殊檀脸上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红。她觉得脸红得有点丢人,干脆瞪了他一眼,手抬起来作势要打,半晌,却只是不轻不重地拍在崔云栖胸口。
两人凑得近,说的什么外人都听不清,乍一看仿佛情人窃窃私语,郎君说了什么,逗得娘子脸红,走过的路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有个路过的小娘子都走到拐角了,还拿帕子掩着下半张脸,笑吟吟地扭头看过来。
李殊檀正巧和那小娘子对上视线,她立马转头,脸上又红了一层,偏偏要故作深沉地板着脸:“好啦!过去过去。”
“是。”崔云栖见好就收,不再作妖,乖乖地跟着她到了支起的小摊子前。
这一片卖的是胭脂水粉花钗耳坠,有大得打出名号的铺子,也有支在街两侧的小摊子。李殊檀摸了摸荷包里剩下的通宝,直接放弃那几个大的铺面,只带着崔云栖在摊子上东看看西看看。
她不缺首饰,只是看看,看了一圈,倒是崔云栖先伸手,挑出支木制的发簪,削得长而纤细,簪尾烫着银纹,像是用签子勾出来的,写意的鹤在木簪上展开羽翼。
“是鹤纹?”他捻转一圈,指腹压在银纹上,“画得不错。”
“对,对,是鹤纹,郎君眼神真好。不过说句实话,这簪子就烫了点银,太素,真要配起来好看,得再搭对耳坠。”摊主看看边上的李殊檀,挑出一副石榴红的耳铛,“哎,得这么艳的,配小娘子才好看呢。郎君若是想要,耳坠和簪子,都给您算便宜些?”
崔云栖没戳破摊主的话术,只扭头问李殊檀:“耳坠喜欢吗?”
“我不缺耳坠。”若是论艳丽,公主府上的妆奁里什么没有,这耳铛放进去都嫌寒酸,李殊檀摇摇头。
“那就只要簪子。”崔云栖说,“按原来的价钱算吧。”
“行,行。”买卖不能强求,摊主应声,报了个价钱,从崔云栖手里接了钱,见簪子还在他手上,干脆顺势卖个好,“就不包啦,小娘子人就在这儿呢,簪子也在郎君手上。我瞧着娘子头上都是花钗,刚巧缺支簪子,不如郎君给娘子戴上?要是不嫌寒酸,做个定情信物也行啊!”
崔云栖却只把簪子往手里一捏:“我想着赠给我夫人的。”
摊主懵了,笑脸一僵:“这……”
崔云栖笑了一下,趁摊主还没反应过来,一手握在李殊檀腕上,扯着她离了那卖首饰的摊子。
两人越走越快,走出半条街,确定刚才那摊主肯定听不见,李殊檀才慢下脚步,戳戳崔云栖的肩:“真有你的,不就是想多卖对耳坠嘛,你这么噎别人干什么?”
“我不喜欢旁人说什么样的配你,”崔云栖也慢下脚步,“配不配你,得你自己说了算。”
李殊檀只以为他是看不惯摊主卖东西非要加个添头,没想到症结在这儿,略略一愣,接着就有股微妙的心思涌上来,暖融融地浸在心口,让她有点小小的、说不清的雀跃。
她看了崔云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那我自己说,我觉得你挺配我的。”
说完,她又清清嗓子,视线往外侧瞥,等着崔云栖推拒,或者和她一样脸红得说话磕磕巴巴。
然而崔云栖只回了风轻云淡的四个字:“那是当然。”
李殊檀顿时有种挫败感,鼓着一侧脸颊转头回去,一抬头,在崔云栖耳根看见一点不明显的红晕,像是枚小小的耳坠。
她一愣,没忍住,低头笑了笑,从崔云栖手里抽出一截手腕,落在他掌心的就是手指,指尖恰巧抵在掌心。她轻轻挠了挠。
握着她的手忽然一紧,李殊檀抬眼,果然看见那点红晕扩大,直钻进衣领里。
她见好就收,再次低头,顺便把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的得意却简直要溢出来:“要你装。”
崔云栖冷哼一声,威胁似地在她手上捏了一把。
李殊檀赶紧闭嘴,崔云栖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别扭地往前走,直到东市门口,遥遥看见公主府的马车,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还各自把头撇向相反的方向,手却一直牵在一起。
迈出东市的门,崔云栖才把手松开,示意李殊檀看前边的马车:“殿下,就到这里吧。我得进宫一趟。”
李殊檀顿时心里一紧,刚才脸红不脸红的事情一扫而空:“不行!你……”
“有些事情总得做个了断的,放着不管也不会自己过去。”崔云栖难得打断她,引着李殊檀往马车走,车里的侍女立即下车准备踩脚的木踏,他半扶着李殊檀上马车,等她坐稳,替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殿下安心,等我回来。”
李殊檀只能应声:“……好。”
崔云栖笑笑,在她脸上摸了摸:“对了。”
“怎么?”
崔云栖没说话,放在她脸上的那只手缓缓上移,遮住那双满含担忧的眼睛。
视线隔绝,眼前一片黑暗,眨眼时能感觉到略微的阻力,应该是睫毛压过指缝。李殊檀不知道崔云栖蒙住她的眼睛是要干什么,但她没有挣扎,安然地坐在帘前,任由那双手蒙在眼前。
头上微微一重。
“……好了。”崔云栖的声音随之响起,蒙在眼前的手也退去,“我从这儿走,过丹凤街,与殿下不同路。殿下请回公主府吧,无需挂念。”
“好。”李殊檀点头,再看了崔云栖一眼,返身折回马车内,陪侍的侍女立即打落车帘。
车夫一拉缰绳,马动了动前蹄,转向公主府的方向,等车夫一声吆喝,马车辘辘地动起来,沿着直道往前。
李殊檀坐在马车里,忍不住频频回头,但两侧开的窗都落着帘子,什么都看不见。
侍女察言观色:“殿下,要打帘吗?”
李殊檀摇头,抬手在发上摸索,拔下来的正是一支木簪,簪尾用银烫着鹤纹,抵得她指腹微微发痛。
作者有话要说:是送给夫人的簪子XD下章鹤羽要和长生对线去啦bu
☆、真意
紫宸殿里一切如常,仍是不多的装饰,入殿后视线就不自觉地被皇帝座案吸引,两侧空旷,风穿窗而过,显得冷清而肃穆,庄严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垂首。年轻的皇帝也仍是低着头翻看摊在案上的折子,指腹有意无意地抚过上边的字迹,听见殿外的通报也不开腔,直到看完手头的奏章才稍稍抬头。
“臣恭请陛下圣安。”崔云栖抓住这一瞬的机会,立即弯腰行礼。
然而李齐慎既没赐座,连句约定俗成的“朕躬安”都不给他,只问:“南诏状况如何?”
“便如往常,无有不同。云珠夫人已收到陛下亲信,不通文字,不便回信,托臣向陛下致以歉意,诚祝陛下万世荣光。”崔云栖顺势直起腰身,头微微垂着,是良臣该有的低眉顺眼,“赠礼随回程而来,若是手脚快些,应当已入库了。”
“天下哪儿有什么万世荣光。”李齐慎低声说了一句,又问,“照这么说,先前长安城里的教徒,与南诏无关?”
“即使在南诏,缺月教也是邪教,曾伤信徒无数,又纵信徒伤无辜人无数。若说天下最警惕的地方,恐怕正是南诏。”崔云栖回答,“且据臣猜测,隐藏在长安城里的,恐怕也不是缺月教,多半是借个名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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