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站在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再转过头去和人说话时,耳朵却还是红红的。
“殿下,你在弄什么呢?快过来躺一会儿吧,我让王起去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去。”
谢渊说着便朝着人走过去,伸手搭上了人的胳膊,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赵悯生偷偷的在地上捣鼓着早先买来的那几样礼物,左遮右挡的恐怕被人看见,此时谢渊突然从后头拽他,正好就给了他吓人一跳的机会。
“督公!”
谢渊刚上手去这么一拉,赵悯生便就着人手上的力气,纵身一跃,跳到了人面前,脸上还带了个狸猫样儿的脸壳,这脸壳虽然长得不骇人,可如他这般猛得一转到人眼前去,还是不免要吓人一跳的。
俗话说酒壮怂人单,若是放在平日,赵悯生断也是不敢与谢渊如此玩闹的,可今日一喝了酒,他这心里既少了许多规矩条框,也缺了些许的分寸。
赵悯生叫了一声督公后,便转过身去,透过脸壳上的那两个孔洞观察着谢渊的反应。
谢督公这人平日里那是出了名的波澜不惊,不论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能泰然自若的平静处之,以至于赵悯生上一世,一直觉得哪怕是有一天,天上下刀子了,谢渊那一副表情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虽说人也的确没被吓出声来,但其表情上的异样,却也是被赵悯生透过那两个小孔,给看了个正着。
赵悯生刚刚转过身去的时候,谢渊瞧见他脸上的这张面具,明显先是双肩微微一抖,眼睛微微放大,而后才略微有些恼羞成怒的红着耳朵尖,抬手将这玩意儿夺了过去。
“吓我一跳就这么好玩?”
赵悯生眼瞧着谢渊将那狸猫样的脸壳拿在手里,抿着嘴强忍着笑意的摇了摇头。
“真是……”
谢渊身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一只手拿着那面具,一只手紧背在身后,想着自己方才就是被这么个小玩意儿给吓了一跳,抬眼凝眸看了人身前人一眼,随后便也不由得微微的抿着嘴笑了笑,微微抬手将那面具放到了自己的眼前,冲着人晃了一下。
屋外的雪光映进来,将这屋里映的灯火通明,赵悯生略带着些许酒气的站在屋中,眼瞧着如今站在他面前,微微带着笑意的谢渊,一时之间鼻中一酸,竟还带了点感伤。
“嘿嘿,好玩儿吧,这是我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店家送我的。”
赵悯生使劲吸了吸鼻子,低着头一边抹了抹眼角,一边咧着嘴笑了两声,将这股不对劲的情绪遮了过去,又将他先前准备的那些玩意儿,如同献宝般的呈了上来,没让人瞧出什么不对来。
“这都是些什么啊?”
谢渊将那脸壳放到了一边,瞧着赵悯生手中拎着的那个小布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都是我给送给你的。”
赵悯生说着,便拉着人一同走过去,坐到了床上,而后又在人的眼前,跟要给人瞧什么绝世的宝贝似的,将他那小布包给打了开来。
这里面的东西,倒还也真算是不少,谢渊坐在床上,一样样的瞧过去,别的东西饶都算罢,唯独瞧到了那个赵悯生模样的小人时,谢渊的表情方才算是有些变化。
那小人捏的惟妙惟肖,瞧着和赵悯生小的时候,那真是一模一样,活脱脱的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谢渊沉默着伸出手,将那小泥人拿在手里,仔细的端详着,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得,这泥人身上穿的那件衣裳,与谢渊在马厩里初见人的那一天,一模一样,这让谢渊的思绪,由不得便又飘回了那一天,他还是一个小太监的时候。
那个时候赵悯生穿过人群,递到他手里的那一张帕子上,熏得便是紫述香。
正当谢渊手捧着泥人,追忆往昔的时候,口中却突然间被人塞进了一小块儿东西,一丝甜甜的味道由着舌尖,向整个口腔中不断的蔓延,谢渊随即抬起头来,瞧见的却是赵悯生笑嘻嘻的一张脸。
“甜吗?老师。”
赵悯生手中攥着一块儿酥饴糖,放在谢渊眼前,一边问着,一边给人瞧。
谢渊感受着舌尖上逐渐蔓延的甜意,瞧着眼前赵悯生的笑脸,上一世的记忆却不受控制的不断被翻到眼前,使得他不得不低下头,略微的缓了缓情绪,而后才慢慢的冲着人点了点头。
“那这些酥饴糖都给你。”
赵悯生说着,便将那小布袋里所有的糖,全都一股脑的堆进了谢渊的怀里。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些,所以那日一到了西市,便说要买,可王起却说这些东西太过便宜,入不得老师的法眼,所以我便又给你挑了把扇子,我瞧着也挺好看的。”
赵悯生说到这里,似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知道,老师是父皇身前的人,府中要什么好东西,那都是有的,所以定也是不缺扇子,不过这扇子虽不说有多贵重,却胜在特别。”
赵悯生说着,将那扇子递到了人手里,自己则坐在这边儿有些怯怯的瞧着谢渊,好像生怕人不喜欢似的。
谢渊瞧出他这眼神中的想法,接过扇子,便顺道说了一句。
“多谢殿下,只要是殿下送的,不论是什么奴才都是喜欢的。”
赵悯生听见了这句话,笑得便更开心了,抬手又将那布包里最后一件东西,送了出去,那个香囊。
谢渊结果那个香囊,方才手里端详着,这香囊不论是式样,还是花色瞧着都还挺普通的,表面上看着也和别的香囊没什么两样,可只要你细细端详,便能从其他细微处,瞧出一些不同来。
赵悯生送人这香囊,面料看着虽不惹眼,却极其细腻,摸起来手感极好,而且不论是做工还是走线,皆不是一般香囊能够比拟的。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拿到这香囊后,赵悯生还又偷偷的藏了个东西在里面。
“谢渊,生辰快乐。”
赵悯生瞧着眼前人,方才将这话说出口,身后便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殿下,奴才给您送醒酒汤来了。”
赵悯生应声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是王起端着醒酒汤进来。
“哎哟,殿下您怎么到底还是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怎么能送给督公做礼物呢。”
王起没想到赵悯生居然说一套做一套,背着自己,又将这些东西买回来送到了人眼前,此时只怕谢渊会觉得人失礼,所以赶忙便上前补了这么一句。
不料谢渊非但不觉得其失礼不说,反倒还挺喜欢的,尤其是那个做成了赵悯生模样的小泥人。
“无妨,这些东西我很喜欢。”
谢渊嘴角带笑的与人说了一句,而后便抬手端起了王起呈上来的醒酒汤。
“殿下,将这醒酒汤喝了吧,去去酒气,能好受些。”
第22章
赵悯生瞧着谢渊递过来的那碗醒酒汤,有些不情不愿的接到了手中,他生平最受不了这些味道奇怪的汤药,可如今这药是谢渊递过来的……
那醒酒汤被装在白瓷碗中,药汁漆黑,味道奇怪,实在让赵悯生瞧着便觉得有些反胃。
可如今正当着谢渊的面,他若是再推三阻四的不肯喝,难免又会让人觉得他太娇气,一个大男人吃个药还磨磨唧唧的。
赵悯生端着药碗,抬头瞧了谢渊一眼,而后才狠咬了两下后槽牙,将这一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见人喝完,王起便收拾了碗碟,退了下去。
赵悯生与人相对着坐在床上,既不说话,也不再笑,自打喝完这醒酒汤以后,他那脸上便一直苦森森,直到王起完全退出了门去,他方才抬手指了指谢渊怀中的那些酥饴糖,有些委屈巴巴的跟人说了句。
“我能拿一块儿你的糖吃吗?”
谢渊瞧见他这副模样,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才被人逗得有些发笑,抬手递了颗糖到他手上。
“这不就是殿下买的糖吗?为什么想吃还要问我呢?”
赵悯生口中苦味难忍,方才拿到这糖的那一霎那,便赶忙将其去除了外边儿的纸皮,将其填进了嘴里含着。
“我既然把他送给督公了,那这糖便是你的了,即便是我自己想吃,那也得先问问老师给不给啊。”
一碗醒酒汤喝罢,随着赵悯生的酒气渐消,没过多一会儿,他二人便也就熄灯就寝了。
如今年关将至,谢渊府内府外忙的昏天黑地,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一样,如此安稳的睡过一觉了。
赵悯生虽然有心想让人在他这儿多歇一歇,可却也知道那并不可行,如今这个时候,他若是再每日缠着谢渊不放,那才真是要给人添麻烦。
所以自第二天一早,谢渊从涛蕴院中走了以后,他二人便一直再没见过面,只偶尔的有过几次书信联络,直到了除夕这天。
每年除夕佳节,宫中照例都会举行一次宫宴,除去妃嫔与皇子外,偶尔也会有一两个皇帝身边的近臣,被邀请在内,谢渊便是其中一个。
宫宴设在晚上,赵悯生坐在皇子的席位之中,斜对面的坐位上便是身着了一身官服的谢渊。
又是许多日没见,这人看着却比生辰之时,略微的胖了点,看起来应当是没再继续亏待着自己了。
赵悯生抬起头,瞧着人腰间那个绣着渊字的香囊,嘴角微微的泛起了几丝笑意。
谢渊正端着茶杯与周围的大臣们寒暄,察觉到赵悯生正在看他,便也随即转过头去,瞧了人一眼,举起茶杯对人遥遥一敬,以示礼节。
赵悯生瞧见谢渊看他,心中更是欢喜,赶忙也拿起茶杯还回一礼,顺带着还用唇语默默的对人说了一句,“除夕安康。”
谢渊打暗庭中摸爬滚打出来,对于这些唇语手势的也一直都有所了解,故而如今远远的瞧着人唇瓣微动,他便能知道人说的是什么。
他二人许久未见,到了席上相互之间递送个眼神,本也是情理中事,可这要是落到了某些人眼里,瞧着就像是谢渊已经站到了赵悯生的队伍里。
宫宴方才开始,舞姬们方还没全上来,赵悯生的身边便已经默默的多了两双眼睛,承王与陵王那两个人,早年间都曾动过要拉拢谢渊的心思,可奈何不论是金山银山,还是娇妻美眷,谢渊都全然不动心思。
那个时候,他二人还以为他是真的只忠于皇帝,却没想到他是如此的不开眼,竟然站到了赵悯生的队伍里。
虽说这家伙,身后除了那个不开窍的李青外,近乎是一无所有,可谢渊的实力到底还是不容小觑,若是他当真打心眼里想要与他们作对的话,即便是他一人孤掌难鸣,也断不会让他们有什么好果子吃。
有这两位兄长坐在旁边,赵悯生如今的处境简直就像是一只受难的羔羊,身边虎狼环伺,尤其是这左右两只,眼睛盯在他身上,简直都要盯到发光了。
赵悯生左右微微转头,瞧见了这二位的眼神,却又不动声色的将头转了回来,既没与人搭话,也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是默默的瞧着殿中舞姬的曼妙身姿,安安静静的吃着自己盘中的菜肴。
这些个舞姬皆是自小在宫中由专人养起来的,小到吃食衣着,大到礼仪规矩,皆有专人教导管着,虽能歌善舞,身姿曼妙。但赵悯生瞧着,却总觉得太过没有特点。
大致扫上去一眼,看起来都觉得一样,无论是举止衣着,还是眉眼表情,全然都是一个样式,就如同从小就都把他们放到同样的模子里边养起来的一样。
不像谢渊,即便是站在吵闹的人群之中,也总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到。
赵悯生如此想着,不由的便眼神一转,朝着谢渊那边看了过去,这人今日穿着一身官服,头戴金丝纱帽,腰佩玉带香囊,看上去略显威严,却也比往日瞧着还要好看。
赵悯生瞧着瞧着,便看入了神,手中的端着茶杯,却也一直都忘了喝,直到台上的太后发话,突然唤到了谢渊的名字,赵悯生才如梦方醒的浑身抖了一个激灵,就连那茶水都微微的洒出来了点。
“今个儿可谓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如今也已经酒过一巡,不若就请谢督公来抚个琴吧,哀家也有断时日没听过你的琴声了。”
太后这话一说,底下便有许多人跟着副和,你一言我一语的,生怕错过了这个能拍人马屁的机会。
“太后说的是,谢督公的琴技在大楚之中,可谓一流,今日有幸,我们也想听一听。”
“那我们便沾一沾太后您老人家的光啦。”
众多声音之中,唯有陵王不同。
“哼,宫宴抚琴,与方才那些舞姬有何区别。”
赵展这话说的声音不大,若非是赵悯生就坐在人旁边,那断然也是听不见的。
既然是太后发话,谢渊自然也是不能拒绝,待这些马屁精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完以后,谢渊便从坐位上站起伸来,走到殿中,行了一礼。
身边的小太监们,便趁着此时,将备好的古琴抬到人跟前来,谢渊便坐在殿中间弹奏。
只见人正襟危坐,左手捻弦,微微试了一下琴音,一声琴鸣清泠泠的回荡在殿中,周围万籁俱静,只剩下这声琴鸣,还在殿中犹如绕梁之势般,悠然的环绕着。
正当谢渊微微弓起手背,准备开始的时候,坐在一旁的赵悯生却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台上微施一礼,笑着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