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从乔云铮掌心抽出来,捂住了鼻子。
尽管看不见乔云铮的表情,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笑了一下。
……王八蛋,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门外,护士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停了下来。
对方显然正在门口徘徊,徘徊了一会儿,又开始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越听越渗人。
所谓夜半鬼敲门,大致就是这种感觉。
两人当然不能应声,均屏住呼吸,保持十二万分的沉默。
护士敲了五分钟,终于放过了这扇门,转而去敲其他的门。
笃笃笃,笃笃笃。
她很有耐心,一间接一间地敲,毋庸置疑,要是现在出门去,无非两种结果。
要么分分钟被她用砍刀砍了脑袋,要么就被她用轮椅推回手术室,揭了脸皮看看跟她老公的脸配不配套。
乔云铮低声笑道:“我觉得她会待在这一晚上,今晚咱俩是不要打算再回去了。”
傅蓝屿表示同意。
两人席地而坐,靠着身后乱七八糟堆积的破旧桌椅,安安静静听护士在外面敲门。
这敲门的节奏感,听久了甚至还有几分催眠效果。
不过傅蓝屿是睡不着的,她仿佛置身粪坑沼泽,能睡着就怪了。
“你起开点。”她说,“省得我待会儿吐你身上。”
乔云铮笑吟吟:“那你得负责洗衣服。”
“你穿的是这儿的病号服,洗什么洗?”
“蓝妹,你这是逃避责任的表现,这可不是对待同僚该有的态度。”
“你有这说骚话的工夫,不如找找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味道,我真受够了。”
“其实。”他慢条斯理地回答,“我已经找到了。”
“……哦?”
乔云铮凑近她耳畔,压低嗓音道:“就在咱俩斜对角的地方,有一只铁桶,我刚才摸到了,怕你恶心,没告诉你。”
傅蓝屿严肃思考了一下他这句话:“所以你究竟摸到了什么?”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算了,我自己去摸。”
凡事亲力亲为,才能了解得更透彻一些。
她蹲在地上,谨慎地往前挪了几步,朝着乔云铮所示意的方向一摸,果然有一只生锈的铁桶。
越靠近铁桶,那味儿就越撞脑袋。
她左手捂着鼻子,右手伸进去探了探。
“……”
这软乎乎、滑溜溜还带着一丝Q弹的手感,即使看不见,凭借着丰富的生活和饮食经验,她也差不多猜到了。
为什么要说饮食经验呢?
……因为这是满满一桶,被血水浸泡的内脏。
而且八成是被杀玩家的内脏,刚掏出来没多久的那种。
她迅速把手缩回来,心情极差地呼出一口气。
“合着这家黑医院,不仅整容技术是车祸现场,副业还倒卖人体器官。”
“不止这一桶。”乔云铮在她耳边轻声说,“那边靠墙角还有一桶。”
他不知从哪找着了一件撕破的衣服,像是医生的白大褂,不紧不慢给她把手上的脏血擦干净了。
然后他将白大褂罩在铁桶上面,好歹遮住了一点味道。
“真该带景鹤来看一眼,看他还会不会对食堂的卤煮跃跃欲试。”
傅蓝屿“嗯”了一声,突然道:“那护士还没走。”
此时,蛇精脸护士仍旧拎着刀,在四楼的走廊里一边敲门,一边巡视,来来回回,很有规律。
“她爱走不走。”乔云铮道,“你困的话就先眯一会儿,我替你盯着。”
傅蓝屿下意识反问:“你自己盯着能行吗?”
乔云铮拎出自己颈间的吊坠,随手一弹,忽见淡蓝色光芒逸散开来,映亮了他温柔俊俏的眉眼。
他意味深长地凑近她:“蓝妹,你厉害我知道,但我再怎么说也上白金了,你这是在质疑我搞不定白银局的守夜任务?”
“……”傅蓝屿面无表情,“行,你最牛,那你盯着吧,晚安。”
她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努力隔绝掉那难闻的气味,开始给自己催觉。
乔云铮伸出手去,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似的。
傅蓝屿原本觉得他这举动实在很幼稚,但没想到居然还挺有效,她被他这么一拍,如同吃了安眠药,甚至睡得比平时还快。
怎么,有个白金大神在身边守夜,会比较踏实吗?
蛇精脸护士在四楼巡视了好几个小时,不眠不休的,直到黎明时分,才终于没了动静。
很巧的,这时候傅蓝屿也醒了过来。
她这人睡觉不用醒盹,只要一睁眼就清醒得很快。
所以当她清醒地抬起头来时,正迎上了另一双同样清醒的眼睛。
乔云铮垂眸,微笑着问候:“早安啊蓝妹。”
“……”
傅蓝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居然是靠在他身上睡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猛地直起身子,岔话题岔得飞快:“……那护士走了吗?”
“走了。”乔云铮点点头,“我认为我们可以趁机溜回去,免得待会儿她来这里取内脏做卤煮,咱俩再和她迎面撞上。”
要说护士也怪忙的,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座医院的闹鬼建设,杀人是她、砍头是她、撕脸是她、掏内脏是她、做卤煮还是她……
傅蓝屿瞥了一眼,见除了那桶被白大褂盖上的内脏,不远处墙角果然还有一桶,桶壁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她抬手在面前扇了扇,淡定转身,轻轻推开了房间反锁的门。
四楼走廊静悄悄的,护士早已不见踪影。
两人走出房间,以最快速度绕到楼梯那边去,像滑滑梯一样顺着栏杆一路出溜下去,避免跟挡路的铁架子发生碰撞。
这次乔云铮依旧在前面落地,他回过身来,伸手作势欲接住傅蓝屿。
傅蓝屿刹车不及,顿时跟他撞了个满怀。
“……你无不无聊?”
“偶尔也会无聊一下。”他笑了笑,“刚才看见四楼尽头的房间了吗?上面写字了。”
四楼的所有房间,只有那一间写了字。
傅蓝屿道:“看见了,太平间。”
毫无疑问,那里面藏着秘密,说不定就藏着杀死护士的重要线索。
得找机会再去一趟。
五分钟后,两人轻手轻脚回到了病房,一进门就看到景鹤顶着俩大黑眼圈坐在那,无比哀怨。
“云哥蓝姐,我还以为你俩光荣了。”
“在白银局里丧命,听上去会比较有趣吗?”傅蓝屿往床上一躺,“只是出了点小状况,耽误了,不得已和两桶内脏待了一宿。”
她说得轻描淡写,景鹤却听得心惊胆战。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傅蓝屿:“简短截说,就是咱们那个傻瓜病友,昨晚被护士推去手术室,扎死了。”
乔云铮:“连脸皮都被撕下来了。”
景鹤一激灵,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
傅蓝屿:“我俩蹲在门外观看了全程,然后碰到有人使阴招,故意闹出动静引护士出门。”
乔云铮:“于是我俩就躲去了四楼的一间房,我守夜,你蓝姐补觉。”
傅蓝屿白了他一眼。
景鹤大惊失色:“谁啊?谁大半夜的还敢出门使阴招?他们也没喝药吗?”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游戏了,在知道药有问题之后,谁还会喝?”
不仅没喝,还要出门搞搞事,害死他们。
景鹤愣了半晌,气得一拍大腿:“这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
傅蓝屿倒是看得很开:“完全正常,毕竟这是个生存游戏,先杀别人,自己的赢面就更大。”
乔云铮从容补充:“更何况我俩白天当了回强盗,太惹眼了,有人想先除掉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们知道是谁吗?”
乔云铮若有所思:“我暂时不确定,蓝妹,你看见了吗?”
傅蓝屿说:“没看见,但听见了。”
“嗯?”
“四人病房那个染着红头发的非主流,她的金属耳坠是双层的还特别大,走起路来会叮当作响——昨晚我听见了同样的动静。”
“不是吧蓝姐?”景鹤惊道,“你真什么都能听得见?”
“也不是什么都能听见,就是你们平时注意不到的动静,我会更敏锐一些。”
“看来那间病房的人,昨天是跟你们结仇了。”
乔云铮漫不经心做了个总结:“既然如此,那就得赶紧除掉了。”
“……哥,你是怎么把‘除掉’二字说得这么轻松愉快的?”
“这不重要,你一会儿去趟食堂打早饭回来,我和你蓝姐补觉比较重要。”
“哦……”
傅蓝屿又语重心长告诫了一句:“千万别吃卤煮,昨晚我们看见原料了。”
“……”
按理来讲,这大早晨的,去食堂拿俩馒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然而景鹤毕竟是景鹤,没有问题创造问题也要上。
八点半,当他回来的时候,顺便向躺在床上的两位哥哥姐姐,汇报了一下情况。
“除了咱的病友,靠走廊另一边的双人病房,又死了个男的,脑袋就放在床头,嘴被豁开了。”
傅蓝屿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嗯,估计昨天问我的那个npc,也问了他,他没夸人家好看。”
话题到这里,似乎就可以结束了。
……如果没出状况的话。
乔云铮从景鹤手里接过馒头,本是很不经意地往下一瞥。
他的目光忽而滞住。
景鹤宽大的病号服口袋外侧,有一道小小的破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了一下,银光隐现。
他伸手,迎着景鹤困惑的注视,从对方口袋里,拎出一柄生了血锈的手术刀。
和昨晚割开小青年脸皮的那一柄,是同一柄。
第16章太平间
在乔云铮把那柄手术刀拎出来的时候,景鹤“嗷”的一嗓子,愣是嚎出了海豚音的效果。
“怎么可能?这破玩意儿为什么会在我这?!”
乔云铮凉飕飕地笑:“你问我?这得问你自己。”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去食堂拿了俩馒头而已!”
傅蓝屿从床上睁开了眼睛,她侧头一瞥,登时蹙眉。
“你在食堂碰见什么人了吗?”
景鹤仔细回忆了一下:“就……四人病房那个短发女人,和我在一个窗口打饭,还冲我笑了一下。”
现在看来,那是追魂索命的笑,是对待将死之人怜悯的笑。
操!
但他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那女人怎么知道这手术刀能杀死人?”
傅蓝屿看向乔云铮:“昨天你堵住光头的时候,那个病秧子男人,中途是不是偷偷溜出去了?”
乔云铮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很难说他是不是去了手术室,然后看见那傻子捡了手术刀——结果昨晚傻子的脸皮就被撕了,死因并不难猜。”
纹身小青年真的很惨,死都死了,还要傻子傻子的被人叫。
这么一看,那间病房的四个人还真是齐心协力,有人负责武力输出,有人负责搜集情报,还有人负责暗戳戳搞事。
景鹤哭丧着一张脸:“云哥蓝姐,我可怎么办啊?”
“好办啊。”乔云铮笑,“今晚记得吃药,这样护士撕你脸皮的时候不至于太疼。”
“……”
傅蓝屿严肃发问:“客户要是死了,尾款是不是就不结了?”
“没关系。”乔云铮安慰她,“好在预付款也不少,够你花一阵了。”
“嗯,也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景鹤差点表演一个当场暴毙,他急得直跳脚,“我可是你们最亲爱的弟弟啊!你们就这么见死不救了?连全尸都不给我留?”
“什么最亲爱的弟弟。”傅蓝屿非常冷漠,“三天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你甚至都不愿意跟我长期合作,对我而言你只是路人甲,还是智商不高的那种。”
景鹤完全忽略了她说自己智商不高,他一下子抓住了她话中重点。
“……长期合作也
行!只要姐你点头,我以后次次穿越都找你!”
傅蓝屿佯作思考,假意为难。
“你讲话算数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可以给你写血书为凭!”
“血书就不必了,你心里有点数就行。”
景鹤把脑袋点得像缝纫机:“有数有数!我哪敢骗你?”
乔云铮坐在旁边,看着傅蓝屿趁火打劫小孩子,也不阻止,笑得还挺高兴。
他说:“既然大家达成了友好共识,那我们就来研究一下,怎么避免景鹤被撕脸皮的问题。”
景鹤:“……”
他心里苦,但他不说。
傅蓝屿接过乔云铮递来的手术刀,左右端详。
“按照以往的规律,这种东西不是谁碰过,鬼就一定会找上谁,而是最后一刻在谁的手里,鬼就带谁走。”
“简单,谁送来的,就给谁再送回去。”
景鹤提出质疑:“那间病房里的人都可贼了,他们使过一次坏,肯定会有所警惕啊。”
“我本来也没打算直接塞他们兜里。”傅蓝屿说,“放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就行了。”
“……你打算放哪里?”
傅蓝屿没回答,她随手把手术刀放入自己口袋,咬了一口馒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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