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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面板一闪而过。这一回,谢蕴昭却感到了些许厌烦。
她挥手让面板消失,又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她的理智告诉她,白术摔下万丈深渊,又身受重伤,是没可能生还的,但又因为死不见尸而总抱着一丝侥幸之心。
受损的肌体在极其缓慢地修复着。她深吸了几口气,准备等恢复一些,再御剑下山查看情形。
但她刚闭上眼,就感觉到了他人接近的气息。
谢蕴昭抓住太阿剑剑柄,戒备地盯着前方。
来人不止一个,都脚步匆匆。真奇怪,通常越接近山顶,越应该相互争斗。
“……谢师妹!”
“谢蕴昭!”
何燕微、柳清灵、石无患……还有几个其他门派的弟子。
其中两个不认识的弟子,正扶着气息虚弱的白术。他歪在别人身上,也跟别人一起气喘吁吁。
“谢师妹……阿昭!我们在半道救了白术师兄,听说你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你现在如何?”何燕微大惊,急急奔过来,难得急得鼻尖冒汗,“怎么伤得这般严重?!”
谢蕴昭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却还对他们一笑,咳了几声,道:“你们没事就行……那玩意儿死了,天晓得怎么回事。先说一句,我第一个上来的,第一名是我。”
有人没好气:“都这样了还记着什么第一名!”
是石无患。
“我好强不行?”谢蕴昭嘶哑着声音还能嘿嘿两声,只是又心想,换谁如果拿不到第一名就要被雷劈,也得谨记在心。
“行行行,你赶紧好好打坐,先治疗一下吧!”
又听人担忧道:“出了妖魔,谢师妹又伤得这么重……为何外界师长都没人来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山顶的单向传送阵,我们还是快些离开……”
隆隆。
整个擎天山忽然晃了起来……
不,是整个水月秘境都在轻轻颤动。
轰——!
惊雷在天空炸响。
一道旋涡出现在天空中,由小而大,由慢到急。很快,漩涡中央出现了几道极亮的剑光。
“——师妹!”
谢蕴昭都不需要抬头,只要眨眨眼,就发现面前换了个人。
她不是很看得清他的脸……但没关系,她还是能认出来。倒是她自己现在样子挺狼狈,不知道他会不会迟疑一下。
“你……”
他伸出手,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来碰她,只是声音在颤抖。
“你怎么……怎么弄成……”
“没事。”谢蕴昭安慰他,“除了暂时眼睛花点,没什么大事,死不了,不过……”不过接下来,她可能会晕一下。
这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她一口腥甜血液喷出来,将他漂亮的白衣溅了无数斑斑点点的血迹。
谢蕴昭晕过去的前一秒,都还很想说:真没事,晕一晕而已。
……却被他抱过去,最后一点闷哼都被他的衣服压了回去。
……噫,早知道就换个方向吐血了。被自己的血压在脸上,也还是挺恶心的。
逢月海湾。
一顶车與落在众人簇拥中。仆从围成一个圆形,远远地离开那车舆,一个个头颅低垂;只有抱着九环大刀的丫鬟,立在车舆旁。
“女郎!”
谢妙然用绢帕压着口鼻,却还是止不住鲜血不断流出。
“无事……只不过是反噬……”
她浑身微微发抖。
花了很久,她才平息体内的剧痛。当她重新抬头时,脚边已经堆满了染血的丝绢,甚至连她华贵的衣衫上也满是血迹。
她的受伤也影响了妖仆。妖仆脸色发白,却只顾担忧地望着车舆。
“阿兄之外……这还是第一个让我受到反噬的人……”
谢妙然不断喘气。
“阿茶,带我回别馆。勿要让人看出我的伤。”
阿茶却更担忧了。她低声:“女郎,那秘境恶念消失了。”
谢妙然一阵沉默,似乎难以置信,好半天才缓缓问:“什么?”
“秘境恶念消失了。”阿茶眼里闪着一丝恐惧的光,“九少爷的吩咐,如果完不成……”
又过了许久。
车舆中传出声音暗哑的吩咐:“我自去……向阿兄认罚。”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爆发出来。
血腥味更加浓郁,弥漫在空气中。
遥远的中州,平京。
有人坐在梨花树下,正要敲落一粒棋子。忽然,他的手停顿了片刻。
“九郎弈棋,也有犹豫时?”对手戏谑道。
他垂着眼帘。
“无。”
哒。
棋子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说明:
土花蚀苍龙,岁月不可纪。——陆文圭《赠季清隐道人》
第69章相护
[检测到受托人灵力储备充足、道心境界稳固,修为攀升中……
到达和光境后阶]
[因受托人状态不佳,停止突破,优先修复受托人伤势]
她伸出手一抓,任务面板的字如风四散流去。
斜里照来的阳光映亮了面前人的面容。她发现自己抓住这个人的胡子,高兴地笑起来。
……啊,小时候。她在做梦——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地浮现。她好像在隔着屏幕观看过去的景象,却又像自己在其中扮演旧日的主角。
“外祖父!胡子!”
三岁……还是四岁?她不肯好好画画,坐在外祖父膝头,只去抓他精心修剪的胡须。
“囡囡,轻点……”
外祖父并不老。在她那么一点大的时候,外祖父不过四十,还是一头青丝,只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华发。当外祖父苦笑着捏住她的小爪子,他的脸上才有很浅的皱纹。
书房被的雕花窗格、错落的博古架,在阳光里落下淡淡的影子。书桌上铺开上好的宣纸,墨汁磨好在了一旁,尚未动用。
她奶声奶气地说:“风筝……风筝!”
“你这小囡囡,总是静不下……罢了罢了。阿影,你把这小捣蛋鬼抱到一边去,别叫她再揪我的胡须了。”
阿影……对了,阿影是外祖父身边的护卫,总是沉默寡言地跟在外祖父身边,不大爱说话,连存在感都几近于无。
“阿影……阿影!”她咯咯笑着,鹦鹉学舌,冲旁边的一道人影张开手,“阿影!”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把她抱起来。她
外祖父收起心爱的文房用品,责备道:“要叫‘阿影伯伯’。”
“老爷。”那个黑色的人影抱着小小的女郎,局促地说,“哪里敢当女郎这般称呼……”
“阿影。”外祖父鲜少那样打断别人的话。他放了东西,垂手站立,诚恳道:“我离京多年,早就不是平京里那个嫡枝身份为傲的谢七郎。我们一同长大,我早将你视为手足,你莫要因为些旁人划分的高高低低,就与我生分了。”
“老爷,可我只是妖仆……”
外祖父笑起来,一派豁朗之色:“你原来还介意这个?早跟你说,妖也好,人也罢,都知晓欢乐与苦痛,便没什么不同!唉,说来原是我谢家对你不住,你原本也该是寿命悠长的修道者,若不是因为同心血契……”
“老爷。”阿影严肃起来。
她搂着阿影的脖子。逆光里她看不清这个人的样子,也可能只是回忆让一切都模糊,只剩虚虚的剪影。
他说:“如果不是老爷,我早就死在平京城里,还谈什么寿命悠长?我早已发誓,无论有没有血契存在,这条命都只会为了老爷而存在。”
外祖父无语良久,又一声叹息,振作精神道:“好了,带女郎去放风筝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放风筝是最厉害的,总能赢过那些旁的兄弟……”
她靠在阿影怀里,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的话。他们兴许还讲了别的什么,但她忘了,甚至还有些困乏,便打起瞌睡来。
迷迷糊糊地,外祖父伸手拂了拂她的额发。
“囡囡。”
“嗯……”
“要尊敬你阿影伯伯。”
“尊敬……尊敬,就是喜欢的意思吗?好呀,我喜欢阿影……阿影伯伯。”
赶在被训前,她吐了吐舌头。抱着她的人发出短促的笑声,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背。
“老爷,是否也该为女郎豢养一个妖仆……”
外祖父摆摆手:“玉带城安稳富裕,何必去搞那些。都是可怜人,能少一个便少一个吧。”
后来……
——轰隆。
晴朗的天空响起闷雷。
“怎么忽然要下雨?看来囡囡这风筝,今天是放不成喽。”外祖父抬头了看天色。
阿影说:“不若叫女郎练些武技。女郎好动,还是有些自保之力的好。”
外祖父沉吟一会儿,点点她的鼻尖,戏谑道:“好是好,就怕这小不点会哭鼻子,叫她外祖母好生训我一顿哩。”
她去抓外祖父的手:“外祖父……吃樱桃。囡囡要吃樱桃酥酪。”
在场两人一愣。阿影笑了,外祖父更哭笑不得,无奈道:“叫你练武,你就晓得要找吃的了?真是个娇气囡囡,以后还得找个好人家,将你护得严严实实才行。”
后来……
几年后,阿影在一次外出中遇到意外。她不知道阿影究竟是怎么死的,只记得外祖父十分伤心,还病了一场。
十年的时间里,阿影死了,她那订过亲的未婚夫一家人死了,外祖父也死了。到了外祖母临走前,她的神智已不大清醒,还拉着她的手反复说,如果阿影还在,外祖父一定不会走得那样轻易。
外祖母还说,真是后悔,本当给囡囡养一个妖仆。
“我可怜的囡囡什么都没有,谁来护着你,谁来护着你啊……”
“囡囡自己护自己,外祖母你不要走,外祖母……”
……
“……我自己可以……”
谢蕴昭被自己的梦话叫醒了。
视野起初有些模糊,就像混沌的记忆一样。她首先回忆的是梦里的情形,而后才迟钝地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醒了便好。”
一道纤细修长的人影站在床边,探手来摸她的额头。那只手冰凉柔软,很是舒服。
“你的身体在引导灵力自我修复,能清醒就不会有大碍。”
说话的人声音温柔婉约,渐渐清晰起来的面容也是相得益彰的温柔秀丽。谢蕴昭记得自己见过这张脸,一时却有点稀里糊涂想不起来,大约是因为之前磕到头了。
女人端了一碗药过来,看她茫然,便抿唇笑道:“我是万兽门的于连星,因是医修,便来照看谢师妹一二。这药对你伤势恢复有好处,要我来喂你么?”
谢蕴昭撑着坐起来,才看清自己在某间装饰素雅的闺房之中。她接了药碗,说:“多谢于师姐……可这是哪儿?”
“仍是逢月海湾。这是卫师弟拿出的法器,看装饰,多半是专为谢师妹准备的。”于连星看她迟迟不喝,便又拿了一碟蜜饯,安慰道,“药不大苦的,瞧,还有蜜饯。”
俨然将她当孩子哄了。
谢蕴昭对这位温柔细心的于师姐很有好感,就乖乖点头,“咕嘟咕嘟”一气喝完了药,又拈一颗蜜饯含在嘴里,含糊道:“于师姐,其他人怎么样了?白术师兄有事吗?”
“都顺利回来了。白术在养伤,没有性命之忧。他都跟我说了,谢师妹当时身陷险境还想着要救他。我很感激谢师妹。”于连星说得郑重。
谢蕴昭却有点心虚,连连说“应该的”。她直觉里觉得黑影是冲她来的,指不定白术是被她连累。
“于师姐,”她拿眼睛朝外看,“你瞧见我师兄了么?”
“卫师弟……就是卫师弟托我来照顾谢师妹。”不知怎地,于连星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犹疑,“他出去了,说是查探秘境法阵损坏原因,可我瞧着,他似乎是怀疑……”
“师妹。”
门口光线一暗。有人挡住了门口的阳光,又快步走进来。
“于师姐,辛苦你了。”青年侧头微微一笑,堪称温润优雅的典范,却又通过某些难以描述的细节来告知别人,表明他希望对方能够尽快离开,不要再说其他的。
谢蕴昭只看见于师姐无奈摇头,又听她叮嘱自己还要再吃两次药,就再无下文。
于连星帮她拿走了手里的药碗,离开时还很体贴地带上了门。屋里有窗,蒙着薄薄的白纱,隐约可见外面的碧海青天。
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目光一点点地巡视过她全身。
谢蕴昭默默地……拉了拉被子。
“师兄,”谢蕴昭想了个话题,“你之前去哪儿了?”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身上那种怔忪茫然的静默像被这句话打破了。凝固不动的眼珠颤了颤,对上她的视线。又过了片刻,他忽然倾身,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长乐,”他哑着嗓子,“别看我。”
谢蕴昭先是被他捂住眼睛,再被他整个带到怀里去,脑袋被他扣在颈侧。他力道很轻,生怕磕坏了她一样,却整个透露出不愿意被她正面看见的气息。于是她也就没动。
“长乐……”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疼不疼?”
谢蕴昭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