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
朱雀正在殿外等候,见人出来赶忙上前迎接,跟在车子后头前往别院。
“久别重逢,你竟半分喜悦都无?”祁靖宁坐在当中椅上揶揄。
萧予戈躬身,“方才那名刺客,令微臣觉着有几分熟悉。”
“可还有其他的发现?”
“微臣还发现,霍将军与臣一位故人生得颇为相似。”
祁靖宁微笑,“生人还是故人,届时你亲自问他便知。这里有孤的暗卫守着,当是无事,你神色不佳,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是。”
昴试着张开眼,左方剧烈的疼痛被迫令他重新合上,只得以单目示人。他伸手朝薄帐外摸索,却只触碰到冰凉凉的凳面,不由得大喊一声,“来人!”小婢女颤巍巍掀开帐帘,掩在床尾轻声问,“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我的面具呢?”
“管家收走了,说是大人的意思。”小婢女瞧他脸上青紫,有些于心不忍,又问道:“公子可还觉着疼?可是要奴再去讨点伤药来?”
“无事。”
看来义父是真的打算将我软禁在这里,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让人拿走我的面具?
昴闭了闭眼,尽量柔声道:“去帮我找件干净的衣服,再去书架上找两本书来。”
“是。”
南楚杉堪堪收回检查的手,曹秉章便凑了过来,询问陶渊典的死因。
“翠红丹。”她又补充一句,“我环海特有的药。”
曹秉章闻言,着人唤来守卫,一连问了大半晌,不得任何可用线索。南楚杉抬手要来一旁卫兵手中的空药碗,嗅了嗅,回道:“若每次将适量药粉掺在药材里,再佐以蜜饯,不出七日,必将毒发身亡。”
“来人,去找先前那位刘大夫来。”
离得最远的卫兵上前两步,“回禀大人,刘大夫的医馆昨日就已闭门,说是要回家探亲戚,前日还让小学徒送了几日的剂量来。”
“敢在天子脚下杀人,怕不是活腻味了。传本官之命,在沿途十里,不,二十里内搜查刘大夫的踪迹。”
“是!”
“等等,务必活捉归案。”
一队卫兵匆匆离去,南楚杉接过知鉴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手,说道:“曹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曹秉章点头,引她前往书房。
“知鉴他不是外人,能否留下?”落座后,曹秉章问道。
南楚杉颔首,“我亦留护卫朱雀在侧。”
曹秉章为她沏好茶,“南师爷欲言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属下想问,当日智桥盗走的究竟是什么?”
“这……”曹秉章别开眼,“此乃北都所机密,还恕承音无法告知。”
“盗御宝是重罪,陛下非但没有命大人审案,反而刻意将此事压下。属下愚笨,实在不知陛下的用意。”
曹秉章的指腹在杯上不住摩挲,“高度机密,不可泄露。”
“是鹤林鲁莽了。”
“承音先前答应永武,若他能找到证据,即便逾期,我也可为他破例。南姑娘既是他的师爷,又是他的知己,还望你多加留意。”
“自然。”
离开北都所时,南楚杉意味深长地转头望了一眼。
“朱雀,当年谨怀先生便是在此办公的么?”
“是。”朱雀的声音有些哽咽,“属下第一次见着老爷便是在此地。那年的雪比往年下得都大,可老爷送来的汤却是比琼浆玉液都要美味。”他恍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抬袖擦了擦眼角,咧出平日熟悉的笑容,“姑娘接下来想去何处?”
“将军府。”
二人经由管家带路进入大厅,正见南楚枫与霍青争得面红耳赤,准确点来说,是南楚枫在唱独角戏。霍青听得脚步声,放下茶杯抬眼命道:“去上两杯新茶来,再吩咐厨房备晚饭。”管家称是退下,等婢女们上好茶,霍青大手一挥,将人一并赶了下去。
“南师爷莅临寒舍,可有指教?”
南楚杉抱拳俯身,“指教不敢,只是想来拜会将军大人。”
“你是萧家的暗卫朱雀罢?不必客气,坐下便是。”
朱雀愣神,见南楚杉点头,挨着她坐好。
“朱雀?”南楚枫唇角一勾,“青龙,白虎,玄武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处?”
“回南先生,他们都有自己的任务,过两日大抵就能入京。”
霍青举杯抿进一口茶,“你似乎有话想问?”所指何人,在场者心知肚明。
“我想问的是,该称呼您霍将军。还是,”南楚杉不甚愉快地咬了下嘴唇,“三爪大哥。”
“皆可。”
她又问,“陛下是谁?”
“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你该去问陛下。”
正在读奏折的祁靖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头也不抬地对桌前人道:“怎的不想着先去拜见你姐姐?她前些日子还在同孤念叨你。”
“深宫女眷,属下不敢肆意窥探。况且,属下有一事禀告。”
“准。”
南氏兄妹在将军府用过饭,又喝下大半碗清肠茶,想着已无他事,齐齐告辞。走出好一段路,南楚杉问道:“你们今日追踪行凶人,可有收获?”
“那人的轻功实在了得,我们才追出几步就将人丢失。不过,后来倒是见着个大人物。”
“谁?”
“庄贵妃。”
南楚杉蹙眉,“可是原先的太子侧妃?”
“正是。她那时正在采花,还请我们喝了杯茶。小杉儿,若得机会,你可前去向她讨教玫瑰豆沙饼的做法。”
“说归说,别流哈喇子。”
朱雀在一旁忍俊不禁。
返回霍青告知的宫殿门前,门陡然打开,走出两个面色沉重之人。
“汤大人,别来无恙。”突如其来的问好令汤格潇有一瞬的失神,但他很快回复常色,同对方行礼,“南先生。南师爷也来了么?”随即转过头,“萧大人送到这里即可,本官认得路。”
“大人慢走。”四人齐声送别。
萧予戈停在门边踌躇,片刻后问道:“小杉儿,你有空么?我有话想同你谈。”
“嗯。”
不等妹妹动身,南楚枫倒是先去勾了朱雀的脖子,佯作嫌弃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走,哥哥带你烧水洗澡去。”说着,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内夜色中。
“我来帮你。”看得眼前人有些生疏地推动身下的车子,萧予戈顿时绕到她身后施力,稍稍用力就将车子推过门槛,又转身合门,领人往花园去。
夜静谧,风过暗香散。
萧予戈在鸢尾花丛前停下脚步,走到车前单膝跪下,低声发问,“严重么?”
“皮外伤,过几日就痊愈。平日里总是走得腿疼,眼下有了助力的车子,倒是乐得自在。”南楚杉轻笑,“永乐似乎瘦了些?可有好好吃饭?”
“嗯。只是偶尔会怀念环海的大锅饭,有些食不下咽。”他缓慢站起身,大半的月光落在身上,聚起一层朦胧光辉,“你曾经问我,我是否有事欺瞒。我那时随意搪塞,令你不悦。如今不知前路安危,有些话我想应当要同你坦白。”
南楚杉抬头看他,依旧是熟悉的眉眼,却蓄着许多她不曾见过的情绪。
“只要你说,我都听,都信。”
“我是萧家三公子永乐,大名萧予歌,歌咏的歌。”
“我知道。”
“当初我自京城前去环海任职,事出有因,可这因并非是殴打年迈长官。”
“那是什么?”
萧予戈笑,“你不问我究竟有没有动手么?”
“你没有。”
“这是陛下的旨意,且当时我的确从兄长口中得知,环海县内或有父亲一案的线索。”
南楚杉将手搁在膝上,看上去有些放松,“他让你做什么?”
“寻找真正的炎狐君。”
易美人端坐在美人榻前,听手边的中年美艳妇人喋喋不休,等她停嘴喝茶时,这才柔声问道:“姑母的意思,黛儿明了。可姑母也知道,陛下近日在为谨怀先生的案子发愁,已有些日子不来后宫。并非黛儿不愿,只是公事在前,黛儿不敢忤逆。”
“瞧黛儿说的,姑母岂是要让你为难?”美艳妇人媚笑,“姑母一想到你在这宫里势单力薄,这心就疼得不得了。恰巧陛下先前对你表妹青眼相待,姑母想着若她也能一朝承露,入主宫中,那黛儿就不再形单影只了。”
“姑母应是瞧见,陛下继位将满五年,终日流连政事,鲜少来后宫走动。这些年来后宫一无所出,您将妹妹送来,岂不是白白让她受空闺之苦么?”
妇人闻言冷哼,声音顿时尖锐几分,“一无所出?呵,你还是太过天真了。黛儿,姑母走过的路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你妹妹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连陛下都称赞过她是‘天上不常见,人间难觅得’的妙人。你说,再加上我易家女眷的教养,有朝一日必定能够登枝。”
“清澜,取我的舞衣来。”
“主子……”
“去罢。”
妇人接过长盒,喜出望外,回了几句客套话,由宫人引领着去外头坐车。
“主子,那可是纪大人送来,让主子能重获恩宠的珍宝,怎就便宜了她们?”清澜有些气恼,可更多的却是心疼。
易美人凝望外头列得齐整的宫灯,“我能如何?易家待我不薄,这份恩情我得报。我那妹妹要真想入宫,入便是了,宠也好,弃也罢,一切皆取决于陛下。”她收回目光,抬手牵起清澜的手,“你先前说非情怎么了?”
“纪大人派手下将公子狠打了一顿,又将他关进卧房,寸步不让他离开。”
“这大抵就是他的造化罢。”
南楚杉不知自己在风中坐了多久,等她回神,只觉膝头有点重,萧予戈正伏在上头舒睡,垂下的衣袖时不时扫过她的小腿,带来轻微痒意。
“好好睡罢,天会亮的。”
☆、韬晦待时
距离新年宴还有七日。
依着惯例,帝王需入京外圣山斋戒祭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往年大批京卫随行保护,今年却只挑了霍青麾下两支羽林将卫护,着实把众臣惊了一大跳。然祁靖宁跑得快,那些言官有奏无法禀,皆暗暗闷在心里烂去。
是日午后。
萧予戈双手一齐翻阅书本,以异于常人的速度浏览,郑栖昱接过易茗棠递来的茶,问道:“这几日都这样么?”
“前日开始的。”
“鹤林呢?她怎么不管管?”
易茗棠与鬼分立两侧,“师爷说过几次,可大人的脾性小姐应当了解,一旦撞上南墙就要死命把墙撞破才肯罢休。”郑栖昱叹气,放下茶杯望对面全神贯注读书的人,“永武,你翻了半天,究竟是想找什么?”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他喃喃道。
“什么不一样?”
沉默须臾,萧予戈停住手中动作,“郑小姐,郑家的《梦川集》是从何处得来?”
“唤我荆阳罢。祖父说是柳先生亲手相赠,永武为何问起这事?”
“亲手?”萧予戈略微皱眉,将两本书挪到郑栖昱面前,“荆阳小姐请看,这两本书的内容相同,却都排在不同的书页上。你觉着会是一时疏忽么?”
郑栖昱闻言低头仔细对照,讶道:“竟真是如此。”
“所以我在想,会否郑家这本《梦川集》里也隐藏了什么?荆阳小姐手中可是有解读本,抑或者郑家有什么只可内传的事物?”
郑栖昱摇头。
“这还真是教人觉着奇怪。”
南楚杉听完仵作的话,疑问道:“照先生之言,就算当日没有那一箭,莫梵嵊也活不过三日?”
“是。他身中奇毒,加之连日操劳,心力交瘁,毒素便加速蔓延。学生剖开他心肺时,里头已然溃烂大半,但既然他死前并无任何痛苦,想必这毒应当有麻痹感官之效。”仵作想了想,又道,“萧大人,不对,应当是南先生先前交予学生一份验尸报告。虽死状不同,可致命死因却是相同。”
“谁?”
“不知,就知道是个溺水的。”
苏玉缜?
曹秉章问,“那这毒就是翠红丹?”
“当是另种。”
仵作退下后,曹秉章问举杯喝茶的南楚杉,“南师爷,那溺水的是什么人?”
“翠宝轩掌柜苏玉缜。主事大人可曾听过她的名字?”
“竟是她?”曹秉章瞪大眼,“不是听闻她嫁了名富商,还连同其他富商一道做生意了么?”
南楚杉愣神,“做生意?什么生意?”
“似乎是,”曹秉章垂头回忆,“哦,丹青。环海县不是有间名为翰文轩的店铺么?听说就是她一手操办起来的,且还引了不少白鹭书院的落榜学子前去。”
曹秉章这番话犹如一根引线,冥冥中将落地的珠子都串到了一起。
正思索着,忽听有人敲门,一卫兵进屋,说道:“大人,我们在陶渊典的包袱里发现了点东西。”
“呈上来。”
得令的卫兵端托盘入内,南楚杉一看清上头的东西,登时将双眼眯了起来。
“大人,此物可否借我一用?”
曹秉章犹豫,“这,这或可作为呈堂证供。”
“是鹤林唐突了。”
“但可在本官面前使用。”
南楚枫戴着面具站了好一会儿,约摸快要厌烦时,听到妹妹提出摘下的指令,当即撕下放回托盘,跨到桌前坐下,灌进一大口水。
“南师爷,您可是查到什么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是之前遗留的疑问。多谢主事大人相助,方才见知鉴先生在外等候,鹤林便不多叨扰。”
“二位慢走。”
跟在车后走了好一会儿,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南楚枫才问道:“你先前是在做什么?”
“那是郭文凯的脸。”
“所以?”
“哥,你不觉得有些可怕么?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纪司墨竟派了这么多人潜伏在环海境内。”
南楚枫笑,“所谓的内鬼,说的便是这事罢?”
“大抵如此。”
翌日。
天亮去大半,萧予戈一行人用过早饭,预备各自忙事去。
守门的侍卫匆匆过来,刚站直身子就道:“将军到访。”
“快请将军到大厅坐下,再着人送新鲜的茶点过去。本官稍后便至。”吩咐完毕,萧予戈看向南家兄妹。
南楚枫正在抹嘴,眼尾陡然一挑,“我稍后要同虚出宫一趟,这客你们接待罢。反正都是熟人,又不会吃了你们。”
萧予戈嘴角微动,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