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厨娘是哑的,但是她人缘很好,见人先有三分笑,府中很多下人都喜欢她,洛婵也曾经问过,要不要请大夫替她治一治哑疾。
厨娘比划着拒绝了,旁边与她关系近的下人解释道,哑疾并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她曾经的家境也十分富裕,但是家里为了治她这个病,掏空了家底,看遍了北地的大夫,甚至也找过告老还乡的老太医,最后却仍旧没治好,她才不得不出来谋生。
或许是因为厨娘的境遇,在得知自己哑了的那一刻,洛婵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可能要哑一辈子了,所以当老大夫说他治不好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并没有多么大的落差。
虽然仍旧是难过,但是于她而言,能从大牢里活着出来,已是万幸了,只是不知道爹娘兄长他们怎么样了……
洛婵正发呆的时候,听见迟长青道:“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临阳城看一看。”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也不是商量,洛婵只好点点头,去就去吧。
他们在河居镇逗留了五日,那老大夫开的方子很有用,到了第六日的时候,洛婵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迟长青买了一些干粮等物,准备启程。
因着洛婵病才刚好,不宜过于劳累,迟长青又花钱买了一辆车,套在马上,免得又如第一天一样,把人给颠簸坏了,这一路去临阳城,少不得在半道上要休息露宿,迟长青是个大男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他带了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若是再把人给折腾病了,更麻烦。
匆促之间弄好的马车,自然是比不得洛府从前出行的,车里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其余什么也没有,寒酸简陋,马车壁上的板子缝隙很大,四面透光,还一个劲漏风,洛婵抱着双膝靠在角落坐着,身下的马车一路颠簸,晃得她都快吐了,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闹腾,车帘被风吹起来时,露出了男人的背影,挺拔而坚韧,稳如磐石。
这么赶了半日的路,到了中午时候,迟长青才停下马车准备休息,他在旁边站了半天,不见马车里有动静,便掀起车帘一看,只见洛婵坐在车里,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迟长青吓了一跳,下意识皱起眉,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难道是病还没好?他心里隐约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在河居镇上再多住两日,也不急在这一时。
洛婵苍白着脸,摇了摇头,这么一晃,她又开始晕了,胃里一阵翻滚,她连忙捂住了嘴,生怕吐出来,一边冲迟长青摆手,一边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见她这样难受,迟长青的眉心皱得死紧,却又不敢碰她,只好从马车里找出了水囊递过去,洛婵喝了水,胃里好过了些,迟长青又问她道:“哪里还不舒服?”
他心里盘算着,若是受不住,要么就仍旧回河居镇去,要么就近找个村落,让她先休息两日。
洛婵摇了摇手,迟长青探手过去,掌心摊开给她,洛婵愣了一下,才一笔一划地认真写:马车太晃了,头晕。
迟长青:……
大将军真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小哑巴居然还晕马车。
当时是怕骑马速度太快,把人给颠坏了,这才特意套了车,没想到乘马车的速度是慢了下来,还是把人给晃晕了。
看着少女那张惨白如纸,柔柔弱弱的小脸,整个人宛如蔫了的柳枝一般,迟长青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开始隐约跳动起来。
他用了十万兵权换了这么一个小麻烦回来,到底是图什么?
☆、第11章第11章小哑巴自个儿也能乐,也……
第11章
中午休息的时候,洛婵因着肚腹不舒服,什么也吃不下,只喝了些水,头晕眼花,下车的时候脚一软,险些一头栽下车去,好在迟长青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拎住了,搁在地上,沉声道:“下来做什么?”
他的神色有点冷,洛婵抬起漂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比划了一下,表示想下去走走,头就不晕了。
看着少女怯生生的模样,迟长青抿了抿唇,放缓了声音,道:“不许走远了。”
洛婵连忙点头如小鸡啄米,迟长青四下看了看,倒没什么危险的,便问道:“自己能走么?”
洛婵点头,他这才放开手,洛婵慢慢地走开了,马车是停在了官道旁,远处是一大片原野,阳光明朗,因着已到了二月初,正是乍暖还寒的天气,草叶已泛起了些微的青绿,嫩嫩的草芽自泥土中钻出来,山野的天际有白云连绵不绝,隙间露出一抹细长的碧色,蓝得可爱,又有不知名的鸟儿振翅掠过,小小的几点黑影,很快消失在山巅后。
洛婵长到十六岁,还是头一次离开家门,看见这样的景色,天地辽阔苍茫,她置身其中,却宛如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土,倍感震撼,又十分新奇,不远处有一条半干的小河,大约是许久没下雨的缘故,河水快见了底,只有河沟里有半尺来深的水,水质清澈,有一指来长的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三五成群,很是悠闲。
洛婵惊奇地看着,索性蹲下了身,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迟长青拿着水囊喝了一口水,然后一抬眼,发现人突然没了,心里猛地一惊,他四下张望扫视,高声叫道:“洛婵!”
洛婵正蹲在河沟里看鱼看得不亦乐乎,忽然听见迟长青叫她,连忙直起身来招手,迟长青看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不好,又急又气,洛婵吓得退了一步,然后才怯怯地指了指河水,迟长青看了一眼,误会了她的意思,道:“想喝水?为什么不同我说?”
洛婵连连摆手,又指着水里的小鱼,迟长青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凤眸微微眯起,盯着她,道:“我刚刚和你说过什么?不许乱走,为何不听话?”
洛婵抿起唇,两只嫩白的手下意识搅在了一起,老老实实地听训,一声不吭,她表现得这么乖,迟长青也训斥不下去了,便道:“我看你精神还挺好的,想必头也不晕了,上来,现在该启程了。”
洛婵跟着他回了马车旁,迟长青到底担心她的身体,又多歇了一刻钟,才准备启程,洛婵乖乖地钻进马车里坐着,却听见男人道:“出来。”
她不解其意,只好又钻了出去,迟长青指了指旁边的车舆,道:“坐这里。”
洛婵照做,她乘了这么多次马车,还是破天荒地头一回坐在这个位置,这里本是车夫赶车时坐的,马车行驶起来很是稳当,也不如车里颠簸,还能看沿途的风景,微风习习,带来远处不知名植物的气息,洛婵微微眯起眼,有点开心地笑了起来,恰似山桃初绽,漫山遍野的花开。
这笑意落入迟长青的眼底,大将军心想,小哑巴自个儿也能乐,也不知在乐个什么劲儿。
因着要照顾洛婵,迟长青赶着马车一路走一路歇,到了夜里时候,前后都没有村落,索性就找了一处有水源的地方停了下来,趁着天色未黑,迟长青准备去找些干燥的柴枝来生火,叮嘱洛婵道:“就在车里等我,不要乱走。”
洛婵乖乖点头,迟长青便离开了,往前面的山林而去,洛婵坐在马车上晃着两条腿,有些百无聊赖,她看见马儿正在低头啃着地上的草,才刚刚入春没多久,那些草芽还很短,不出片刻,它就把四周能啃到的地方都啃光了。
马儿还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继续啃,把草根都啃秃了,洛婵有点迟疑地看了看旁边的草叶,觉得这马儿载车跑了一天,十分辛苦,便想去拔一些去喂它吃,岂料她才跳下车舆,便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沉沉道:“又想去哪儿?”
洛婵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见迟长青抱着剑站在马车后,俊美的眉目清冷如霜,正盯着她看过来,洛婵怎么也没想到迟长青居然没走,她连忙收回腿,原地站好了,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乱跑。
迟长青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呆不住,特意绕回来看一眼。”
嘴里答应得乖乖的,回头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溜不见了。
洛婵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她见迟长青不信,有些着急,上前拉过他的手,在上面写写画画:我是想给马儿喂草,没想乱走。
听了这话,迟长青才面露狐疑地看着她:“当真?”
洛婵用力点头,又指了指那匹拉车的马,示意他看,马儿抬起头来,一双温顺的大眼睛无辜地和大将军对视片刻,然后打了一个响鼻,低头继续勤勤恳恳地啃起草根来,迟长青这才意识到自己错怪了洛婵,轻咳一声,道:“罢了,你跟我一同去捡柴吧。”
他还是不放心洛婵一个人,这荒山僻岭的,把小兔子独自一个留在这里,回头说不定被狼给叼走了,小哑巴还连一声救命都叫不出来。
洛婵一听能跟着一起去拾柴,顿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跟着迟长青往林子的方向去了,因为担心树林深处有危险,迟长青只带着她在外沿走,遇到干枯的树枝便拾起来,洛婵见了,也有样学样地照做。
她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捡,有蒲扇那么大的圆形树叶,细细长长的茅草花,一截儿挂着许多红色的小果子的树枝,零零散散,一股脑儿抱在怀里,跟捡了宝似的,迟长青都懒得说她,反正他也不指望这小哑巴做什么事,她高兴就好。
洛婵玩得尽兴了,及至夜幕四临的时候,他们回到马车旁,看着迟长青扔了一捆柴枝,她又看了看自己怀里抱得那些没用的小玩意,洛婵的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羞愧的表情。
说是一同去捡柴,可她好像没有帮上什么忙。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洛婵便蹲在迟长青旁边,看他拿出火折子升起火之后,试着往火堆里添柴,迟长青没阻拦,只是道:“别把火弄灭了。”
洛婵连连点头,谨慎小心地把柴枝轻轻放进去,花瓣似的嘴唇微微抿着,表情十分认真,迟长青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喂马了。
晚上吃的干粮还是馒头,尽管洛婵自认为不太挑食,但她还是有些吃腻了,只吃了半个,便拿着馒头在手里不住把玩,偶尔小小啃一口,明显是没什么兴趣,迟长青都看在眼中,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道:“等到了临阳城,就不必吃这个了,不过眼下你还是吃掉的好,否则夜里又饿了。”
他这么一说,洛婵便点点头,努力把那个馒头吃完了,对迟长青邀功似的摇了摇手,少女的手指纤细白嫩,干干净净的,迟长青看了一眼,唇边露出一点细微的笑意,随手拿过水囊递给她,称赞道:“乖孩子。”
洛婵的脸倏地红了起来,大兄二兄也这么夸过她,只不过他们是夸她乖阿婵,却又与迟长青这句语气不同,不知怎么,她就是觉得有些害羞,心里却、却很开心。
吃过干粮之后,洛婵又坐了一会,欲言又止,迟长青背靠着树,凤眸一抬看过来,懒懒道:“怎么了?”
洛婵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摇了摇头,她想沐浴,但是如今在荒郊野外,自然是没有这条件,但是擦一擦也是好的,今天跑了一天,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身上有些痒,可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难为情,洛婵只好低着头玩手指。
迟长青看了她一眼,道:“给你三息的时间,不说就算了,一,二……”
洛婵连忙抬起头来,咬着下唇,一双漂亮的杏眼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如同满天星子落入其中,令迟长青心中微微一跳,她鼓起勇气拉过男人的手,颤着细白的指尖在上面写写画画。
没一会儿,洛婵就被赶上了马车,她听见男人十分冷酷地说:“二月的天气,你也敢洗冷水澡?嫌命长么?”
洛婵探出头冲他比划了一下,为自己辩解,她只是想擦一擦,没想洗冷水澡。
然而迟长青却不管,依旧面无表情地说:“擦和洗有什么区别么?”
洛婵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即败下阵来,气鼓鼓地放下帘子,退回马车里,擦身和沐浴当然有区别了,算了,她不跟这个男人计较了。
迟长青抱着双臂靠在树上,看着那摇摇晃晃的车帘,微微眯起眼,心说,小哑巴的脾气还挺大。
过了小半个时辰,洛婵听见马车被叩响了,她疑惑地掀起帘子看出去,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车边,把一个竹筒塞进来,还有一小块棉布,没什么情绪地道:“拿着。”
洛婵一摸,那竹筒里装了满满的水,还是热乎的,也不知大将军是怎么弄来的。
☆、第12章第12章月光虽美,却不是他的月……
第12章
竹筒里装了满满一筒温水,洛婵十分开心,觉得大将军真是厉害,什么都能做到,她把车帘子合紧了,解开小衣,用棉布沾湿了擦洗,那布不知是从哪件衣服上撕下来的,触感有些粗糙,她浑身细皮嫩肉的,多擦洗下都会觉得疼。
擦洗完了之后,洛婵身上舒坦了许多,把衣服穿好,揭开车帘探出头去,只见火堆还在燃烧着,迟长青背靠着树坐,一条腿曲起,手肘靠在膝盖上,怀中抱着长剑,姿势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他正在闭目养神,暖黄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将他俊美的面孔勾勒出绰绰的光影,明暗不一。
洛婵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去,迟长青忽然睁开眼,道:“怎么了?”
洛婵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道谢的话,她近来做这件事越来越熟练了,若是放在从前,她绝不敢想有一日自己会主动去拉一个男人的手。
指尖划过手心,带来微微的痒意,迟长青眼皮一抬,看了看面前的小哑巴,现在又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样子了,全然看不出方才还气鼓鼓的模样,他嗓音淡淡,道:“道谢就不必了,路上你老实些,就算帮我的大忙了。”
洛婵羞窘地垂下头,迟长青顿了顿,觉得自己说话重了些,便放缓了语气,道:“时候不早了,你去车里睡罢,明日一早就启程,不要耽搁。”
洛婵点点头,听话地爬上了马车,在褥子上躺了下来,马车壁的缝隙里隐约透出些光,她趴近了去看,只见男人正在捡起柴枝扔进火堆中,昏黄的火光使他的眉目染上了几分清冷,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了不知名的虫鸣,一声一声,显得十分孤寂。
因着白天奔波,在马车上晃了一天,洛婵累得厉害,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夜里是被冻醒的,她瑟缩了一下,才慢慢地睁开眼,马车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缝隙间有几许月光洒落进来,清辉淡淡。
火堆已经熄灭了,那迟长青呢?
洛婵爬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摸索着下了马车,二月的夜里清寒无比,即便她穿得还算厚实,却仍旧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没有火堆取暖,确实是难熬,月色洒落在荒野之中,万籁俱寂,唯有马儿刨了刨蹄子,打了一个响鼻。
洛婵抱着双臂四下张望,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心里下意识一紧,张口想叫人,却又发不出来声音,正在她茫然无措间,暗夜处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怎么醒了?”
紧接着,马车后的车架上跃下一个人,正是迟长青,洛婵大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拉过男人的手写画:你不睡吗?
迟长青看了她一眼,答道:“刚刚才睡着,叫你弄醒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又起来做什么?”
洛婵抿了抿唇,垂着头继续写:我看你不见了。
迟长青道:“没走,去睡吧。”
洛婵:你在哪里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