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婵顿时红了脸,迟长青便揽住她,解释道:“大师,这是内人。”
不悟大师捋了捋白胡须,笑道:“老衲识得她。”
洛婵有些惊讶,不悟大师又看向迟长青,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想不到你二人竟会有此缘分,可见一切在冥冥之中,原是早有定数的,阿弥陀佛。”
他高诵了一声佛号,迟长青愣了愣,迟疑道:“大师的意思是……”
不悟大师笑吟吟道:“迟小友那会儿年纪不大,不记得倒也是应当的,迟老夫人从前来寺里礼佛听禅,你也一同陪着,那时正值深冬之际,恰逢一贵人府上有位小千金诞辰,来寺里开光,人多眼杂,一不当心走丢了。”
此事不常见,迟长青只稍稍一想就记起来了,道:“确有此事,我在后山捡到了一个才四岁大的小女孩儿,难道——”
他表情古怪地看向洛婵,道:“就是婵儿么?”
洛婵一脸茫然,摇了摇头,若真如此,她那时候还小,哪里记得事?即便是如今说出来,她也全然不知,倒是旁边的洛泽之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是阿婵,我从前哄她说云台寺的后山埋了宝贝,她便偷偷去找了。”
那一次又是下大雪,四岁的洛小婵一个人跑没了影,到处都找不见,不止爹和娘亲,便是大兄都急了,差点没跟他动手,好在就在众人急得快要掀了云台寺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抱着裹得如雪团子一般的洛婵进来了,问道,这是你们家的小孩么?
洛府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小洛婵还没心没肺地抱着一个雪人儿笑得十分开心,挨个叫人,甜到人心坎里去了,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却发现那个小少年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连报酬都没有要。
此事过后,大人们舍不得训小洛婵,自然是洛泽之又挨了一顿好打。
然而洛泽之是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拣了他家妹妹的少年,竟然就是将军府上的迟长青,再一想,他后来还将人视为毕生之敌,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洛府素来没皮没脸的二公子终于红了耳根,表情有些尴尬,好在无人注意,迟长青正在与不悟大师说话,道:“实话不瞒大师,今日我来,是有事情要麻烦您。”
不悟大师眼中了然,道:“是为着尊夫人的事情么?”
迟长青道:“大师慧眼,早听闻大师医术绝佳,不知能否医好内人的哑疾?”
不悟大师颔首,道:“待老衲诊脉便知。”
迟长青替洛婵挽起衣袖,将手腕递过去,不悟大师道一声得罪,这才伸出二指来把脉,凝神片刻之后,才捋了捋胡须,道:“不是什么难治之症,但需要一些时日,若小友不嫌弃,可于寺中小住些时日,老衲好为尊夫人医治。”
闻言,洛泽之与迟长青皆是大喜过望,齐齐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大师了。”
……
今夜要宿在云台寺后山禅房,送走了不悟大师之后,洛泽之对迟长青道:“多谢你。”
迟长青愕然,立即道:“二兄不必客气,婵儿是我的妻子,为她治病,是我应当做的。”
洛泽之摇摇头,认真道:“我不是指这件事,我指的是当年你把阿婵送回来,我们一家还未与你道过谢。”
迟长青怔了怔,失笑道:“不客气。”
洛泽之回屋之后,洛婵轻轻扯了扯迟长青的衣袖,他低下头,把手递过去,问道:“婵儿要说什么?”
洛婵拉着他的手,细白的指尖一笔一笔划着:我也要谢谢你。
迟长青笑了,他突然俯身将洛婵抱起来,洛婵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了他的脖子,生怕掉下去,迟长青将她正抱着,就仿佛当年那样抱着一个雪团子一样的小女孩儿,抬起头与她对视,轻声道:“不用谢,若是那时我没去后山散心,就不会拣到你了。”
他的声音带笑,轻若喃语,在洛婵耳边道:“那我这辈子岂不是就没有了小媳妇?”
洛婵吃吃地笑,迟长青抱着她一边进屋,一边回忆着道:“那时你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袄子,披着红斗篷,红彤彤的,远远一看,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红灯笼落在雪地里了。”
好在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一个小女娃娃坐在雪地里抽抽搭搭的哭,见有人来,便止了哭泣,仰起头看他,眼里还含着汪汪的泪,毫无戒心地伸出双手要抱,漂亮的小脸和鼻尖冻得通红,粉雕玉琢,可怜可爱。
年少的迟长青忍不住将小娃娃抱了起来,轻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红衣裳的小娃娃细声细气地答道,我是阿盏……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模糊不清,听起来就像在撒娇,掺了蜜糖一样,要甜到人心里去。
迟长青回想着,他轻轻吻了吻怀中人的鼻尖,道:“真想再听你说一说话啊,婵儿。”
洛婵微笑起来,她捧住迟长青的脸,在他面颊上也轻轻啄了一口,然后张开口,红润的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唤道:长、青。
她想告诉他,我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在我的心底。
☆、第103章第103章“迟将军,幸会,听说……
第103章
夜深时分,洛淮之终于下值回府,洛府一如既往的冷清安静,偌大的府邸宛如空宅一般,没有人气,他径自去了书房,换下朱色的官袍,一身常服,玉色如霜,素来温文有礼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几分疲色。
老管家亲自捧上热好的面巾,洛淮之接过来擦了擦手,随口问道:“今日府里没什么事情吧?”
老管家忙答道:“倒是没什么大事。”
闻言,洛淮之将面巾放回红木朱漆的雕花托盘,抬眸看他,了然道:“那就是有小事了?说罢。”
老管家笑眯眯地道:“傍晚的时候,二公子派了人回来了。”
“哦?”洛淮之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些许,他的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他让人带了什么话?”
老管家答道:“二公子说,他近日要在城外云台寺小住些时日。”
洛淮之点点头,道:“还有什么?”
老管家便道:“没有了。”
洛淮之嗯了一声,神色没什么波动,看起来有些冷淡,老管家见了,迟疑半晌,才试探着问道:“公子,不去派人接他回来么?”
洛淮之笑了,道:“不急。”
他不急,老管家倒是急了,上前一步劝道:“二公子虽然这次是任性了些,但终究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他从小这样惯了,大公子何必与他计较?老奴相信,之前二公子与您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之言,大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只以为两兄弟之间生了嫌隙,把老管家急得团团转,洛淮之只是温和笑笑,颔首道:“我知道了。”
他一向主意正,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轻易不会改变,老管家长叹一声,只盼着他自己想通,改主意把洛泽之接回府里来,二公子是锦衣玉食长大,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佛寺清寒艰苦,他哪里住得惯?
正在老管家要退下的时候,却听洛淮之道:“听梅轩这两日还好?”
老管家一怔,听梅轩是那晚娘住的地方,自打那女子入府以来,这还是大公子头一次主动提起她,老管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是答道:“还好。”
他并不喜欢那个女子,虽然长得与小小姐有三分相似,但是到底不是小小姐,再加上,老管家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为没什么长处,但是识人还是有些经验的,那个女子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纯良。
再加上对方是宫里赐下来的,老管家更是担心她别有所图,是以平日里有几分提防。
洛淮之点点头,思虑片刻,才道:“过阵子,就让她去城东别庄去住吧。”
闻言,老管家自是应答下来,道:“好,老奴明日就去办。”
他说完就要走,岂料才刚刚迈步,忽听洛淮之道:“等一下。”
老管家疑惑回头,却见他家大公子站起来,面上难得出现几分踌躇之色,像是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才吩咐道:“去套车吧,我要出城一趟。”
老管家顿时反应过来,惊喜交加,连连道:“好,好,老奴这就去吩咐。”
半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洛府小门驶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
新月娟娟,夜深山静,山寺的晚上甚是清静,风摇竹影,送来远处的虫鸣声声,伴随着禅房里的曲子,婉转动听,清远悠扬,让人听了心中觉得十分宁静。
兴许是近乡情怯,洛婵怎么样都睡不着,她躺在凉榻上,靠在迟长青的膝头,听他吹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却始终无法入眠,窗被推开了一道缝,清冷皎洁的月光映照进来,拉成一道细细的线,落在两人身上,竹影婆娑,空气静谧。
曲声停了,迟长青放下竹哨,低头看她,摸摸她的脸颊,轻声道:“睡不着?”
洛婵翻个身,抬眸回视,月光落入她的眼底,折射出如琥珀一般的光,清澈剔透,像两汪清泉,她点点头,迟长青想了想,道:“那咱们说说话。”
洛婵正欲点头,眼睛余光却瞥见了墙上一物,她顿了顿,忽然拉了拉迟长青的袖子,指着那件物事,示意他看,迟长青定睛望去,那是一把七弦古琴,不知是谁挂在这里的,他愣了下,才道:“你想弹么?”
洛婵坐起身来,表情颇有几分跃跃欲试,迟长青便起身去将那古琴取下来,借着月光打量,这琴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看得出被人精心打理过,擦拭得一尘不染,洛婵拨了拨琴弦,发出铮然之声,古韵盎然。
她双眸微亮,忍不住在心底称赞一声,好琴。
迟长青见她喜欢,便笑道:“你想弹的话,不妨一试,这琴挂在禅房,想来是庙里哪位僧人之物,明日同不悟大师说一声即可。”
闻言,洛婵点点头,她将琴摆在膝头,双手轻拂,丝弦颤动,便有琴音如潺潺溪水一般流淌而出,悦耳动听,时如松风静听,时如山涧泉鸣,铮铮然若晴风微澜,让人不由自主便沉溺其中。
大将军粗人一个,会吹个小曲儿就不错了,他不懂琴,但是不知为何,看见他的小哑巴奏琴时,便觉得满心都是欢喜,一颗心仿佛软成了一滩水,随着那琴音一并流淌开来,渗入这清冷的静夜之中。
他是这样喜欢她,喜欢得心都要化了。
禅房之外,院门口,有两人正住了脚步,像是生怕惊扰了弹琴之人,洛泽之酸溜溜地嘀咕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弹什么琴?阿婵从前只弹给我听的。”
他身前半步远的地方是洛淮之,听了头也不回地道:“那不是因为你总说要带她出府去玩,她才给你弹?”
洛泽之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阿婵在给他弹琴,咱们就在这里喂蚊子么?”
恰在这时,琴音渐歇,一曲终了,洛淮之转头用奇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了灯笼,道:“你若是想的话,我绝不拦你。”
他说完,便举步往禅房的门口走去,伸手轻轻叩响屋门,笃笃之声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传入屋内,洛婵与迟长青都听见了,两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过来。
迟长青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说着,走过去打开门,正见着门口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衫子的青年人,手里举着灯,模样生得十分斯文俊逸,见了他便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笑意,道:“迟将军,幸会,听说舍妹在这里,在下特来接她。”
电光火石之间,迟长青便明悟了这人的身份,再看他那满面的温和,彬彬有礼的姿态,不知为何,总觉得后脖子根有些发凉。
☆、第104章第104章“等一切都安稳了,大……
第104章
洛家大兄深夜亲自来访,这是迟长青没想到的,他本以为以洛淮之的性格,应该会明日再派人联系,如今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好在洛婵闻声而来,见了来人是自己大兄,顿时红了眼眶,洛淮之那满面客套疏离的表情也如冰雪一般瞬间消融,眼神变得温和亲切,他唤洛婵的小名:“阿婵,你受苦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洛婵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掉了,她摇摇头,拉过洛淮之的手写道:阿婵不苦,是大兄受苦了。
看着她细白的手指写写画画,洛淮之的眼神倏然一沉,面上却毫无异色,语气堪称温柔地道:“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有事了。”
他说着,拿出一块玉色的丝帕,亲自替妹妹拭去泪珠,动作轻柔仔细,又问道:“大兄二兄不在的时候,过得还好么?”
洛婵点点头,又连忙为迟长青说话:大将军对我很好。
“那就好,”洛淮之的语气仍旧很是温和,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摸了摸洛婵的发顶,转向迟长青笑道:“这阵子舍妹麻烦迟将军了。”
迟长青有些摸不准他的意图,但心里不知怎么就咯噔一下,警觉起来,微笑道:“大哥言重了,这本当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与他预想的不一样,洛淮之并不像洛泽之那样大的反应,他甚至是十分亲切和煦的,但越是如此,迟长青越不敢放松,毕竟洛府的大公子,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绝不会是善与之辈。
这样想着,迟长青一边将洛家兄弟二人让进了禅房,一边下意识牵住自家小哑巴的手,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夺走一般。
禅房里是备了茶的,不过眼下已经凉了,好在洛淮之并不介意,他饮了一口茶,才开始详细询问他们这一路的经历,迟长青便将大致经过娓娓道来,待听完之后,洛淮之才轻叹一声,道:“确实辛苦。”
洛泽之开口问道:“哥,京城眼下怎么样了?我听说高盛那老贼前阵儿死了?”
洛淮之放下杯盏,才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他伙同朋党,意图谋反,事情败露,便被投入天牢了,五月底斩首。”
洛泽之啧了一下,忿然道:“便宜他了。”
gu903();洛淮之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看向迟长青,问道:“你此行回京师,不知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