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乾清宫之后,洛淮之便顺着白石砖的宫道往前走,他穿着一袭朱色官服,十分显眼,路上遇见的官员们纷纷避让,待到了太和殿前,忽闻身后有人唤他,洛淮之停下来,回身望去,却是乾清宫的一个太监,正在快步追着他而来。
洛淮之道:“公公何故追本官?”
那太监气喘吁吁地道:“大、大人!皇上派奴才来给大人送东西。”
洛淮之眼神露出几分疑惑,道:“什么?”
那太监招了招身后的小太监,催促道:“快点,给大人看看。”
那小太监急忙将手中的托盘奉上,一边将上面盖着的黄锦绸揭开,霎时间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那托盘上卧着一只玄色的鸟儿,羽毛上点缀着金色,眼睛紧闭着,一双爪子仍旧被金线紧紧缠缚住,原本整齐的翎羽凌乱不堪,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挣扎,它小小的身子上插着一把精致的银匕首,殷红的血液蜿蜒开去,将锦绸染成了红褐色,死状凄惨,再不复之前的勃勃生机。
洛淮之看着那只死去的金雀鸟,抿了抿唇,对那大太监道:“劳烦公公代为转告一声,臣谢过皇上的恩典。”
他接过那个朱漆雕花的托盘,转身大步往宫门方向而去,朱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大太监对身边的小太监道:“别看了,走了走了,还得给皇上复命呐。”
小太监一边走,一边不解地问道:“小的还是不明白,皇上明明那么喜欢那只金雀鸟,为什么还要杀死它,还要赏给洛大人?”
大太监瞥了他一眼,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皇上就是不喜欢了呗。”
小太监还要再问,大太监不耐烦地道:“皇上的心思哪是你能猜得到的?快走快走,想这么多还不如多做点事儿呢!”
另一边,洛淮之才出了宫门,他便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绞痛,扶着墙低头,呕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来。
眼前白茫茫一片,两耳嗡嗡作响,晕眩失重的感觉令他几乎扶不住那墙,洛淮之用力摇了摇头,眼前的景象才清晰了些,看着那一滩黑血,他心里想,没死,他赌对了,想来不是什么令人暴毙的剧毒。
这么想着,他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唇角的残血,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
云台寺。
数十官兵突然造访,确实令僧人们意外,不过很快,不悟大师与云台寺住持都出来了,见了那一拨官兵,云台寺住持高诵了一声佛号,和蔼问道:“不知诸位来访,有何贵干?”
那领头的官兵道:“听闻贵寺昨日收留了一个人?”
住持道:“确有此事。”
那官兵道:“有就好,方丈,麻烦将此人交出来,我等也好回去交差。”
住持看向旁边的不悟大师,不悟大师笑笑,道:“寺内每个月都有不少施主来山上听禅,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一位?老衲也好去请他出来。”
官兵加重了语气道:“要的就是昨日上山的人。”
不悟大师好脾气道:“不知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官兵不耐烦了,告诫道:“那人是朝廷钦犯,你们若是不肯交出来,当心一并被牵连!难不成你们这佛门清净地也要落下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么?”
他话音才落,门里就传来一个冷笑的声音:“我竟不知道自己何时成了朝廷钦犯,张大头,你倒是说说,我犯的是什么事?”
那官兵顿时变了脸色,看向来人:“洛泽之?!”
一个身着蓝色衫子的青年人大步踏出门来,正是洛泽之,他看着那官兵,便嗤笑道:“两个月不见,你这头倒越发的大了,不知又搜刮了多少油水?”
旁边的几个香客忍不住笑出声来,那被叫做张大头的官兵愤然道:“洛泽之,你不要欺人太甚。”
洛泽之大笑起来:“当年你求我的时候,可没有今日的威风!”
张大头立即色变,他想说什么,又闭了嘴,末了忍着气道:“洛泽之,今日怨不得我,我是奉了圣旨来请你的。”
大概是为了表明立场,他特意加重了那个请字,洛泽之乃是京师一霸,他还有把柄在其手中,若非必要,张大头是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翻脸的。
原本以为这差事棘手,岂料洛泽之竟然十分爽快,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他说完,径自往前走去,那大摇大摆的架势,好像人家是请他去作座上宾一般,端的从容淡定,倒显得这一波官兵如同跟班了。
那张大头憋着气,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是一抬手,对身后几十号下属道:“走!”
官兵撤了之后,云台寺门口恢复了平静,住持对不悟大师低声道:“此事怕是不好做。”
不悟大师只是回道:“善恶终有报,阿弥陀佛。”
住持遂闭口不言了。
待得知洛泽之被带走之后,洛婵有些着急了,神色透出明显的不安,频频走神,她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家中巨变的那一日,大兄二兄和爹娘都是这样被带走了。
她这样忐忑,迟长青看在眼中,心疼之余,竭力安抚道:“有大兄在,他不会有事的,我派人去看看情况,来。”
他说着,牵起洛婵的手出了禅房,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取出竹哨吹了几声,声音清脆悠长,三长三短,很快,一声嘹亮的鸟啼自空中传来,与此同时,一团黑影猛地冲了下来,落在了迟长青抬起的手臂上,黑影收敛双翼,带起一阵劲风,洛婵忍不住抬手遮了遮,再定睛一看,原来那竟是一只鹰隼。
☆、第107章第107章佛门之地,不可如此。……
第107章
那鹰隼全身被覆着深黑色的羽毛,鹰喙如钩,圆圆的小眼睛在日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神态桀骜,透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意味,甚是警惕,若是此时有人敢碰它,怕是要被啄个对穿。
洛婵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迟长青抬手去摸那鹰隼的羽毛,它竟像是十分受用一般,毫不反抗,甚至还扑扇了一下翅膀,自喉头发出细微的声音。
洛婵颇感惊奇地望着它,迟长青笑起来,解释道:“它叫吴钩,原是我在北漠捡到的,那会还是一只幼鹰。”
他说着,将手臂上的鹰隼递过来,道:“你要摸一摸它么?”
洛婵有些怕,又有些新奇,犹豫之后还是摇摇头,但眼里的好奇是做不得假,迟长青失笑,索性抓着她的手,送过去轻拂吴钩的脊背,它扭过头,像是对那只雪白柔软的手产生了几分兴趣,低头要啄一下。
洛婵吓了一跳,连忙要缩回手,迟长青反手就是一指头,弹开了它的鹰喙,吴钩不满地叫了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不敢再乱动。
迟长青牵起洛婵的手,进了禅房,取来纸笔,草草写了几行字,然后卷起来,塞进了一个小竹管里,滴了些蜡,封好之后,绑在了鹰隼的爪子上,尔后摸了摸它的羽毛,吹了一声口哨,鹰隼便倏然展翅,自窗口飞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间。
洛婵问道:你在送信么?
“是,”迟长青将她拥在怀里,亲昵地吻了吻小哑巴的发顶,如同无声的安抚,低声道:“不是担心二兄么?我传信给从前的下属,让他们帮忙打听消息。”
洛婵抵着他的肩,细白的手指在他掌心写画着:谢谢你。
迟长青忍不住失笑,故意道:“就只有一句谢谢么?”
洛婵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面上微热,但还是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她鼓起勇气,略略踮起脚尖,凑过去亲了一下,她鲜少这样主动,准头不太够,这一下就亲到了迟长青的鼻尖,发出啾的一声。
迟长青险些笑出声来,索性俯身抱起他的小哑巴,低头亲了亲她,声音带笑,宠溺道:“你怎么这样可爱?”
洛婵嗔了他一眼,挣扎着跳下来,在他手心写道:佛门之地,不可如此。
迟长青心中顿时有些遗憾,这样一来,不可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
洛淮之回府已是很晚了,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脸色亦有些苍白,老管家惊道:“大公子,您这是哪里不舒服么?老奴去派人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老大夫被请了过来,连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上,就给洛淮之诊脉,诊了半晌,才战战兢兢问道:“大、大人今日可吃了些什么东西?”
洛淮之的表情十分平静,答道:“一杯掺了毒的酒。”
老大夫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额上渗出些汗意来,勉强保持镇静,咳了一声才问道:“大人知道是何毒药?”
洛淮之想了想,才道:“不知,不过想来毒性并非十分剧烈。”
老大夫行医几十年,从没见过用如此淡定的语气说自己服了毒药的病人,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末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道:“那老朽给您开一副解毒的方子,先吃一吃。”
洛淮之颔首,道:“好,多谢你。”
老大夫连连摆手:“不、不必了。”
开过方子,下人就将老大夫送出去了,老管家连忙安排人张罗着熬药,等到解毒的汤药熬出来,他亲自端去书房,此时已是深夜时分了,老管家意外地看见书房门口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显然正在等候,是晚娘,那个长得与小小姐相像的女子。
老管家虽然不喜欢她,但到底也不能当做没看见,遂走过去问道:“这么晚了,姑娘为何在此处?”
晚娘见了他,连忙道:“妾身听说大人回来了,身体似有不适,想前来探望。”
老管家皱了皱眉头,摇首道:“公子今日很累了,你明日再来吧。”
他说完就要走,晚娘忙跟上来一步,道:“可明日妾身就要被送走了,管家,您帮妾身求一求公子吧。”
闻言,老管家顿时沉了脸色,道:“公子决定的事情,我们下人岂能置喙?如今府里都是公子说了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您是从宫里来的也一样,姑娘还是快离去吧。”
他说完,便径自端着药入了书房,室内只点了一盏书灯,不甚明亮,昏黄的光晕投落在书案旁,洛淮之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信函,正在走神。
老管家绝口不提书房门口的事情,只轻手轻脚地把汤药放在桌上,唤道:“大公子,该吃药了。”
洛淮之嗯了一声,将信函扔下,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放下碗,才主动问道:“方才我听见门口有人声,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才道:“是那听梅轩的晚姑娘,听说公子病了,想前来探望,只是老奴怕公子累,自作主张让她明日再来。”
洛淮之想了想,道:“你让她进来吧。”
闻言,老管家忙不迭道:“是,老奴这就去。”
他退出了书房,不多时,门再次被叩响,洛淮之随手拨了拨书灯的光,室内变得明亮了些,他才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果然是晚娘,她在门口走了一步,就不动了,洛淮之将灯罩放了回去,抬眸看向她,道:“怎么了?”
灯火明灭,在他的脸上投落下些影子,洛淮之坐在那里,大半个身影淹没在暗处,晚娘竟有些怕他,踌躇着往前迈了一步,在书案前停下,洛淮之平平看向她,道:“听德叔说,你想见我,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晚娘嗫嚅了一下嘴唇,不知为何,这位御史中丞看起来这样文弱,甚至称得上斯文有礼,但是她心里一直怕得很,只要面对他,她就仿佛浑身上下被看穿了一样,任何秘密都无处可藏。
她硬着头皮道:“妾、妾身听闻大人身体不适,特来探望,不知……不知大人如何了?”
洛淮之微微笑了一下,答道:“无事,只是觉得有些头痛,已请大夫看过了。”
他说完,晚娘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首哀道:“求大人别送妾身走!”
洛淮之手中拿着一卷书,只是望着她不语,晚娘低泣起来,道:“妾身自被赐给大人,便已是大人的人了,若是再被送走,叫妾身如何自处?”
洛淮之微笑道:“只是送你去别庄小住一段时日罢了。”
晚娘蹙着黛眉,眼眶通红地望向他,哀哀求道:“妾身待大人之心,可鉴日月,纵是被轻弃,亦不能休,若大人决意如此,妾身宁死!”
她说着,便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颈处,力道不小,尖锐的簪子一下就刺破了如玉的肌肤,鲜血蜿蜒而下。
洛淮之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沉默片刻,将手中的书卷放在桌案上,问道:“你已想清楚了?”
晚娘眸中含泪,道:“是,妾身不愿意离府。”
洛淮之再次微笑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来吧。”
他说:“日后再不要后悔。”
男子的眸光意味不明,在烛光下显得晦暗,晚娘看了心惊不已,她生出了几分怯意,张了张口,却又不敢反悔,事到如今,她已然没有退路了。
☆、第108章第108章寺里闷,带你出来散散……
第108章
云台寺。
清晨时分,天还未亮,洛婵就被迟长青唤醒了,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睁眼,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听见迟长青在耳边轻声道:“婵儿?”
洛婵轻哼了一下,困倦地合上眼,她不知为什么大将军今天会这样早就叫她起来,隐约想起来什么,但是因为太过疲倦,睡意很快就再次涌了上来,模糊之间,她感觉到自己被稳稳抱起,身子随之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睡在了云端。
等她再次惊醒的时候,忽觉有凉风习习吹拂而过,洛婵的睡意一扫而空,她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张开双眸,深蓝色的天幕映入眼帘,颗颗星子闪烁不定,迟长青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了?”
洛婵还有些迷迷瞪瞪地看着他,表情满是疑惑,她这才看清楚四周的环境,迟长青抱着她,两人坐在一株老松树的岩石上,四周草木葱郁,浓翠欲滴,而岩石下,赫然是一大片山谷,正是清晨时候,半山腰处云雾缭绕,轻轻渺渺,如坠仙境,干净的深蓝色夜空上,还挂着一弯残月,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洛婵下意识攥紧了迟长青的衣襟,有些紧张地写道:这是哪里?
gu903();迟长青笑吟吟道:“寺里闷,带你出来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