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瑜笑笑,仔细打量他一番,才道:“好久不见了,你还是没什么变化。”
那人正是迟长青,他在桌边坐了下来,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推至秦瑜面前,道:“听闻王爷找迟某有事相商,特来相见。”
秦瑜没答话,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一个人来的?”
迟长青倏然警惕起来,望了他一眼,道:“迟某自然是独自前来,王爷难道不放心?”
他故意曲解了秦瑜话里的意思,半点不提洛婵的事情,秦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是聪明人,自是不再触老虎胡须,知趣哂笑道:“岂敢?将军为人素来光明磊落,本王怎么会生出那等小人之心?”
他都这般恭维了,迟长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他赶时间,还要在天黑之前回云台寺,遂放下茶盏问道:“不知王爷今日邀我相见,所为何事?”
秦瑜往后轻轻靠在轮椅背上,微笑道:“本王与将军是老相识了,有些事情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将军此行回京,所图之事,本王能助你。”
闻言,迟长青眉头一挑,道:“王爷知道迟某回京的目的?”
秦瑜从容不迫地道:“知道,而且当年北漠之事,可以说,除了父皇与宫里头的那一位,再没有比本王知道更多的人了。”
迟长青握着茶盏的手指一紧,他抬眼看向对方,道:“愿闻其详。”
秦瑜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想了想,才道:“当年先帝尚未立太子,夺嫡之争,想必你有所耳闻,那时大皇兄尚在。”
迟长青颔首,先帝一生有过四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夭折得最早,往上还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大皇子秦简,二皇子秦瑜,三皇子秦跃,盖因太后无所出,先帝便将大皇子放到她身边养着,但即便如此,太子未立,一切还未有定数,譬如太子之位。
朝中别有心思的官员们便分成了几个党派,各自拥护他们看中的人选,那时迟长青年纪尚小,又远在北漠,对其中详情并不清楚,只是隐约得知了几许苗头,直到父兄战败之后,只余下了他一人,迟长青这才终于嗅到了自后方朝廷飘来的血腥味,然而为时已晚,北漠戎狄进攻势大,他再无暇顾及其他,等一切平定下来之后,那些龌龊的阴谋痕迹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了。
迟长青派人暗中调查了许久,却依旧没有多少头绪,不过若是秦瑜肯说,自是最好不过,至于真假暂且不做论定。
秦瑜道:“当年父皇在时,原是想立大皇兄的,而那时候拥护大皇兄的大臣也是最多,其中便有你的父兄。”
迟长青静静听着,秦瑜又道:“迟老将军那时虽然在北漠,但是与大皇兄偶有书信往来,此事朝中不少人都知道,昌平山谷一战之前,迟老将军写了折子,说戎狄有异动,恐怕深冬有战,遂请求朝廷拨军饷,此事传到朝中,父皇让大臣们商议,议了三日,拨出二十万石粮草,以供北漠作战。”
迟长青眉头一动,想也不想,便道:“不对,只有十万石粮草,且还是迟了很久才送来,那时戎狄已兵临城下了,因此粮草被劫,我与兄长一同领兵拦截,才抢下些许,不足五万石。”
秦瑜便道:“议事之时,大皇兄力劝父皇,确实说二十万石,父皇当时意动,岂料被高盛劝阻了,最后只发出了十万石粮草。”
他顿了顿,又道:“运送粮草的监军,亦是高盛的人。”
而高盛拥护的是三皇子,其中关系,不难推测,听罢这些,迟长青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凤目深暗,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说此事与当今有关?”
秦瑜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后来北漠两次战败,大皇兄在朝中的势力弱了,又染了寒疾,药石无医,就此去了。”
大皇子一死,犹如树倒猢狲散,原本拥护他的那些大臣们要么告老还乡,要么转而拥护秦瑜与秦越,年初秦瑜出了意外,秦跃登基,成了新帝。
迟长青端起茶盏,将凉了的茶水送入口中,饮尽之后,这才慢慢地道:“我明白了。”
他看向秦瑜,道:“那现在说一说王爷的事情罢。”
☆、第111章第111章“秦跃不死,将军再难……
第111章
迟长青说出那一句话,便放下杯盏,静静等候,片刻之后,秦瑜才笑着开口,道:“本王所求之事,不过保全己身罢了,然如今的形势你也看见了,他疑心颇重,非杀我不可。”
他道:“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亦不可能闭目等死。”
秦瑜摇起轮椅,慢慢到了窗前,他伸手推开了窗扇,清风霎时间吹入,楼下便是热闹的长街,人声鼎沸,遥遥传来,他背对着迟长青,继续道:“自古在帝王家,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之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说到这里,他转过来,望着迟长青,道:“迟家三代为将,为国效忠,父辈兄弟拼死挣下的功勋,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将军当初拱手交付兵权之时,心中难道没有半点怨言么?”
“秦跃不死,将军再难重回朝堂。”
……
云台寺。
洛婵坐在禅房的廊下,清风自竹林间穿过,枝叶沙沙晃动着,婆娑的影子宛如一个轻浅的梦,不远处传来人声,一个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道:“惠通师兄,你们今天不用下山化缘么?”
另一个声音道:“今日不用,不悟师伯说了,另有事情交代,不必下山。”
“师兄师兄,你功夫那么好,跟元通师兄切磋的话,谁更厉害?”
原先那年轻的声音笑起来:“自是元通师兄更厉害。”
小沙弥不肯放过,继续追问道:“那和参通师兄比呢?”
“自是参通师兄更厉害。”
“啊……”小沙弥有些失望,道:“那就数你的功夫最差么?”
被叫做惠通的和尚诵了一声佛号,笑道:“何谓好,何谓差?武艺本是习来作强身健体之用,不可与人逞凶斗勇。”
小沙弥却道:“若有人欺我呢?”
惠通和尚道:“且让着他,远着他,不去睬他。”
小沙弥又道:“若他不肯罢休呢?”
惠通和尚便道:“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之相,这等恃强凌弱之人,打回去便是。”
小沙弥顿时雀跃起来:“那师兄教我两招罢!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那惠通和尚失笑:“你想学什么?”
小沙弥道:“若人欺我,如何反击回去?”
惠通和尚沉吟片刻,道:“你这样矮,那人或许会攻你头颈,矮身躲他便可。”
“那他要是掐我的脖子呢?”
“那此人一定空门大开,你可重击其腰眼位置,他不及回防,酸痛难忍之下,必然会撒开手,你趁机逃走便是。”
小沙弥话多,絮絮叨叨问了一大堆,那惠通和尚极有耐心,都一一答了,洛婵在这边也听得有趣,甚是入神,直到小沙弥突然问道:“师兄,咱们为什么在这里坐着?”
那惠通和尚笑答:“受旧友之托。”
洛婵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迟长青离开之前说过,会派人护着她,竟原来是拜托了云台寺的僧人,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走下台阶,到了那园门口,探头往外看去,果然见那小径旁边的山石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布袍的年轻和尚,另一个是小沙弥,见她出来,那年轻和尚站起身来,打了一个稽首,笑吟吟问道:“施主是要出去么?”
小沙弥也好奇地望来,洛婵有些窘迫,她将写好的纸条展开来给他们看,意思是不必麻烦他们在这里守着,那惠通和尚看过,便笑道:“倒是不麻烦,静坐亦可参禅,施主无需介怀。”
洛婵再劝,他只笑而不答,好在到了下午时候,迟长青就回来了,行色匆匆,他仍旧带着斗笠,一身青布衣衫,见了那惠通和尚,道:“今日多谢你了。”
惠通和尚念了一声佛号,笑答:“你我交情,何必言谢?若来日有机会,再与你辩禅。”
他说完,便领着那小沙弥去了,洛婵好奇地看了看迟长青,写道:你还会辩禅?
迟长青失笑,揽着她一边进门,一边道:“我娘信佛,从前常常带着我来云台寺听佛经,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听得了一些皮毛,称不上辩。”
他说着,又问了洛婵今日的情况,洛婵只道无人来打扰,一切都安好,迟长青这才放下心来,洛婵问他:你怎么了?
迟长青挑眉,洛婵又问:出了什么事?
两人相处这样久,洛婵对他也算十分了解了,迟长青的情绪不好,显然是在山下发生了一些事情,遂有此一问。
迟长青顿了顿,倒是不隐瞒她,把今日去见雍王的事情说了,洛婵道:你信他说的?
迟长青答道:“其中内情,我自是要找人求证,岂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即便他如今与秦瑜合作,也不会轻易放下戒心,与虎谋皮之事,更是要谨慎小心。
……
是夜。
天色不早了,宫里开始上灯,这个时候大部分官员都已经下值,一行人正缓步顺着宫道往外走,打头那个人穿着朱色的官服,面如冠玉,眉眼带着几分冷清,正是下值的洛淮之,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听身边的人说话,恰在这时,有一个声音道:“金龙卫。”
众官员都噤了声,洛淮之抬起眼来,果然见前方宫门处走来一行人,身着玄色侍卫服,提着灯,朝这边过来,待到近前才住了步子,领头的那个人笑笑,道:“洛大人下值了?”
洛淮之颔首,微微一笑,道:“李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李奕摆了摆手,笑道:“不敢当,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统领罢了,眼下正要去宫里当值,洛大人若是要出宫,最好走右门,左门已经落下了。”
闻言,洛淮之道:“知道了,多谢提醒。”
待那一行金龙卫走远,洛淮之几人继续往前,出了宫门,才有人道:“此人是不是当初在定远将军手下任过职?”
“是他,跟着迟长青从北漠回来的。”
另一人低声道:“据说后来将军府出的那事,也是他领兵去的……”
“看不出啊,此人瞧着面向和善,对旧主却毫不手软,不念半分恩情,他如今能当上金龙卫的统领,想必也是因为当初那件事的功劳。”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知道当初那事是什么,一时无人接话,过了一会,才有人道:“可见是个薄情寡义之辈,不可结交。”
洛淮之听了,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停下步子,对众人道:“家仆已到了,我先走一步,天黑了,诸位路上小心。”
众官员立即纷纷道:“是,大人慢走。”
待回到府中,已是夜深,老管家迎上来,替他接过象笏等物,洛淮之照例问了一句:“府中无事?”
老管家忙道:“没有事。”
他跟在后面,忧心忡忡地问道:“只是不知二公子眼下如何了,过得好不好?公子可见过他了?”
洛淮之除去外袍,答道:“皇上不会让我见到他,不过我遣人去打听过了,他在禁卫军总司衙门过得甚是顺心。”
老管家担忧道:“不会受人欺负罢?他如今没有官职,真受了欺负,可如何是好?”
俨然一副操心模样,洛淮之失笑,道:“放心便是,他哪里有受欺负的时候?即便是在人屋檐下,也绝不会吃了亏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来了。”
闻言,老管家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下来,洛淮之道:“时候不早,你且去休息吧,让韩青进来。”
老管家退下了,不多时,一名侍从推门而入,行了礼,道:“大人叫我?”
洛淮之不语,面露思索之色,那韩青便知道他在想事情,遂闭口不言,静静等候着,过了片刻,洛淮之若有所思地轻叩书案边沿,低声道:“皇上欲取雍王性命,在中元节前。”
韩青一惊,道:“还有不到一个月了。”
洛淮之淡淡应了一声,道:“我写一封信,你替我送去云台寺——”
话音未落,窗下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枯枝被踩断了的声音,韩青警觉地叫了一声:“什么人?!”
他快步过去,一把推开了窗,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掠过,踉跄的脚步声消失在暗夜之中,很快就不见了,韩青正欲追,却听洛淮之道:“不必管她。”
韩青疑惑不解:“大人,为何不抓了她?”
“抓了亦是无用,”洛淮之平平道:“她每日都要向宫中传消息,若一日不传,皇上便会起疑。”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信取出来,递给韩青,道:“你现在立刻去一趟云台寺,不要耽搁。”
韩青双手接过信,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月黑风高,廊下灯火昏暗无比,几乎无法驱散黑夜,一道纤瘦的人影飞快地自花木间穿过,不时往来处张望,待发现无人追来,她才在墙角停下,急促地喘气,揪着衣襟的手心里沁出汗意来。
gu903();她被发现了,洛淮之不追来,显然暂时不会动她,可是方才她听见了云台寺,洛泽之不是已经被带走了吗?云台寺里还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