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竹跟随张玉凉多年,不像红藕那么没眼力见,即使看到公子带回个漂亮少年也全当没看到,也没有任何的好奇心,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
她的举动,让本以为会接受异样目光洗礼的程澹松了口气。
因程澹暂时无法行走,亦不习惯跪坐,张玉凉便在床上支起一张矮几,将饭菜碗筷皆放置于上,方便他进食。
程澹端着碗吃了两口米饭,举起筷子在半空转了转,却莫名的不敢下手。
这些菜肴每一道都做得无比精致,宛如摆在古董店里供人欣赏的工艺品。他总有种自己若是破坏了这份美感,就是暴殄天物的感觉。
犹豫片刻,程澹掀起长睫,用明亮的目光期待地望向对面的张玉凉。
这是西湖醉鱼,取当日捕捞的鲤鱼,以陈年花雕提味制作而成。这道菜府中只有一名从江南请来的厨子会做,因花雕珍贵而难得做一回,你尝尝看。
张玉凉没有让程澹失望,一边介绍西湖醉鱼的由来,一边拿起玉箸夹起数块鱼尾肉放进自己面前的玉碟,剔干净了鱼刺,再淋上一勺酱料,然后将玉碟推到程澹手边。
关于西湖醉鱼还有一个传说,你慢慢吃,我讲给你听。
平时吃饭,张玉凉也是这般宠着让着程澹,如今并不因为他变成人而生分。
程澹听着他娓娓道来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吃完了一整碗米饭和半条西湖醉鱼,紧绷的心弦也在他温柔的声音中渐渐舒缓放松。
张玉凉待他一如往常,而他也逐渐恢复成平时的模样。
踏红轩是程澹在这个世界的归处,变猫时是,变人后也是。
你也吃!填饱肚子,程澹竖起耳朵听他讲故事,还兴冲冲地给他夹菜,鱼好吃,这些也好吃!
张玉凉莞尔,不舍得辜负他的心意,便又拿起筷子,将他夹给自己的菜吃完,吃的同时讲述也未曾停下。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到了程澹这里并不成立,或者说,在程澹这里,他不必遵守任何规矩。
张玉凉声音悦耳,口才极好,一个平铺直叙的民间传说从他口中说来颇为动听,丝毫不像原版那样牵强附会、错漏百出。
正因如此,深受现代各种爽文轶闻洗礼的程澹听得十分入迷,故事结束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差点拉住张玉凉的袖子让他再给自己讲一个。
所幸张玉凉用一个提议提前堵住了他的嘴。
来练习走路吧,我们刚吃完饭,正好可以消消食。差使婢女将矮几与碗筷撤去,张玉凉边拿着热毛巾替程澹擦拭嘴角的酱汁,边说道。
程澹当猫的时候早已习惯张玉凉这种滴水不漏的照料,并不觉得羞窘,而是乖乖把脸凑过去让他擦。
张玉凉笑着捏捏他的脸蛋,虽然不像他还是猫咪时那样毛茸茸的柔软又温暖,但细腻的肌肤手感更好。
当然,手欠的后果就是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等张玉凉帮自己擦完脸,程澹说道:我们就在房间里练好不好?外面冷。
其实不止是因为外面冷,也因为外面仆婢众多,他不想被人围观。
被程澹用亮晶晶的猫儿眼盯着,张玉凉哪里还有不同意的份,笑着点点他的鼻尖,然后揽住他的腰,将他半搂半抱地带下床。
程澹的腰很细,张玉凉一只手便能圈完大半,剩下的一部分则紧紧贴在张玉凉身上。
不仅是腰,程澹天生骨架小,个子也矮,与体型正常偏瘦的张玉凉站在一起就是个小矮叽,必须得仰头才能与他面对面说话。
见张玉凉的视线低垂着扫过自己的头顶,程澹心里一急,脱口而出:不许说我矮!
说完他才发现,这句话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有异曲同工之妙,脸顿时又红了。
张玉凉掩唇轻笑:好,我们团团不矮,团团只是年纪还小,以后还会长个子的。
对!程澹用力点头。
他现在还是只将将四个月大的幼猫呢!
来,我们开始吧。
张玉凉习惯性地想亲亲程澹,惊觉他此时并不是任自己揉搓的小猫形态,于是有些遗憾地强行止住动作,两只手也从他的腰转移到他的肩膀上。
陡然离开张玉凉的怀抱,程澹虚软的双腿险些曲倒,好在有他的手扶在肩头,免去了摔个狗吃屎的下场。
在他的帮助下,程澹勉强迈出了第一步,虽然脚步虚浮,膝盖也难以控制地微微弯曲,但好歹是走出去了。
再走一步,慢慢抬腿,再慢慢落下,别着急。等程澹站稳,张玉凉引导他走第二步。
程澹抓着张玉凉垂落的广袖,摇摇晃晃地又走出一步,像上一步一样也费了点力气才站稳。
如此一连走了十几步,程澹渐渐找回双腿的控制权,脚上有力气,歪歪扭扭的走路姿势也变得自然很多。
张玉凉,你松手,让我自己走两步。轻拍张玉凉的手臂,程澹跃跃欲试道。
他从没觉得走路是这么困难,这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即使走得满头大汗也不想停下。
好,当心一点。张玉凉松开手,后退几步,目光依然落在程澹身上,双臂微张,随时做好接住他的准备。
练习时的顺利给了程澹极强的信心,他提起略略拖地的衣摆,非常自信地一脚迈出
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张玉凉不慌不忙地上前将他接了个满怀,并顺势抱着他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膝上。
程澹抬起爪子抬起手捂脸,扭身扎进张玉凉怀抱,就像他还是猫的时候那样。
习惯成自然。
好了好了,今日先到这里。张玉凉蹭蹭他的头顶,一手抚摸他顺滑的长发,一手揽着他柔声哄道:不要急于求成,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嗯。
程澹点头,一阵睡意忽然涌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我抱你去休息。张玉凉说着,将眼皮子不断往下耷拉的程澹打横抱起,放在窗下的软榻上。
午后阳光晒得床褥暖洋洋的,程澹一躺上去便忍不住打了两个滚,昏昏欲睡。
张玉凉。他的声音带着软软的鼻音。
嗯?张玉凉抖开被子给他盖上,轻轻应了一声。
程澹闭着眼,将睡未睡:不要叫我团团,我有名字的,叫程澹。
张玉凉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澹澹?
那你还是叫我团团吧。
拼着在入睡的最后一刻说完想说的话,程澹歪头,呼呼睡了过去。
张玉凉莞尔,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走出门外。
晚上他就要搬往临初居,在此之前,须得先把程澹的身份安排妥当,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