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乳白的汤微微沸腾,些许浮沫随着鲜嫩的火腿鲜笋翻涌上来,粘在陶罐边沿。张玉凉端着碗站在一旁,拿勺子细心地舀起浮沫倒进碗里,很快,罐内的汤就重新变得清亮通透起来。
篷歌,这汤还要熬多久?张玉凉的眼睛紧紧盯着汤,随口问道。
我看看。篷歌上前看了一眼,回到砧板前继续剁肉,再熬半个时辰,等汤从白色变回浅色,便可以把饺子放进去煮了。
她一边说,一边提刀快速剁着猪肉泥,让肉馅更加软弹有黏性。
程澹那边揉好了面团,却不急着擀,而是先去看了下锅里正在炸的葱油。这葱油是饺子的灵魂,有提味提鲜的作用,别人家包饺子放不放他不知道,反正他包是一定要放的。
葱油的做法很简单,起锅将油烧开,把葱丝、姜丝、花椒等调料炒制后放入热油再炸一遍,炸出香味后捞出残渣,让油在锅里温着备用。
程澹掀开锅盖,一股冲鼻的辛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厨房,所有食材撂一块儿外加清汤加起来在这股味道面前也没有一点存在感,正是葱油制好的标志。
口味最清淡的扶子缘打了个喷嚏,初时闻这味儿只觉得鼻子不舒服,多闻几口后反而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若不是油不能生喝,他估计会忍不住过去蘸一点尝尝咸淡。
不知道扶子缘脑子进水般的想法,程澹拿过油罐,舀一点倒在砧板上,将小面团放上去轻轻一压,一片薄厚适宜的正圆形面皮就擀好了,被他拿起放到旁边。
他就这么一片一片地擀着,无意间看到篷歌的肉馅剁得差不多了,于是问扶子缘:子缘先生,我让你洗的白菜和萝卜呢?
扶子缘还在回味方才惊鸿一现的葱油的味道,听到他的话连忙从菜篮后拉过来两个大盘子,左边那个装着红白相间的白萝卜丁和胡萝卜丁,右边那个装着整整齐齐的白菜叶,至于菜梗,已经被他择掉扔垃圾桶了。
你不吃菜梗吗?程澹问。
扶子缘微微一笑,熟练甩锅:不,是六公子不吃。
张玉凉:???
正准备偷偷喝两口汤的张玉凉拿着勺子抬头,脸上迷茫的表情生动诠释了一个莫名被锅砸到脑袋之人的无辜与困惑。
程澹被他逗乐了:你们六公子不吃芹菜就算了,现在居然连菜梗都不吃了?还真挑嘴。
张玉凉本想反驳扶子缘说他不吃菜梗的谣言,可一听他说自己挑嘴,注意力马上便转移过去了。
不吃芹菜,不吃菜梗算什么挑嘴,真正的挑嘴可比你想的夸张多了。盛了一小碗汤,张玉凉自己喝一口,把剩下的一口喂给程澹,顺势在他身边站定,我的三妹妹,也就是三公主篷荔,每日早起用粥和几味小菜,粥必须是用粳米熬制,以高汤吊味,煮整整一夜;小菜是从蜀中贡品里精挑细选出的最好的几罐,还要切丝添醋,做得无比细致。
中午吃各地名菜,有时是糖醋鲤鱼、冰糖肘子之类的大菜硬菜,有时是姑苏八艳、鸡汁豆花这样的精致菜点。无论是前者或是后者,都要做到极致,肉菜不可油腻,素菜不可寡淡,甜点不可重糖重盐,却也不能不够甜。她在食物上花的心思几乎要赶上穿着和妆容了,可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忠实信众。
将擀好的面皮叠在一起,程澹兴致勃勃地竖起耳朵认真听。
张玉凉见他感兴趣,于是笑着继续说:记得有一回篷荔犯了旧疾,每日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没有胃口,只肯喝一点燕窝。所有女儿里,父皇最宠的就是她,知道她爱喝燕窝后命人开了库房,将一罐最好的清塘白燕窝赐给了她。燕窝是好东西,可干吃的话味道太寡淡,篷荔嘴刁不愿意那样吃,便让自己宫里的小厨房琢磨各种各样的燕窝菜,她的小厨房一向能人辈出,倒也确实研究出了几个菜谱。
都有什么?程澹好奇地问。
具体有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印象最深的是一道叫银丝素烩的,做起来费时费力,比许多国宴正菜都复杂。张玉凉看程澹擀面皮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也从面团上扯下一块来尝试,开始做银丝素烩之前,要先熬一锅高汤,熬个三天,把熬汤用的食材都熬化了融进汤里,再撇去残渣浮沫,小火温在陶罐里。除了熬汤,这燕窝也需要精细处理,用的还都是名贵的食材和药材,什么阿胶肉桂人参灵芝,对年份也有要求,多一年少一年都不能用。历时五日,费掉无数珍贵原料,只熬出一小盅燕窝,好吃确实是好吃,但
一边说,他一边试图将面团揉出和程澹一样的正圆形,但用力不均又不够熟练,总是薄一块厚一块的,最后看看自己的成品,再看看程澹擀的,只得默默把面皮揉成一团递给程澹。
程澹接过顺手一擀,又一张面皮新鲜出炉。
这技术活他还真是做不来。
张玉凉如是感慨道。
银丝素烩是麻烦了点,篷荔姐姐一个月也只能吃一次,也是父皇宠她,直到现在她还经常吃这道菜呢。篷歌咂咂嘴,一脸遗憾地道:我就是心疼那些名贵食材,哪一样不比燕窝金贵啊,用来给燕窝做陪衬也太暴殄天物了。
说着,她拿起面皮,将肉馅和白菜一起包进去,手指轻巧转动着捏了几下,一只漂亮的半月状的饺子便做好了。
刚刚在擀面皮那里惨遭滑铁卢的张玉凉看到篷歌干净利落的动作,又起了兴致,溜达到篷歌身旁尝试着包饺子。
面皮就那么大,折叠后更加小了,张玉凉却把馅舀多了,勉强包起来后整个饺子都胖鼓鼓的,半月几乎撑成了满月。
小心翼翼地把饺子放到盘子里,张玉凉生怕它将面皮撑破或直接散开,动作无比轻柔。可惜馅料塞得太多,虽然他已经尽力压实了,但这个量依然是面皮的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甫一放下就不受控制地可怜巴巴地摊开来。
张玉凉:
正在剥笋的扶子缘憋不住笑出声来:六公子,你还是同我一起处理食材吧,香菇泡好了,你快把它们都切成小块,一会儿公主和团团要包三鲜馅的。
唉,君子远庖厨,我果然不适合下厨。张玉凉夸张地叹了口气,踱步到扶子缘身边切香菇去了。
程澹笑了笑。这个世界的张玉凉的确没什么做饭天赋,他倒是烧得一手好开水,这是真话,不是开玩笑,毕竟泡茶重水质,而他最擅长的便是泡茶。
三鲜馅和白菜猪肉馅的饺子煮熟了,圆滚滚地盛在陶瓷碗里,鲜香四溢。
年夜饭还差几道菜没有做好,四人一人一碗饺子,在长廊下排排坐,边吃边聊天,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和飞雪,很是惬意。
他们过得悠闲,皇宫里的人就没这份幸运了。
除夕家宴,皇帝召嫔妃与一众未开府的皇子公主们一起吃饭,没有进宫的如张玉凉和篷歌也给赏了几道菜。开宴时,皇帝坐在上首,旁边是皇后和贵妃,下首第一位是不久前才出现在张玉凉的话题里的篷荔公主。身为公主,她能力压所有皇子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而她的恩宠,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她那张和她的母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皇宫里的勾心斗角从没停过,从年头斗到年尾,一年四季的风都未曾停歇过。那么多的皇子公主,表面上兄友弟恭,姐妹和睦,心底里都在想什么,背地里都在做什么,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篷荔的母妃是皇帝在潜邸时纳的妾室,长相柔美,气质娴静,因深得皇帝欢心又去得早,一直是皇帝的白月光。篷荔继承到她母妃的相貌和气质,起步点无形中就比别人高了一截,更别说她还从她的嫡母,当今的皇后娘娘身上学到了不少争宠的心机手段。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