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个地方没去,老鸨的房间。
老鸨住在三楼最西边的角落,通道上挡着一块屏风,将房间入口遮得严严实实,不知道的会以为后面是堵墙。
房里暗着灯,庄吟守在门口望风,谢祈几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走入房内,掏出庄吟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点上。
烛火跃起的刹那,谢祈看到一名身穿大红衣的女子背对着他幽幽梳发,不缓不慢,极是僵硬,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若是普通人在这儿,必定会被这充满冲击感的换面吓得尖叫,然而谢境主不是寻常人,他视若无睹、大大方方、指指点点,对这间房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什么味道,臭死了。”
披头散发的老鸨梳长发的手一顿,不过须臾,五指指甲疯长,艳丽、奇诡,又尖锐得仿佛只须轻轻一划,便可破肤断喉。
谢祈高贵冷艳地嗤笑一声,嘲她不自量力,并不搭理,径自绕着房内转着,不时敲打着,生怕错过密室暗格。
这一厢摸索下来,笔没有,纸没有,镜子没有,陆危言的画像没有,该有的都没有。
而不该有的,如那故意制造恐怖气氛的红烟,地板上溢出的汩汩鲜血,墙壁里蠢蠢欲动、欲挣脱而出的若干只枯瘦细长的手,比比皆是。
谢祈连忙叫停。
老鸨身子保持原状,头转了过来,两颗眼珠子脱眶而出,吊挂在胸前,红艳似血的嘴唇咧开,“怎么?怕了?我的房间你也敢进?”
“老婆婆,”谢祈看着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别说话。”
什么?老婆婆?老鸨怒极,拍桌而起,本就单薄的桌子应声而裂,碎了满地,她咬牙切齿道:“你叫谁老婆婆?”
说实话,没掉眼珠子前的老鸨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绝没有到“老婆婆”的地步,因此她怒也有怒的道理,可谢祈对她并无道理可讲,于是无辜道:“你啊。”
老鸨气得七窍生烟,面目狰狞。谢祈看着觉得实在有辱眼睛,建议道:“你的脸掉地上了,快捡捡。”只见老鸨的脸皮说话间真的掉在了地板上,没了皮肤的脸,瞬间只剩红色黏糊的肉,望之令人作呕。
老鸨压根没看见谢祈使了什么法术让自己的脸皮和肉分离,只能愤怒地嚎叫,嘴巴吹了一口气,生成一道阴风刮向墙壁。阴风所到处,那若干只鬼手转瞬便成了头颅,哀声阵阵,怨气冲天,有的脑袋挣脱了墙壁的束缚,它们脱离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有几只鬼四肢着地,袭向谢祈。
谢祈冷漠地盯着这些死鬼,移动身形,高抬贵腿,轻而易举的一脚踹飞一颗脑袋。此情此景,看得老鸨火冒三丈,指甲徒然暴涨,烛火映照下,犹如十根尖刺。
尖刺向谢祈扑去,带着腥风血雨。
谢祈的忍耐也到了极点,封骨疯狂颤动,欲脱鞘而出。谢祈大发慈悲,恩准了,长刀便急不可耐地自行脱鞘,刀光过处,墙壁里的众鬼被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尖刺已到了谢祈的眼前,只消再往前一寸,便能将他刺个透脑凉,想到此节,老鸨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心道:我倒是要看看是我快,还是你的刀快?
长刀刚解决完众鬼,尚在一丈开外。
噗嗤!
老鸨的指甲毫不迟疑地刺入了谢祈的眼睛!
红艳艳地鲜血顺着手流了下来,艳丽得和老鸨身上的红衣如出一辙。“和我斗?还是嫩了点,本来还想再斗一会儿,没想到你就这么死了,怪可惜了。”
她笑着低头舔舐一口鲜血,然后,她愣住了,这,这血怎么是凉的?
第172章山中一夜雨(十三)
刀鞘拍了拍老鸨的肩膀,带笑的声音响起,“你太慢了。”
老鸨猛地回头,垂在胸前的眼球亦晃到背后,看到谢祈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她咬牙道:“你没死?你怎么做到的?”
“我没死,让你失望了,”谢祈冷笑着一挥手,那具被戳穿眼珠的身体便化作一团烟雾,慢慢消弭于空气中,“现在,轮到你死了。”话刚说完,封骨已悬在老鸨的身后,冷光流转。
谢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陆危言长什么样?”
“哈哈哈哈……”老鸨桀桀怪笑起来,“我道你跑我房里来想干什么,原来想找他的画像?我告诉你,没有!”
谢祈微微一笑,“封骨。”长刀应声而动,须臾间便将老鸨捅了个对穿,临死之前,老鸨怨毒地诅咒:“你们是走不出这座楼的!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怪笑,她炸做了一团血雾,谢祈退到门外,庄吟忙追问:“如何?”
谢祈摇摇头,“没有陆危言的线索。”
庄吟:“你怎么在里面这么久?”
“嗯?”这里光线昏暗,又处于死角,很适合做些偷偷摸摸的事,谢祈凑到庄吟面前,鼻尖抵着鼻尖,悄声道:“心急了?我在和老鸨聊天呢。”
庄吟:“……”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有这拆房的功力我并不心急。但靠这么近,庄吟的耳根子又红了,谢祈蹭蹭他的鼻子,低笑道:“老实人。”莫名的想狠狠欺负一把,于是他干脆伸出舌头在庄吟唇上轻轻舔了一下。
这下庄吟脸红透了,接受谢祈后,他发现自己的心境也跟着变了,从开始的抗拒、退缩、逃避到如今的坦然,纵然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至少不想躲开谢祈的亲吻。
这为谢境主接下来的长驱直入提供了极好的便利。庄吟后背抵着屏风,双脚仿若踩在云端,他嘴唇被谢祈咬了一口,刺痛感不由让他“咝”了声。
长夜漫漫,雨声滴滴。在这个弄不好就会永困于此的幻境中,二人紧紧相拥,似乎只要拥抱彼此,哪怕困在深渊也没什么大不了。
等他们温存完回到二楼,已仅剩寥寥几人在孜孜不倦地想办法逗蓝花楹笑,大部分人泄气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和美人谈笑。
庄吟和谢祈走回自己那一桌,把已知线索和众人分享。谢祈道:“我们现在只要知道陆危言此人的相貌即可。”
胖子乌溜举手:“怎么办?这他娘的我们也没见过啊?”众人附和着狂点头,总不能胡乱画个男的上去跟蓝花楹说:我的画技就这样,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你爱的陆危言,凑合着看吧!
若是如此,蓝小姐可能会哭出来。
“哎。”众人齐声叹气,愁啊,不如妖刀瞎子痛快,打个架便解决了。
也有人不甘心,将楼里再次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幻境本身的限制,他们就差上房揭瓦了。
然而线索半点没有。
在场的不急的恐怕只有谢祈一人了,他悠哉悠哉,不时拉着身边的道士悄悄说上几句荤话,犹如游山玩水,简直让人牙痒痒。
虽然道士碍着大家的面不太搭理谢祈。
眼看又过去了两个时辰。
这时,一直沉浸于思考的庄吟开口了,“或许,我有办法。”
众人眼睛一亮,急不可耐压低声音:“道长有何高见?”
第173章山中一夜雨(十四)
红烛彩帐的花楼里,角落里最不显眼的那桌,一干人等围着道士,迫切地看着他,“道长你别卖关子了,倒是快说啊!”
庄吟正襟危坐,沉吟片刻,将系在脖子上的钥匙掏了出来,“这把钥匙叫锁寒窗,乃家师遗传之物,凭借它可短暂进入人的记忆。”
众人听完,有人掩不住面上激动之色,“不枉我给庙捐赠多年,上苍终于听到我的祈愿了,我们有救了!”
胖子乌溜也挺兴奋,高兴地跟侠客说:“哎,我可以见我娘了!”
侠客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继续维持着自己一贯冷酷的形象。
又有人说:“道长的意思是说……只要有人到蓝花楹的记忆里,一睹看陆危言是何风采,不就可以依着他的模样画下来了?”
也有人质疑:“谁进她记忆?爷爷我没那么好的记忆力,出来肯定就忘光了!”
庄吟自众人脸上逡巡而过,尔后浅淡地笑了下,“此事凶险万分,如有差池,贸然者轻则记忆受损,重者身亡,这一趟,还是交给我来吧。”
谢祈飞快地道:“我跟你一起。”
庄吟摇摇头:“不必。”又怕谢祈不放心似的补充道:“没事,我有分寸,很快回来。”撂下话后,他学着印象中师傅的样子,先是吃了两粒可延续灵力的丹药,接着低声念了几句晦涩的咒语。
一根拂丝贴着地面,悄然向低眉垂首的蓝花楹游去,穿梭过几十双男子的脚,终是跋山涉水来到了蓝花楹的秀足下,万分小心地缠绕了上去。
在庄吟阖上眼睛的刹那,众人只觉身边的空气似乎波动了下,再去看道士,他便如入定了般,成了一尊人形雕像。
有人担忧:“到底行不行啊?”
侠客哼唧道:“我看行,你还不相信道长吗?”
那人讪讪缩回了头,抱着双手盯着大美人蓝花楹发愣去了。
谢祈不自觉握紧了桌子下庄吟的左手轻轻摩挲着,百无聊赖地支着下颏到处看,万花筒般从形形色色的宾客脸上扫过。突然,他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名从头到脚裹得颇为严实的人,那人看似极为低调,独自坐在人群间,戴着一顶四边黑纱的竹笠,看不清面貌,只能隐约看出此人脸上似乎缠着白布。
就是普通的侠客装扮,自己这桌的侠客也类似衣着,当然侠客的脸上坦荡荡的别无他物,但谢祈看那人怎么看怎么可疑。
一名宾客摇晃着站起来,从谢祈眼前晃过,过去也就短短一刹,而谢祈再看那个方向时,那人已经不见了,仿佛之前的景象只是谢境主的幻觉。
然而他的怀疑很快被打断了,因为身边的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谢祈的注意力全被庄吟吸引了过去,他发觉庄吟面色通红,好似在憋气,他伸手轻轻拍着庄吟的脸,神色凌厉:“你在里面发生什么了?呼吸!你想把自己憋死么?”
其余人也察觉到了,纷纷关心道:“道长这是遇上事儿了?”
谢祈仿若未闻,只是眼睛转向蓝花楹的时候,目光越发不善起来。
第174章山中一夜雨(十五)
庄吟奋力挣扎出水面,拖着身体往岸上爬,刚出水的的身体格外沉重,他仰躺在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如获重生。过了少顷,他站了起来,看见眼前的景象后不由呼吸一滞,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只见周围白茫茫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水潭和他脚下的陆地,仿佛成了一座记忆孤岛。
一刻后,他从蓝花楹的记忆中走了出来,刚睁开眼便被谢祈用力拽住了胳膊,对上他质感冰冷的眼神,“我的办法起不了作用了,她的记忆全部消失了。”庄吟悄无声息地收起拂丝,简单地将他在蓝花楹记忆中的所见向众人解释了一遍。
听完庄吟所说,众人陷入了沉默,半晌,乌溜干巴巴地问:“我们要完了?出不去了?”
谢祈无所谓道:“谁让你们当初跑到这里来的?出不去也挺好,反正这儿看起来挺不错的,好像也没有性命之忧,你们看这么多人不是都选择了在这里醉生梦死?”
众人:“……”呆在这儿和关在牢里有何区别?
侠客背挺得笔直,双手环臂,时刻保持着侠客一贯的高冷风范,这会儿冷静地回答谢祈:“我们只是路过无鸾山,都怪胖子愚蠢,为了避雨非要跟着女人来这里。”
罪魁祸首乌溜讪笑道:“我也不晓得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侠客冷哼一声,继续正襟危坐地凝视蓝花楹。
但谢祈显然乐观太早了,花楼里猝然响起一声惨叫,一人从座位上滑落在地上,胸前赫然插着一支翎箭。楼里的客人反应很有意思,绝大部分人视若无睹地继续谈笑风生,只有极少的人意识到有人死了,惊慌地涌到死者身边。
“死了,谁杀的?”
“杀……杀人了?”
“他怎么就,就死了?”
“不对,不对,我为何还在这儿?我本该回家去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你一说,我好像也是……这也太蹊跷了!”
这时,他们看到一名黑衣男子缓缓说走过来道:“恭喜你们,回到现实。”
庄吟在旁提醒:“此楼也并非现实,尔等被受这座楼影响被迷惑了。”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只看到了彼此脸上如梦初醒般的惊恐。
“怎,怎么会这样?”
于是庄吟他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而局势开始变得越来越糟,每过一刻,便会有一支翎箭不打招呼地射死一人,而且箭速奇快,毫无规律可言。
众人悄悄地对在座的人进行了排查,然后发现这些客人身上很少有携带武器者,也就是说,翎箭跟这些客人没太大关系,是这座楼捣的乱。
事情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他们之前搜楼时并未发现机关密室等构造,连谢祈也表示无从推断下一支冷箭会从哪个方向射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死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楼里的死人也越来越多。
有人急道:“那怎么办?这娘们不笑,我们就出不去,出不去又会被箭射死,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杀了她陪葬!”
庄吟驳道:“诸位且冷静,蓝姑娘活着,我们尚有一线生机寻找办法让她笑,倘若她死了,我们可就永远受困于此地了。”
那人虽急,却也知道杀死蓝花楹等于硬生生扼断了自己的活路,这买卖怎么着都不划算。
不过,也有身手绝佳的人在短箭射向自己的那一瞬躲开了,不过这座楼里绝大部分的人要么只是普通人,要么没那么好的运气和身手。
那位躲开暗箭的人正是谢祈,他不仅躲开了,还抓住了箭身,然后在众人惶恐的注视下笑了下,折断了箭身,“我运气蛮好的。”
众人:“……”
更有甚者,从怀里摸出大把的银票,企图雇谢祈为护卫守在身边保护自己,当然,最后这些人都在谢祈的冷嘲中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