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殷勤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他甚至开始怀念当乞儿时,捡到的半个馊馒头。
直到那一天,殷勤晕倒在雪地里,失去意识前,眼前晃过血一般的红
这是哪位长老的弟子啊?头顶落下的声音,好听得犹如天籁。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他从雪地里扶起。
殷勤茫然地抬起头,绚烂的天光晃花了他的眼睛,他没看清那人的脸,只记得那个怀抱很温暖。
事后,殷勤苏醒,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酥饼,听师兄师姐们的谈话,才知道将自己救起的,是浮山派的大师兄,燕容意。
那日之后,燕容意时常来看他,有时带一两块山下的糕点,有时悄悄送他凡世间的风筝。
殷勤与其他弟子的关系不冷不热,却与燕容意日渐近亲。
燕师兄
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所以殷勤甘愿为燕容意赴死。
却万万没想到,燕容意会毫不犹豫地反身,将他护在怀里,然后拼尽一身的力气,跌出白雾的范围。
蜉蝣轰然而至,却因为离不开槐江之山,只能隔着无形的屏障,对他们发出尖锐的嗡鸣。
忘水御剑而来,扶着燕容意的胳膊,慌忙地往他嘴里塞丹药:燕师兄燕师兄!
咳咳,死不了。燕容意没被蜉蝣咬死,差点被忘水的丹药噎死。
他愁眉苦脸地把苦涩的药丸吞下去,吸着凉气叫殷勤的名字。
殷勤沉浸在震惊里,垂着头,低低地说:在。
在什么在?燕容意见他一副闷葫芦的模样,就来气,你刚刚想做什么?
觉得牺牲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燕容意也不知道心里的火气从何而来,要不是后背上的伤太痛,他绝对要拎着剑,对着殷勤的屁股狠狠地抽。
还是你觉得,我不可靠,不能将你带出槐江之山?
殷勤耳根微红,喃喃: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燕容意抬手对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你给我听好了,咱们浮山派的剑修,走的是以杀止杀的路数,不是歪门邪道的邪修,动不动就自爆!
你连自爆都算不上,就是玩自|杀呢。燕容意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心头绷着的弦松了,捂着背对忘水龇牙咧嘴:快帮我看看,有没有破相。
忘水无奈地飞到燕容意身旁,拖长嗓音,毫无感情地奉承:燕师兄风华绝代,还和以前一样俊美无双。
他满意地轻哼,余光瞥见殷勤拘谨地杵在剑上,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心中的火气彻底散了。
怎么说,殷勤也是想救他。
行了,走吧。燕容意抬手勾住殷勤的脖子,见他耳根通红,不由哈哈大笑,别怕,我不是关凤阁的东方羽,不会关你禁闭的。
殷勤嗫嚅着嗯了一声,片刻,突然挣脱燕容意的手,狼狈地飞向天边。
燕容意望着空荡荡的怀抱,莫名其妙地问忘水:这是怎么了?
忘水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白霜已经将关凤阁的弟子送到最近的镇子,很快就会回来。
燕师兄,我们不能再在路上耽误时间了。
燕容意敛去脸上的笑意,望着天边翻卷的流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天后,他们赶到了南招提寺。
南招提寺杏黄色的院墙隐在松林里,青灰色的殿脊映着夕阳的余晖,宁静又祥和。
反观燕容意一行人的神情,越是靠近南招提寺,越是凝重。
南招提寺的香火常年不熄,从不会如此冷清。
他们飞来时,正是寺中佛修上晚课的时间,可他们连暮鼓声都没听见。
燕师兄,伏魔杖在南招提寺的大雄宝殿里。忘水来南招提寺的次数最多,此刻正向燕容意描述南招提寺的构造,寺中弟子下晚课后,多会回到禅寺的后院休息。
人都到哪儿去了?白霜踩着剑,跟在他们身后,左顾右盼,我听说求姻缘,属南招提寺最灵,每天上香的人络绎不绝难道是假的?
燕容意闻言,心情微松,勾起唇角,揶揄:咱们的白霜师弟红鸾星动了。
燕容意,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白霜气得跳脚,用余光偷偷打量忘水,见忘水师兄不动如山,心情落寞之余,转而将怒火全撒在燕容意身上,我只不过是下山的时候,听街边路人谈起求姻缘之事,才听来这么一耳朵你有和我开玩笑的时间,不如多吃几颗丹药!
燕容意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
他背上的伤不重,就算不吃丹药,五六天也能好,可他这群师弟,一个一个,恨不能掐着他的脖子,往他嘴里灌药。
连被他救下的殷勤都不例外!
真是世风不古,人心日下。
燕容意压下舌根泛起的苦意,生硬地转移话题:南招提寺的佛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全不见了踪影。
他率先向寺院飞去:分头找!
是!
三道流光自燕容意身后分散而去,一炷香的时间后,又重新回到了他面前。
后院无人。
大雄宝殿无人。
禅堂也无人。
燕容意的神情沉了下去。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夕阳沉入浓稠的夜色,天边缓缓升起的,是一轮血月。
浮山派,雪后居。
凌九深倚在池边,苍白的手指撩起几滴泉水,这些泉水又在坠落前,化为剔透的冰晶。
那五千年修为并没有脱离与他的联系。
燕容意压根没有动过炼化的心。
凌九深拧眉掐诀,变幻千般手势,依旧看不透燕容意的命数。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凌九深修行至今,早已能窥破天机,甚至于操纵星象。
他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至于在等什么连凌九深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等。
因为那是他心中最深的执念。
可如今,凌九深竟算不出燕容意的命运,只觉眼前雾蒙蒙一片,尽是浮山的风雪,不由心生烦躁,不多时,吐出一口心头血。
坐于殿中,守护着浮山众人魂灯的几位长老,面露凄苦之色自从燕师侄下山,尊者的魂灯就没安稳过。
三天一摇,五天一晃,还会时不时蹦出几颗火星,折磨得他们命都快没了。
凌九深不以为意,他修为深厚,不在乎一两口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