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缩在床上的莲雨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喘息。
忘水循声望去,见到了此生所见最可怕的景象一团黑色的宛如流水的雾气,正顺着莲雨的眼眶往身体里涌去。
她的双手宛若两枝干枯的树杈,横斜着探向天空,在狂风中胡乱摆动,起初还能发出声音,待黑雾钻入口中后,就痛苦地栽倒在了床上,五指无力地在被单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可怖的痕迹。
很快,莲雨不动了。
黑色的雾气彻底钻进了她的身体,空气中弥漫起类似于野兽啃噬猎物的咀嚼声。
有什么东西在莲雨的身体里游走,不断地将她的皮肉顶起,所到之处,尽剩皮囊,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莲雨就成了一张连骨头都不剩的人皮,而钻进她身体里的黑色雾气又如流水般,从空洞洞的眼眶里流出来。
你竟然不救她?珞瑜抱着剑,显然早已见惯黑雾的所作所为,神情自然地问,忘水,我可记得,你是浮山派里除了燕容意,最受欢迎的师兄啊。
一个蠢货罢了。忘水苍白的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为什么要救他?
言罢,抬眼望向珞瑜,捏紧了手中的剑。
这才是真正的忘水,厌恶了仁义道德,厌恶了自己披了多年的好师兄的假皮囊,内里冷淡得连人命都不在乎。
啧啧。珞瑜摇着头,自言自语,你的性格真合我的口味,若不是罢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命给我吧。
你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我,不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忘水提剑化为一道流光,再次扑向珞瑜。
不自量力。珞瑜不耐烦地挡下剑势,再无耐心与他周璇,周身剑意四起,白袍无风自动,不给忘水任何反应的机会,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再见了。
忘水毫无血色的面上涌起了浓浓的惊骇,在珞瑜的剑闪入后心的刹那,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出的扭曲姿势,硬生生转过上半身。
要我死?忘水双目血红,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你也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珞瑜头皮一麻,想到了什么,来不及抽身,剧烈的气浪轰然来到面前!
砰!
该死!千钧一发之际,黑雾猛地膨胀,罩住了卧房。
一切都静止了,除了珞瑜。
他跌落在地上,满身是血,狼狈地爬到床边:咳咳咳咳,居然居然自爆
还好我吃了莲雨,要不然,根本救不了你!黑雾气急败坏地飞到他身边,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谁知道他会自爆?珞瑜阴沉着脸回头,见地上散落着断指,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有断指就好。
有断指,就能嫁祸燕容意。
珞瑜从储物囊中取出一角暗红色的道袍,随手丢在地上:燕容意,你担得起杀害忘水的罪名吗?
风呼啸而过,吹散化为尘埃的忘水与莲雨。
几日后,浮山派,承影尊者的洞府门前,团在凌九深肩头的鸾鸟,因为红布中的断指,猛地抬起双翼,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第50章
恳请师尊白霜跪拜在凌九深面前,颤声道,恳请师尊准许我去看看忘水师兄的魂灯。
浮山弟子的魂灯由专门的长老看守,没有特殊情况,连白袍弟子都不允许擅入。
化身为鸾鸟的燕容意焦急地望向师父。
他怕凌九深不答应,更怕看了忘水的魂灯,自己无法接受残酷的真相。
若是忘水死了
燕容意将小小的脑袋搭在凌九深的肩头,眼里滑落下悲伤的泪。
忘水为何会去他住过的客栈?
就是为了帮他照顾莲雨啊!
现下可好,不仅莲雨不见了,连忘水都凶多吉少。
剧情,该死的剧情!
燕容意恨得浑身发抖,要是不去走劳什子剧情多好?
他宁愿自己背负骂名,也而不愿相信自己的师弟们因为他,化为剧情中提都不会提到的炮灰。
凌九深察觉到颈窝里有微凉的水意,心思微动,伸手将肩头的鸟抓到掌心。
鸾鸟发出有气无力的悲鸣。
去吧。他望着鸾鸟,话却是对着白霜说的。
多谢师尊成全。白霜擦干眼泪,见凌九深掌心里多了只火红的小鸟,强笑着起身:师尊,这是哪里来的鸾鸟?咱们浮山上的仙鹤霸道,这么小的鸾鸟要是到处乱飞,肯定会受欺负。
一直安安静静窝在洞府门前,不敢说话的仙鹤听了,不服气地反驳:谁会欺负一只小鸟?
是啊,是啊,它连话都不会说!
开了灵智的仙鹤口吐人言,随风翩翩飞舞:尊者的鸾鸟,我等必当尽心竭力爱护!
白霜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他心里惦记着忘水,和承影尊者行礼后,急匆匆地赶去看魂灯了。
雪花飞舞,沉默宛若冰冷而华美的丝绸,静悄悄地将他们包裹在内。
燕容意强打起精神,坐在凌九深的掌心里,打量殷勤。
他这位修无情道的师弟话总是很少,哪怕在尊者面前,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殷勤不主动开口,凌九深就更不可能主动开口了。
冰冷的雪花落在燕容意红色的羽毛上,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然后身子一轻,被凌九深拎到了袖口边。他以为师父又要把自己塞进袖笼,安稳得悬在半空中,一身羽毛被风吹得蓬松起来,仿佛一颗红色的毛球,晃来晃去。
但是凌九深并没有将燕容意塞进袖笼,而是坦然自若地将他放在了领口,贴近皮肤的地方。
温热的触感袭来,燕容意整只鸟砰得一声炸成了团。
这这要是没变成鸟,就是和师父肌肤相亲啊!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啾啾啾!他慌里慌张地扇着翅膀,试图从师父的衣领里挣脱,可是凌九深伸出一根手指,就将他轻而易举地按了回去。
燕容意只好费力地蹬着漆黑的道袍,尽量将身体支棱在凌九深的衣服外。
凌九深暗暗好笑,又去摸他头顶上的青色羽毛。
他呢?冷不丁的,殷勤忽而开口。
气氛瞬间凝滞下来,连天色都顺势阴暗下来,风雪犹如蒙蒙的雾气,围着他们盘旋。
先前飞起的仙鹤不知去了何处,风中依稀有几声鸟类鼓动双翼的闷响。
凌九深缓缓垂下了手,开口前,透明的冰晶一路蔓延到了殷勤脚下。
殷勤恍若未觉,跪在地上,仿佛感受不到膝盖传来的刺骨寒意,平静地问:他呢?
他们谁都没有说出燕容意的名字,却又心知肚明。
殷勤之所以修无情道,就是因为撞破了凌九深对徒弟的私情。
那个比蜻蜓点水还轻柔的吻,在殷勤眼里,不亚于天雷。
可殷勤和凌九深之间的针锋相对,燕容意一无所知。
他被冻得打了一个寒颤,又一个寒颤,等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的时候,翅膀尖都被冻住了。
燕容意扑腾着挂在凌九深的衣领上,纳闷地望着殷勤,又去看面无表情的凌九深。
怎么怎么有点怪怪的?
但他并没有把怪异的氛围往凌九深身上想。
在燕容意眼里,他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剑修,亦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
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肖想,师父会趁自己醉酒,偷偷落下一个吻。
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