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慧打量起她,面前的小姑娘瞳仁湿漉,清澈温软,她脸色稍霁,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柔缓语气:“你爸这次让我来,说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到他身边养,但我跟你妈妈说的是住几天,她已经同意了。”
苏南沫却急了,这要是被家里的那只发现,不得炸成毛球,他是有错,可到底也是病人,治疗的过程是急不来的。
她忙不迭要拒绝:“不行……”还要说话,额头忽被指尖一戳,脑袋往后略仰了仰。
肖慧收回了手,没好气:“行了,你爸爸还在那气头上,先让他消气再说。”
单人病房,房间大却空荡荡的,零散地摆着沙发和电视,茶桌之类,许邵祥在床上靠着两层枕头,边看着电视,一边输液,很是落寞。
他的脸不止煞白,透着薄薄蜡黄,憔悴的明显。
苏南沫推开门走近了,他再瞥来,怒意森冷的剜在她脸上,她赶紧到床头站好,糯糯的道:“对不起,阿爸。”他的怒火噌的更盛,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我就说让你别跟他一起,你不听,你看看他做的事,像话吗!”
“简直畜生!!”
语气激烈的,不堪的字眼一个个扎进她心底,沸着血液翻滚,她忍不住:“爸!!”
许邵祥狠狠瞪着她:“怎么,我说的不对?”
肖慧眼见情形不妙,放下包冲到床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温柔地替他掖被子:“好了好了,小沫是乖孩子,她又不知情,说不定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你别又把自己气到,胃不疼了?”
许邵祥呼着气,确实又有点不舒服。
他缓了缓,眼风扫向自己女儿,强硬的不容置喙:“你必须跟阿爸一起住,这件事没得商量。”输液架上还有两袋药液,苏南沫偏过头,不应允也不拒绝。
主要是没法拒绝,阿爸已经病成这样,便说:“我上个厕所。”
病房里有个小厕所,她躲进里面锁住门,拿出手机,想跟阿年发短信报备一声,说暂时不能回去了,在医院陪阿爸,要他乖乖的,不要乱跑。
结尾再询问一两句,有没有去饭馆看看阿妈。
打字打了半晌,忽然涌上担忧。
以他的黏劲,恐怕收到短信后依旧会不管不顾地跑来吧。
指尖悬在半空,她最终还是退出界面。
等他打来电话,再说吧。
一出来,阿爸虚弱的样子直直的撞进视野,他手背扎着针,走近来看,针头附近青筋细长,横生着褶皱,肖慧坐在床头,轻软的跟他说着话,另外两袋药液静静地挂着,她低下了头。
下午四点多钟。
电视上放着古装剧,父女两人看着电视入了神,谁也不出声,眼睛都圆睁睁的,肖慧从门外进来,忍俊不禁,来摸小姑娘的发顶:“小沫,因为你爸爸现在生病了,只能吃清汤面,所以我让暄暄……”意识到什么,笑道:“就是邱庭,我让他来接你,他下午刚好要到外面吃,吃完你们一起回去。”
苏南沫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决定先顺着她的心意,点点头。
“好。”
但她,还是想回到自己的家,她垂着眼,再次拿出手机点亮,却依旧没有任何短信。
阿年……
不过半小时,肖慧又接到电话,是陆邱庭来了,在医院路边,她于是自觉地穿上外套,阿爸冷冷的肃着脸,说:“到地方了给我发个短信。”她答应着转身就走。
医院路边只一辆轿车。
车前灯打着双闪,她谨慎地到后车门前,猫着腰贴近漆黑的玻璃,仔细分辨车里的人,确定是熟悉的那张冷脸后,才敢坐到里面。
余光中,那双笔直的长腿交架着,皮鞋锃亮。
车门关上,引擎便启动。
空气清冽沁人,几乎是立刻,一种凌厉的迫力自旁边压来,她浑身不自在,僵硬的,顺着那双腿小心地瞥——
对上他冷邃的侧脸。
下颚微紧,在深灰的西装衬托下冰冷倨傲,温度寡淡,他拿着手机,右手执着触屏笔在屏上漫不经心地写字,或许不耐被人打量,他眉宇淡淡蹙起:“我要去见两个朋友,一会遇到什么事情都别吵。”
她低声应了。
郊外僻静的庄园,两旁繁花葳蕤,西洋式喷泉,他提前松了西服衣扣,抽走领带放进内衬,再将衬衫衣领敞开,顿时脱离严谨的一面,他那边车门对着台阶,见他下车,她连忙跟上。
客厅亦是西洋风,红白相间的地砖,长沙发上两位装扮休闲的年轻男人,一位在吃桌上的零食,一位横着手机玩游戏,他们走过去,吃零食的那人眼神一亮,腾地奔到她面前,朝她伸手,却是问陆邱庭:“这位是?”
陆邱庭冷漠道:“妹妹。”
苏南沫握住他的手,笑了笑,男人笑得露出白牙:“你好你好,我是陆邱庭的朋友,也是他大学室友,裴齐。”他使个眼色,抬起下巴对对旁边的人:“这个也是。”
另一位性格拘谨,脸红了红,收起手机来跟她握手。
裴齐在旁边笑眯眯的,又问她。
“你陆哥哥,有没有跟你说我们要做什么呀?”
苏南沫当然摇头。
裴齐笑的更开心了:“你还不知道吧,这里是鬼屋,全兰城最吓人的地方。”
心理治疗室。
刚送走一位患者,医生站在门边,只见对面不远处,一抹颀长的身影越来越近,踏着地砖发出冰冷的响,一下,又一下,沉沉的回荡在四周,携着阴重的戾气,蔓延过来。
医生面色儒雅,双手放进口袋,不慌不怕的回到座位。
木门“哐”的一声,被拳头重重地砸上墙,迸溅开浓厚的墙灰。
医生抬头,两只手放到桌面,朝那戴着球帽的男人微笑,那人被帽檐遮去眉目,只露出半张脸,依然洁白好看的引人注目,他推了推眼镜,早料到会被报复:“看许先生这架势,是来找我打架的吧。”遂笑道:“如果你这样做了,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医生眼中的光忽而讳莫,身体往前倾,手交握。
“其实,我有办法,可以让她更在意你,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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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绍祥是沫沫的亲生父亲
有幸福也有糟心过,没法
以及,求生欲强烈的医生:)
第二十九
居然是鬼屋!
这会再细细打量着客厅,淡金色的花纹壁纸,天鹅绒窗帘,墙上挂着一大幅田园油画,静悄悄的,却是覆上了另种诡异的色彩,她的脸色不大好,裴齐见她穿着最普通的戴帽开衫,里面是纯白的卫衣,发梢松软,清清秀秀。
最主要的,她个子还高。
此刻那双眼睛里写着畏怕,反倒让他期待起来,搓搓手:“走吧,你哥包的场,不去浪费了。”
陆邱庭扫视了他一眼,他当即站直了,笑道:“哎呀,我知道你不乐意,谁让你欠我人情呢。”那下巴微抬,带着得意的神气,而陆邱庭的眸子里蓄着锐色,指尖习惯性地相搓,毫不留情的道:“人情……是我欠你,还是你欠我的?我听说了,你现在人气不错。”
这倒是实话,裴齐一努嘴,如果不是这位陆哥,他和他妹妹哪能上综艺节目去,还顺利出道,便无所谓:“行吧,等下喝酒我请。”
沙发后面有一扇木门,没有锁,进了门左边是楼梯,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守在楼梯口,因裴齐站在最前,便将对讲机递给他,“这里没有规定的路线,你们可以随意走动,但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就用这个呼叫我。”指向一个按钮,开始细细地讲解。
裴齐点头,将对讲机拨弄两下,试着说话,而工作人员的对讲机别在腰间,隔着电流声,传出他的声来。
裴齐便颠颠手里的对讲机,目光一扫落到身边,在几个男人间,她显得格外羸弱,想了想,转交给她:“你拿着,刚才有看见怎么弄吗?要不要我教你?”
苏南沫愣愣的,接过来后打量着对讲机,对他颔首:“不用,我刚才看见了。”又说:“谢谢你。”
“那行。”
楼梯间还是明亮的,她却紧张起来,捏着对讲机,到二楼以后,便陷入一片昏暗,走廊里只垂着一盏灯,复古的金属灯罩,光线幽暗,照着满地破碎的玻璃墙皮,前面是不见底的漆黑,她挨在陆邱庭身旁,但在这种处境下,什么都不敢想,心渐渐缩紧。
别墅里时而传来闷雷音效,接着暴雨交加,所见的家具都是旧的,形成自然的裂痕,只墙上的油画被人刻意涂上血色。
没有橡胶做的鬼怪,这种真实感,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进入其中一间书房时,那油画像没挂稳,猛地一坠,“哐当”的吓得她没忍住尖叫。
在这样的诡静里,女孩的叫声顷刻炸得人头皮颤栗,三个男人俱是一惊,陆邱庭还好,只僵了僵,裴齐却被她叫得往后跳了几步,下意识暗骂了一句,他在书柜前拍着胸口,心悸地转身,但见她缩着肩,紧紧地抿着唇,睫毛都在抖。
心里那一点余怒消散,他放下手,迟疑的说:“你……你要不要先出去?不行的话,把对讲机给用了。”
她攥紧对讲机,固执的不肯认输,摇头,好半会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将小时候去过的鬼屋和这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小的时候,家附近的商场里有电影院,阿年会偶尔带她去看电影,直到有一天,影院旁开了家鬼屋,他们从来没见过,禁不住好奇。
一进去,面对刻意血腥的环境,在可怕的音效下,她没撑住几秒,就吓得哇哇大哭,小小的身体直撞进他怀里,死死地扒着他要出去,周围暗光忽闪,甚至有扮鬼的工作人员来摸她的肩膀。
“哥哥!!”感觉肩膀被某种东西轻轻地一拂,她哭得更厉害,撕心裂肺地喊。
少年时的阿年,声音里还透着些许稚气,面对怀里哭啼的宝贝,他后悔的不知所措,伸手抱住她,温柔地哄了几句:“不怕,不怕……”随后,背对着她蹲下身:“来,我背你出去。”她一脸的眼泪,吸着鼻涕,小短腿便扑腾着跳到他的背上,搂住他脖子,不敢抬头睁眼。
那时,脸颊下少年的体温,蒸着淡淡的清香。
依稀还存在鼻息里。
温暖的,谁也无法代替。
她鼻头一酸,忽然强烈的想要见到她的阿年,想要揉揉他。
来到走廊上,尽头的灯突地亮起,模糊的现出一个小女孩,青色的脸,披着长头发,眼白都是黑的,穿着红色蓬蓬裙,直直地盯着他们。
然后,咧嘴疯狂地跑了过来!
带着孩童稚嫩的笑声,无比的可怖。
“啊啊啊!!!”
纵然是裴齐,都忍不住吓得破声惨叫,走廊比较窄,他折回原路便被身后的陆邱庭给挡住,于是慌不择路地撞开他,飞奔逃进某个房间,余下的人没法,只得跟着他躲进屋子里。
他狠狠关上门,靠着门板气喘吁吁,整个人都在颤着,捂住胸口,憋了许久,才低弱的说道:“我后悔了……我不应该来的。”
陆邱庭面无表情。
身边一片安静。
他低头,看见的是她的发旋,小小的,茸茸的,瑟瑟地抖出强烈的怕意,双手攥着对讲机,就是不用,令他莫名的想起大合唱时的她,还是从老师的录像碟里无意发现的,那会,她穿着蓝白色校服,身姿纤细的在舞台上,站得极笔直,心头不禁微动,古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陆邱庭犹豫着抬起手,她穿的外套配有帽子,便捏住那帽兜,利落地往女孩前面一遮。
她又抖了下。
顿住,愕然的看向他。
“不看,就不会怕。”陆邱庭神色平静,因为光线太暗,他的轮廓有些微的模糊,唯独俯视着她的黑眸,浸着光斑深邃,滞了一滞,似乎察觉到不对劲,蹙眉转身过去。
她怔住,慢慢地捏住帽边,瞧着他高大的背影,突然冒出一个搞笑的念头。
他这是真把她当妹妹了吗……
不知道有多久,或许两个小时,或许一个小时,他们好不容易走出鬼屋,苏南沫来到客厅里,摘下帽子,觉得全身脱力的发软,后背又寒浸浸的麻,面无血色,裴齐看着她,生出几丝愧疚,再嬉笑不出来,呐呐的:“我请你们去吃饭吧,吃好吃的,你们随便点。”
他开车出来,载着那另一个室友领路,陆邱庭则载着她,她上了车,后知后觉的拿出手机,跟阿年发短信,将离家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只希望他不要冲动,发送完短信,便一直等他的回复,可到达高级西餐厅,她走下车,手机仍没有一点声响。
餐厅静谧,四个人随着服务生到幽僻的桌位,她手机这才响起,匆匆地跟他们说了一声抱歉,又小跑到门外,接听:“阿年?”
隔着话筒,他含着难察的哽咽声:“……沫沫,其实,你如果不和我说,我也不会问。”
“因为,我想好了,要给你充分的自由。”
嗓音柔软,并没有往常的蛮横黏腻,很轻的说着,苏南沫惊怔住,原本还担心他会找过来,就听他顿了顿,深呼吸,音带越发地哑,夹着微微的低落:“沫沫,你就在那住几天吧。”
这一下,更让她的心纠绞起来,喉咙沙沙的。
接着,他语气又低落两分,所有的难过化为实体般,长着蓬软的尾巴,撩着她的胸腔泛起细痒,又酸。
“虽然……我没办法,一直都在想你,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去找你……但是沫沫放心,我会很乖的,只要这么做了,你就不会讨厌我,对吗?”
“阿年……”
她的心钝钝地跳。
“我没事……”他呢喃着继续说:“沫沫不在的时候,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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