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得江默怔了怔,看向茶几上的纸杯,是一次性的,他就拿起安静地喝完。
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望着躺椅上的阿伯,电视里放着京剧,窗台有了少少的阳光,他垂下眼皮,“谢谢阿伯。”将门替老人阖住。
隔着门板,也能听得到京剧悠长。
现在掌心里躺着小小的钥匙,捂得热了,恍惚有几分烫手,他的铺子,他的房子,他要带安安去看看,不可避免就想到——有多久了?小竹子拿捏不好那形容,怦的透了红现出原形般,收好钥匙,忍不住揉一揉耳朵,绷着步子加快了下楼。
时隔了一天,没有和安安……
缠绵。
与他相反,鹿安甚至腾不出一点点的时间想别的,安排了家里的司机来接走老父亲,他们一走,她等在鹿氏的门口,等着助理。
这等待的空隙,身边拂过薄荷清冽的风,从她身后而来,他眉眼专注,阴沉沉地将她注视,这种斜上方投来的视线,鹿安的余光能把他黑瞳瞧的一清二楚,忽然他那眼睛绽了笑:“安安,你越来越厉害了。”
鹿安了然,他指的是那两位叔伯。
最先向他投诚,且没有任何一丝的迹象表明他们会在会议上掉了链子。
思及至此,她没应声,只莞尔的甜度深了一分,越发透有讽刺,戳的身边人再也沉不住气,半晌,眼角跳了下,“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会戴着口罩吗?”低下声:“要说当年鹿时的死,跟江连洲没半点关系,我是不信的。”
“晚上一起吃饭,我去接你。”
鹿安这才看了他一眼,他目光清淡。
恰好她的车来了,遂擦肩绕过他上了车,关的车门一响,小唐助理闻声使目光从林书文的脸上收回来,转向她:“林总的嘴……”说着,深深皱眉,鹿安没在意,只在意一点:“能回我们的酒店吗?”
小唐道:“您外公让您回家。”
顺便提及一件事:“安总,江先生并不在酒店,实际上,昨天晚上刚出了别墅区他就下车了,但我实在联系不到您。”
就连前不久安总叫她来接,安总用的也不是她自己的手机。
“傅老在哪。”
小唐一默,诚实的应:“不知道,但他的助手说,他一段时间内不会回来。”
车窗外覆着淡白的雾,苏城近北,气温过早的凉了下来,借着路口红灯,小助理停了车打量旁边的女人,她指尖透红,抵着玻璃,缓缓地一划,玻璃被擦拭出的清亮便映出一道景,尾音上扬,“告诉他,有位老婆婆,托我将她的遗物带给他。”
至于鹿卓江,这白手起家的公司。
昨天夜晚不管出自什么心境他提出的分股,通常的情况下,分股需公司董事会投票表决,在她估算中,包括外公持有的股,便至少当有一半的股东是倾向鹿卓江。
可现在,少了一位与父亲旧识的叔伯。
那叔伯明明吝啬的很,能用钱买到的东西他是绝不肯用公司的股票代替,那么,就是林书文用了不要脸的办法。
鹿家此刻十分安静。
鹿卓江或许在休息,只让张姨代劳传话,让小姐进门的第一时间去书房里找他,鹿安于是换了鞋,却是经过书房回了趟房间。
每靠近房门一分,身后无形的尾巴蜷紧一点,推门的一瞬甚至不自觉蜷了尾巴尖,在满室亮光铺来,床褥整洁的显眼,看清的刹那,整条尾巴又被打回了原形,可是又不信,绕着卧室走来走去,终于才发现了一处线索。
台灯的背后有盒糖,藏的不大好,不甘落寞的露出一角来,像是执拗又熨帖的小叶尖。
鹿卓江在书房里正踱步,吴老静坐在一旁,当她推门入室,两束目光齐聚向她,而她进来之后,目光定格住老人家停留了好会儿,特意而生疏的恭顺:“外公。”
鹿卓江先问:“对于上午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窗户开着,空气流淌的静了静,她落声略糊,含着一颗糖:“他是您的儿子,是外公的外孙。”
“所以,解决这些问题的人,”敛去梨涡的痕迹,目色清凌,第一次以委婉的语气近乎顶撞:“不该是我。”
“您有了惰性,偏偏不服输,他也不是服输的性子,被您压的越久,他越是急功近利,要说是建议,我觉得你们可以跟他好好的谈谈。”
没用的。
鹿安懒懒地猜,下一次会议时,公司是铁定会落入林书文的手,并且这还是父亲和外公一开始便做出的选择,所以至始至终,他们只是不虞,因为他们向来不喜欢晚辈这样的“上进”方式。
她真是一遍,又一遍,维护着老父亲不肯垮掉的薄面。
蠢蠢地欲要走,不曾吱声的老爷子忽然问道:“你知道小文的伤势多重么?”
鹿安的眉头微微一挑,吴老却不打算说下去,很快到了傍晚,餐厅流光垂泻,水一般晃在对方的五官上,那轮廓淡凛,脱下外套来。
虽然听小唐说过是阿竹下的手,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人摘下口罩,露出缝针的嘴唇后,她眼中颜色微变,慢慢撑住了下巴,往前靠近了些,从里到外惟有惊异,“都烂了……”
何止,双手也被脱臼了一遍。
林书文腹诽,略显僵硬地将口罩狠狠戴了回去,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不应当是感到恐惧么,那姓江的可是这么一个疯子,不由蹙眉:“你还执迷不悟。”
手轻搭在餐盘边,表盘浮光:“安安,他可比当年的伯母病的重多了。”
鹿安一顿:“谁?”又轻松地问:“你要是说这是阿默下的手,那你找到证据了?”
“……”
确实还没找着,别说是摄像头,但凡涉及到车辆周围的摄像,镜头上全部被黏了口香糖。
他一如既往,既然她执迷不悟,索性将结婚的协议摆到明面上,呈给她:“你知道傅老的行事规矩了,他不会偏袒江默,所以,你说,会不会下一秒就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地发生一场意外的人祸?”
他说的淡然,眸泛着阴霾的笑,见证着一身流光嫣然的女人,渐渐凝出严霜,能割人皮层的冷意,梨涡若隐,咬重了字。
“林书文,你敢。”
他磨尽了耐性:“结婚。”
这是他的执念,在那一种阴霾之下从少时繁生的执念之一,对于他而言,最具发展的利益除了鹿氏,便是她。
鹿安不想废话,提起包要走,手腕一紧。
因着阻拦她用了一些力气,他脸色白了白,手慢慢地从她手腕游移,倚着靠背深意漫长,及时分走了她的神思,得以将她手指攥住了:“别慌,这还没到时间。”
她余光一瞟,不耐地要动——
他看着窗子像发现什么,立刻拎起外套拽着她,出了餐厅去。
停留在路口的附近,隔着人行道,正是红灯时段,行人熙熙攘攘的聚在斑马线两侧。
一辆又一辆的车在这之间飞快穿驰。
她要挣扎,林书文顺势松了开,却转而展开了他的外套作势替她披上,同时垂眸,在她耳边:“看看对面,他是不是出来了……”似应证了他的话,路的对面,清瘦的身形怔怔地走出人群,眼眶渐红。
鹿安僵化住,耳边林书文犹在说着:“安安,你看清楚了,在他身后有我的人,要是他们不小心那么一挤,把他挤到马路上来,这么多的车——”
蜂鸣涌来。
鹿安只能看着阿竹那一双眼,细边秀气的眼镜,难掩着后面眼底滚烫的血色,湿润地仿佛一裂,渐渐浸回最深的死寂。
第三十章【囚】
阿竹直接跑了。
她手脚冰凉,不等车流停下,直接闯了红灯追过去,一面抬手匆忙地止停了预备冲来的车辆,真的挤进了对面的人群,万家的灯火初上,人影穿梭来往,她再也找不着他了。
暮色积的沉沉,彻底的只能见五光十色的灯海。
在窗外闪烁。
借着窗外的光,屋子里一片晦暗,狭小的四壁围着新买的床架,越显得空荡,江默一路跌跌撞撞地回来,回了铺子后他还在颤着,躲进浴室蜷成团,有了墙壁抵靠,气力坍塌,可是黑暗成了笼刺,他躲着,把自己藏进膝盖不露出缝隙。
他几乎重蹈覆辙地,陷入无望的死角。
就像阿爸阿妈死后,没有人教他该怎么活下去,他又一次茫然,从口袋滑出落地的手机这时候震起,心里还哽着涩酸的气,却忍不住抬眸冒出臂弯偷看,看得不清,蹭上手臂拱拱,来蹭掉水汽。
来自安安的来电,透过屏幕亮在狭小的室内,造出一隅的明光。
电话来了一遍又一遍,他出神的看着,直了直后背,又弯下去拿侧脸枕进臂弯,那光线打上他完整的眉眼,尽是湿暗。
如水藤缠绕的软茧。
水管漏着水,交织着震动声,持续了他忘了数有多久,屏光熄灭,几乎同时,楼下的卷闸门被人敲响。
江默迟滞地没动,眨眼间有光斑印在空中漂浮,是盯着屏光太久的缘故,等再次适应了这昏暗,周围早静了,就楼下又来了一次敲门的声,他微微一震,站起来走下了楼,临到掀起闸门前,鬼使神差地,揉了揉脸,小心地去解发锈的门锁。
仍是发出了“吱呀”的噪音。
四下的街道打了烊,铺子一楼他开了一盏灯,来的人有两位,不是安安。
这来人其中,离他最近的青年麻利地抬住了卷闸门,往上撑了上去,伫在门口笑出白齿:“打扰了,请问我们可以在这呆一会吗?”
没有真正的解释,秉着和煦笑容。
江默顿了顿,默然地撤了手退了几步,那青年却首先立在一旁,站姿笔挺,恭顺地为他身后那人让出路来。
那是一身漆黑毛衣薄呢的男人,灯下矜骨苍白,行止微拂着极为冰冷的消毒水味,是医院里的气味。
一进来,目光不曾落在任何角落。
沉然的气压流动,尤其夹带了血的腥腻,江默闻得清楚,仍然选择不动地垂着眼,他的表现似乎引起了那人的微末兴趣,因为那脚步在与他擦肩时稍稍地顿了会,再转开。
离江默疏远,男人方将护在薄呢外套里的礼物拿出来用手指拭,因着礼盒上淋了一两滴的雨迹。
同样,江默也并不喜欢除了安安以外的人待在他的地方,哪怕待半秒,只是刚才一开门,那青年含笑的眼神,让他有种对危险的直觉。
他蹙了下眉。
小青年却兴致盎然打量着他,见他一直低着眸,鼻梁横着淡影,透着同类的气息,正想要搭话,谁知才往前走了一步就“叮”地从袖口掉出条银链,不由得低呼:“别误会,这是给我家养的小雀儿用的。”
是正常不过宠物鸟用的小链子。
即使这样,小青年抬眼,发现店主望了他手中那银链一眼,蔽在淡影下的眸,却以青年看不见的角度,怔然轻颤,转瞬即逝。
五分钟不到,小青年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对着屋子另外的那人恭敬的说了几句,于是向着江默摆摆手,相继离开了。
他们一走,江默立刻拉了卷闸,转身找出消毒液跟水桶来,重新满屋子的洒扫。
雨声作响,淅淅沥沥。
忙碌过后是深夜,窗子湿漉漉的映着旧城稀碎的灯火,他洗了澡出来,对着空床怔了怔,黯然回涌,默默地挪到背包前,从里面捧出折叠的睡裙,抱到怀里。
最新鲜的安安的气味,是他早上从她房间取到的。
拥紧着钻进被子,发着脾气一样,把自己一股脑地深埋长裙里,发梢在枕面散着,闪过的闷雷炸响,他凝眸乌黑的雾着郁,浑身是软。
半晌,指尖戳戳屏幕,点开论坛。
看着帖子上被镜头捕捉的女孩,评论区密密麻麻,议论着学校里她的相关过往,这是安安未曾跟他提过的。
她提都不提……
隔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小雨淅沥不绝。
雨点轻弹着桂花,落下成串剔透的香珠,雨雾穿庭卷着沁凉,温度急跌,鹿安裹紧了被子,半梦半醒,摸到手机反复拨号。
然而希望又落了空。
阿竹这回生气,是电话也不接了,不管她打了多少次,那端他既不关机也不拒接,简直愁人,她有点觉得怅然,起床换衣,洗漱过后飞快地掠过客厅,自己开车出去。
甜品店前湿的很,雨越来越大,风声四起,落地砸起一层潮花。
形骨伶仃的美人,撑开了伞压牢衣摆匆匆地进了店,再出来时怀中多了大盒的蛋糕,后知后觉般,拖着的狐狸尾巴渐渐垂耷,默了默。
受着风雨凌乱。
人都还没找着……就想着先买蛋糕了。
认命地带着它转去自家酒店,这么几天,她已经摞着一堆的事,处理起来就自然忘了早饭,所以当秘书提着咖啡找来,她眼前一亮,轻说了谢谢。
小秘书闻声摇头,脸红红的不知所措,转身跑走。
鹿安瞧着这咖啡,想着一会把钱给人家打回去,自然地抿了一口,暖人的热意输送四肢,舒服的有些喟叹,只是味道……她不信地多尝了尝,明明是最普通的拿铁,还是她喝过的牌子。
口感不太对劲。
摸摸纸杯表面的纹路,半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扬起脸,将注意锁定紧阖的门上去,眼尾细浅,等咖啡晾的温热了,缓缓地饮尽。
一个小时后,虚掩的门缝动了。
一手将门轻轻地抵推,悄无声息,见女人伏在桌上安睡着,他做的咖啡一滴不剩,江默眼帘低覆,屏住了呼吸伸出手,把她从桌前打横抱起来,随后,走向藏在走廊角落的货物推车,推车最底的一层,垫满他自己带来的软布。
这样推着她进电梯离开。
gu903();铺子不大,卷闸门一阖只余令他舒适的暗,小木梯踩得不稳,不久前抱她上楼是一阶一阶地数着,而楼上除了一张床铺,再是浴室,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