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跟着叶锦鸿在外面走动得多,也见识过不少夫人太太。叶锦鸿的那些同窗好友们,若是成了亲的,去到那一家,都会把自己的妻子叫出来见个礼,然后再下去安排酒饭。
这话让叶锦鸿十分高兴,感觉自己真有面子,他连连点头:“所以我才格外容忍她,毕竟我是男人,她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动手像什么话。等着瞧吧,迟早有一天我会驯服你们少奶奶的。”
……
王大娘一路紧赶慢赶,下了船又换牛车,总算到了曾县。
虽然她没来过这里,但县衙还是很好打听的,随便一问就有人给她指路。王大娘奔着县衙而去,到了门口一看,四个执刀衙役正守在外面。
王大娘有些害怕,给自己鼓了鼓劲才上前求他们帮忙通禀一声。
一听是来找县丞夫人的,衙役便领着她来到后门,先进去请示叶太太,得知来人确实是家里的下人,这才出去放王大娘进来。
叶太太心里很慌,坐都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我才离家几天,怎么她就找过来了?难道是少爷出了什么事?”
丫头首乌连忙劝她:“太太放心,真要有什么,家里早就送信过来了。”
话音刚落,叶太太身边的丫头桅子领着王大娘过来了。
王大娘远远地看到站在门口张望的太太,她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太太,我的太太啊!”
叶太太被她这哭丧一般的阵势给吓坏了,再定睛一瞧,王大娘身上穿着半旧的素色衣裙,头上连根银簪都没有,活脱脱一副给谁带孝的模样。
叶太太心里一突,眼前发黑,身子一歪就要晕倒,首乌赶紧扶住太太,一边又骂王大娘:“有什么要紧话不先说,进门就哭,把太太都吓晕过去了。”
桅子跑上来,和首乌一起把太太扶进屋,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浓茶,抢救了半天,叶太太总算醒过来了。
王大娘也吓坏了,太太可是她最后的指望了啊,万万不能有事。
见太太缓缓睁开眼,王大娘急忙往前凑。赶了一日一夜的路,王大娘的脸色憔悴不堪,眼里含着眼泪,目光十分哀痛。
叶太太一睁开眼就看到这样一张脸,吓得险些又闭过气去,首乌赶紧给她抚胸,温声劝道:“太太别怕,少爷没事。”
“哦。”叶太太松了一大口气,她坐直身子,一边轻轻拍胸,一边皱眉看着王大娘,“你这老货,一进门就哭,可把人吓坏了,还以为少爷怎么了呢。”
“太太,我的好太太。”王大娘跪倒在叶太太跟前,眼泪如珠子般落下来,“太太您好狠的心,就这么走了,丢下满府人受少奶奶的折磨,我们这些下人就不必提了,就连少爷也在吃剩菜剩饭呢。”
“什么?”叶太太瞪大眼睛,顿时拍桌而起,“怎么能让少爷吃剩菜?家用不够使么?”
“太太啊,您这回看走眼了,我们少爷可是秀才,什么千金小姐配不得,怎么偏偏娶了个乡下人呢?少奶奶从小穷惯了的,她管家的第二天,就不许我出去买菜,就连青菜也不许买一根,只给了我四文钱,让买四块豆腐回来……”
王大娘深谙告状的语言艺术,凡是对自己不利的,通通隐瞒不说,凡是苏婉容做下的能激怒太太的,她就加大了十倍,越夸张越好。
务必要让太太彻底对少奶奶死心,最好是休了她,最差也要把管家的职权收回来。
第33章
在王大娘的眼里,苏婉容对少爷做过哪些十恶不赦的事呢?
头一桩,就是苛扣少爷的伙食,让一个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竟然吃剩菜剩饭!
这第二桩,就是把少爷撵到书房睡觉。
做妻子的,不和丈夫同床,往大了说就是不守本分,不肯为夫家开枝散叶,是大大的不孝。往小了说,就是不敬丈夫,害丈夫孤床冷清。
王大娘也是运气背,她要是再迟走半天,知道苏婉容用洗衣棒痛打叶锦鸿,想必她把叶太太请动的机率会大大增加。
王大娘一边痛哭一边控诉,叶太太很认真地听完了,细细一想,不仅不骂苏婉容,反倒笑起来。
“我这个儿媳妇啊,从小就在乡下长大,苏家的家境也不好,她小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呢。想必在她的眼里,三五天能吃一次肉就是很好的了。这也怪不得她,谁让苏家穷呢?罢了,也是家用给得太少的缘故,要是给她一座金山银山,她就不会这么节省了。”
王大娘听了这话,好悬没吐出一口老血。她不辞辛劳跑这一趟,可不是为了给少奶奶添家用的!
叶太太一边笑,一边吩咐首乌:“你替我记着,回头写家信的时候,吩咐掌柜的每月多给少奶奶三十两。”
首乌点头记下,笑道:“每月八十两的家用,着实够用了,保管少爷餐餐都有大鱼大肉。”
“太太,太太啊。”王大娘急得不行,“少奶奶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您就算每月给她一千两,她也舍不得花半个铜板在少爷身上,必定全部偷回娘家去了。叶家的银子哗拉拉地淌进苏家,没饱着少爷的肚子,倒肥了苏家人呢!”
叶太太心善,尤其记恩,见王大娘这样说苏家人,她就不乐意了:“你这话未免太过份了,往后别再这样说。”
王大娘恨不能全身长满嘴,好替自己分辩分辩,偏偏急切之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发财,都是多亏了叶太太是个心善的又不同下人计较的好主子,现在想让太太厌弃少奶奶,偏偏也败在了太太的这份心善上面。
叶太太对下人宽容,对自己的儿媳妇自然更加能体谅,她乐呵呵道:“婉容让鸿儿睡书房,想必也是为了鸿儿的身子着想,乍然开荤,能不时时想着那事?恐怕是婉容被他缠得受不了,只好让他去书房歇上一两晚,好养养精神。”
王大娘只知道少爷在书房睡觉,其中内情她哪里清楚,又不敢过于胡编乱造,不然事后被太太打听出来,恐怕就会对自己有所改观。
王大娘只好又摆出一张哭丧脸,紧紧抱住叶太太的小腿:“太太救救我吧,少奶奶说要卖了我。”
“什么?”叶太太大吃一惊,“好端端的,怎么会卖了你?你老实告诉我,这其中必定有个缘故。”
王大娘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怎么会把实情说出来,只是哭着说:“少奶奶管家头一日,因我说了句玩笑话,略微有些不恭敬,她就记在心里了,拿着我做筏子,卖了我好威慑其他下人呢。”
叶太太一笑,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正要安抚她,叶老爷叶庭光从外面大踏步进来了。
官衙地方不是很大,况且居住的官员又多,所以显得比较狭窄。王大娘一进门就哭,那阵势太大,哭声都传到公堂那头去了。
叶庭光正和知县以及其他几位同僚议事,知县听见这哭声,立刻派人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很快,衙役回来,说是叶县丞家里来了一个下人。众人都只当叶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悲惨大事,一边安慰叶庭光,一边让他赶紧回去瞧瞧。
叶老爷也懵了,和叶太太一般,以为是独子叶锦鸿出了什么事,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加上心里着急,四月的天,这么一小短路硬是把他急出了一身冷汗。
叶太太见老爷神色匆匆,赶紧起身相迎,笑道:“老爷莫慌,鸿儿没事。”
叶老爷立刻抹了把汗:“那这老奴在嚎哭什么?”
叶太太知道自家老爷和儿子一模一样的性子,都不喜欢理会后宅的琐碎事情,便只道:“她和少奶奶有些不和,来找我作主呢。”
叶老爷放下心,看到王大娘哭得满脸是泪,跪倒在地上,便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狠狠踢了她两脚,嘴里骂道:“少奶奶是主子,她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就算要卖了你又怎么样?”
叶庭光真是个神人,即使叶太太没说,他自己竟然蒙对了。
“你这个恶奴,害得我在同僚跟前出丑,赶紧卖了!”
王大娘见老爷发威,立刻哭喊着求情:“老爷太太,可怜可怜我吧,我在府里做了大半辈子,又没个儿子养老,女儿也嫁了出去,只有一个跛脚老伴,现在卖了我,岂不是逼我一家子去死?”
叶太太本来就心善,王大娘又说得无比可怜,她就动了恻隐之心,叶老爷见状,赶紧拉着她进里间说话。
叶老爷说:“这奴才实在可恶,屁大点事就山长水远的找过来,这里虽是衙门,也不管这种家务事。你知道过了今日,那些同僚会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况且今年又该考核了,三年任期将满,年底也不知上官会给我什么评语,怕是会嫌我治家不严,明年未必还有官做呢。赶紧打发了她,我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下人。”
叶太太虽然可怜王大娘,可在她心里,丈夫和儿子才是排在首位的。她安慰了叶老爷几句,然后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要把王大娘送走。
“这些年我待你也不薄,不仅月钱比旁人高,平时赏赐的衣裳首饰也有许多,这二十两你拿着,养老也就够了。你先回去,我马上写封信给少奶奶,也不要你的身契银子,放你回家去罢。”
王大娘每个月的月钱是二百二十文,比叶府的大丫头还要多出二十文,叶太太送她二十两,相当于一下子送了她八|九年的工钱。
不得不说,叶太太已经很厚道大方了,这时候在乡下买一亩好田也才三四两银子呢。
王大娘知道是老爷刚才发了话,太太心肠再软也没用的,首乌和桅子走上来,一左一右扶着她就要出去。
王大娘没奈何,只好揣着这二十两银子,坐上牛车,接着又走水路,这才到家。
她前脚刚到家,后脚叶太太的信就进了叶府。
小厮曙光收了信,拿到书房交给少爷,叶锦鸿还趴在床上养伤,没心思看爹娘的来信。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爹娘会说些怎样的话,无外乎就是劝他保重身子,闲了多看看书之类的啰嗦话语,因此只叫小厮先收起来,等过几日再看。
苏婉容迟迟不见王大娘过来赎自己的身契,便派了牛婆子去催。牛婆子来到王家,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说:“少奶奶催了呢,你到底赎不赎?不赎的话,少奶奶宁愿亏几两银子,把你交给牙婆。”
王大娘虽然有一手厨艺,可她年纪大了,卖给牙婆也只能卖几两银子的价。
王大娘心里不痛快,板着脸道:“劳烦你回去转告少奶奶一声,太太说了,不要我的赎身银子,要放我自由身呢。我还等着少奶奶几时派人把我的身契送来呢。”
牛婆子转身就走,回到府里对苏婉容说了。
苏婉容听了大怒:“这个蛀虫,没让她把以前吞下去的都吐出来,已经是我在积德行善了,还敢拿太太来压我?你去告诉她,午饭前我若收不到银子,下午就要请牙婆过来领人了。”
牛婆子又跑去王家,把自己这一趟趟来回跑所受的罪都发泄到王大娘身上,张口就骂:“我呸!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太太几时说过要放你自由身?少奶奶说了,除非太太亲自来说,不然她是不信的。你要识趣就赶紧交银子,不然牙婆下午可就要过来了。”
王大娘气得脸色发白,王有根赶紧请牛婆子坐,又泡了好茶,还拿出瓜子点心来请她吃。
牛婆子正觉得腿酸,便坐下来吃了。
王有根拉着王大娘进了里间,商量道:“还是给银子吧,难道你还想再去曾县走一趟?”
王大娘抹着泪,低声道:“不敢去的了,况且去了也没用。真是可怜哟,好不容易得了这二十两,转头就被少奶奶给吞了,还赔上了一笔路费。”
“算了算了,我们还有一些积蓄,等赎了身就去乡下买几亩田地,也能过日子。”
王大娘不敢不依,难道真要让苏婉容把她卖给别人?她只好忍痛把叶太太给她的那份银子拿出来,然后和牛婆子一起,亲自过来叶府交银子。
像王大娘这种爱贪的性子,到了此时,她还幻想着苏婉容能看在她交银子痛快的份上,说不定会送她一两样东西,哪怕只是一匹棉布呢?她得了便宜,少奶奶也能在下人们的心中留点好印象。
不想,苏婉容根本就不见她,只吩咐小桃出来收银子。
点清数目后,小桃把那张卖身契扔到王大娘怀里,然后吩咐一旁的牛婆子:“领她出去,看紧些,千万别让她顺走了府里的一草一木。”
王大娘满脸凄惨,只敢在肚子里把苏婉容和小桃骂个不停。
骂归骂,一出了叶府,她就再也回不来了,只能退了房,灰溜溜回到乡下,买上几亩田地,和王有根慢慢过日子。
第34章
除掉了王大娘这只蛀虫,就像挖去了府里的一颗毒瘤,苏婉容的心情畅快极了。
刚捧起茶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问身边站着的玉竹:“你去打听一下,姓王的怎么说太太免了她的赎身银子?是不是太太有信回来?去问问门房。”
玉竹立刻去了,走了一圈,打听得清清楚楚,这才回来禀报苏婉容。
“少奶奶,上午是有封信,门房的交给了曙光,曙光拿到书房交给了少爷。”
苏婉容脸一沉,放下茶杯:“看来,我对这个家的掌控力度还是不够,公婆有信来,竟然也没人通知我一声,故意瞒着我是想做什么?”
玉竹赶紧请罪:“都怪我们耳目不机灵,只顾着小院,倒把外面的事情给忽略了,下回再不这样了。”
苏婉容笑笑,语气温和:“这也怪不得你们,你们才来几日。你去厨房备两碟点心,我要去书房看看少爷。”
叶锦鸿每天按顿给自己的背上药,他觉得自己有伤在身,应该好好休养,别说写字了,就连闲书也不肯多翻的。
这会儿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他就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睡得不知年月。
平安突然跑进来,猛地摇醒他,叶锦鸿睡得正香,就要发脾气骂人,平安快速道:“少爷,少奶奶过来了。”
叶锦鸿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整个人瞬间精神抖擞,急声道:“快,快给我拿本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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