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杜若在门口禀道:“少爷少奶奶,首乌来了。”
“她怎么来了?”苏婉容狐疑地问,心里纳闷。
难道是来求情的?想让自己在公公婆婆面前说几句话,别让她做通房?
叶锦鸿起身就往卧房去了:“你见她罢,看看她要说什么。”
苏婉容吩咐叫首乌进来。
首乌进来时脸上带着笑,苏婉容左看右看,都不能从她脸上看出难过的情绪。
首乌给苏婉容行礼,口称给少奶奶请安,可是那礼却行得马马虎虎,一点也看不出恭敬,似乎已经将自己放在和苏婉容平等的位置上了。
苏婉容心里一沉,面上还是端着笑,和气地问她:“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公婆还没对外宣布首乌的事情,她也就不上赶着问了,装做不知道吧。
首乌用帕子掩住嘴,只露出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娇声娇气地说:“少奶奶,我想做两双新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料子,烦请少奶奶不论从哪里先拿两匹给我,免得误了穿戴。”
虽然她不能像正式嫁人那样穿红嫁衣,戴红盖头,但也盼着能在收房那日,自己从上到下都是体体面面的。
苏婉容淡淡道:“下人的衣裳都是有定例的,我也不能为了你一个就坏了规矩,不然今天你说少鞋穿,明天她又说缺双袜子,这不是乱了套吗?”
首乌立刻收了笑,少奶奶竟然把她和别的下人相提并论?
她抿抿嘴,转转眼珠子,勉强笑了笑,道:“夫人刚赏了我两匹绸缎,可惜要先紧着做衣裳,没有多余的料子剩下,少奶奶您管家,我不来找您又该找谁呢?另外还有一件事……”
首乌摸摸自己的脸,肤质有些粗糙,这让她更坚定了信心,坦坦荡荡地提要求:“最近我有些不舒服,想每日吃一盅燕窝,劳烦少奶奶安排一下。”
苏婉容自己都还没吃过燕窝呢,她的脸是有多大?苏婉容认真地看了她两眼,难道是自己最近表现得太和善了,所以人人都想骑到她头上?
苏婉容不动声色,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首乌只当她答应了,立刻喜滋滋地扭着腰走了。
等人一走,叶锦鸿才从里面出来,看着首乌的背影,他立刻啧啧了两声,为他爹的眼光感到担忧。
苏婉容冲着他冷笑,道:“瞧见了吧?还没飞上枝头呢,就挑三捡四了,将来她要是再给你生个弟弟,可有得你受了。”
亏她刚才还替这丫头感到惋惜,真是喂了狗了。
叶锦鸿没吭声,苏婉容又道:“公公看上她,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她想要料子,怎么不找婆婆?再不济还可以找公公撒娇,找我干什么?我虽然管着家,这府里的库房又不是我掌管的,都在婆婆手里呢。也就是每天的采买过过我的手,她这是想让我从私库里自掏腰包补贴她呢,算盘打得真好。”
叶锦鸿皱起了眉头。
他不反感自己多几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娘显然是生不出来了,要是通房再生几个,先不讲能否和他一条心,家产肯定会被分薄的。
苏婉容见他若有所思,赶紧又添了一把火,道:“明年你都二十了,万一真蹦个弟弟妹妹出来,你都能做他们的爹了。公公一把年纪,能活到小的长大成人?这不都是你的责任么?自己的孩子都还没养呢,就要先养弟弟妹妹了。”
叶锦鸿不傻,哪怕生出来的是庶子庶女,总不能让他们流落街头吧?他又是个怕麻烦的人,想一想那场面,爹要是不在了,后面一串小的追着他要吃的要穿的,他的头都大了。
“那你说怎么办?”叶锦鸿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向苏婉容求救。
在他的心里,他并不认为苏婉容是一个能大方地让出自己的利益的人。在这件事上,他俩应该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苏婉容正在心里骂公公叶庭光是个老不修呢,闻言她就笑了。
本来,公公要抬通房,儿媳妇是不该发表任何意见的。哪怕真弄出几个孩子,她也只有干看着的份。
偏偏首乌不知道谨言慎行,跑到她面前来蹦达,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真性情,这就怨不得苏婉容了。
苏婉容对叶锦鸿勾勾手指:“走,我们找婆婆说理去。”
“我不去。”叶锦鸿断然拒绝。儿子管父亲的房里事,说出去都是他没脸,他才不做这种事呢。
苏婉容脸色一黑,他这是既想要好处,又舍不得自己的脸面,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愿意付出的人,通常也不会有收获的。”苏婉容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着,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我也不管这闲事了,哪怕公公收十个又如何?家里总不会少了我的一碗饭吃。”
她不急,叶锦鸿顿时急了,连连给她作揖,还许下诺言:“你帮我这一回,将来必有重谢。”
“就你?”苏婉容上上下下打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不怕你恼,你身上真没什么能谢我的东西。”
叶锦鸿就是一个穷鬼,扣扣索索藏的那点私房钱,还没苏婉容的零头多呢。
他梗着脖子叫道:“不要从门缝里看人,你敢保证爹娘不会私底下补贴我?”
这倒也有可能,公婆对这个独子十分宠爱,险些没宠成一个巨婴,要星星都不给摘月亮的。
苏婉容想了想,勉勉强强答应了他:“好吧,我就帮你这一回。记住你说过的话,我等着看你拿什么来谢我。”
叶锦鸿顿时喜出望外,苏婉容洗脸梳头,他就在旁边递东西,殷勤极了。
送苏婉容出小院时,叶锦鸿悄声叮嘱她:“你去了那边,不要表现得太急燥,实在不行,就说抬通房没问题,只是要先给那丫头灌一碗红花。”
“哟,你连这都知道?”苏婉容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他还知道红花是绝育的呢。
“呵呵。”叶锦鸿讪笑,他也是以前听谢迁说过才知道的。虽然现在早就不和他来往了,不过想起这个名字就让他不舒服,因此也不多做解释。
苏婉容没功夫深究,她此刻有一种即将上战场的感觉,正在努力酝酿雄纠纠气昂昂的气势,然后在叶锦鸿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施施然往正院而去。
叶庭光暗示了自己对首乌的想法以后,就羞得躲到了书房,到了午歇的时候,他还是乖乖地回到后边叶夫人的屋里。
叶夫人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老爷多收一个通房,就如同多养一只猫猫狗狗似的,家里又不缺这口粮食,只要老爷高兴就好。
两人正在谈论首乌,叶夫人知道这是老爷目前最感兴趣的话题,所以她不厌其烦地絮叨着:“我给她换了个大点的屋子,新衣裳也有了,要不要再安排个小丫头专门伺候她?”
夫人如此贤惠大度,叶庭光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忙摆摆手,道:“只是通房而已,用不着特意分出一个下人去伺候她,等将来……那时再说吧。”
叶夫人知道他话里未尽的意思。
这么些年了,老爷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他还年轻的时候,后院女人的数量非常庞大,也就是这两年身子不行,才慢慢消停下来。
这么多女人,竟没一个能怀上的,叶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并不是那种只嘴上说得好听的妇人,她是扎扎实实地把大度这个词刻进了骨子里。她真心盼着府里能多几个孩子,长大了好做儿子的帮手。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老爷光撒种却结不出果子,就只有自己怀了一胎,生下鸿儿这根独苗。
叶夫人每每想起这一点,都觉得很幸运,认为是自己平时心存善念,乐于助人,所以老天爷才格外开恩,送了一个儿子给她。
第77章
叶夫人和叶庭光正在商量首乌的事情,桅子进了屋,隔着帘子禀道:“老爷,夫人,少奶奶过来了。”
叶夫人立刻起身,对叶庭光说:“老爷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叶庭光点点头,和衣倒在床上,闭上眼准备午睡。
“你怎么不午歇?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叶夫人一见了苏婉容就笑着问。
“娘也没歇着呢。”苏婉容冲她福福身,“有一件事情我不敢擅自作主,特地过来请娘指点一下。”
叶夫人见她满脸慎重,自己也认真起来,挑了张椅子坐下,然后指着身旁的座位:“你也坐。”
换成别人家的儿媳妇,哪敢在婆婆跟前坐着呢?站着才是最标准的态度。苏婉容和别人不一样,连假意客气一番都没有,当真就坐下来了。
坐着总比站着强,都是一家人,何必假客气呢?反正公公明年也不当官了,以后大家都是要长期相处的,谁还能装一辈子?还是在日常的相处中,让公婆慢慢了解她的真实性格才好。
也免得他们将来受惊,毕竟都是老人了,一惊一乍可不好,万一吓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苏婉容慢慢说起来:“刚才首乌来找我,说想做两双新鞋,可是又没有好料子……”
里间的叶庭光还没睡着,苏婉容又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她声音清脆,叶庭光自然也就听见了。
他还以为首乌是要给自己做鞋,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
外间的苏婉容还在接着往下说:“娘知道的,下人的衣裳都是有定例的,我那里又没有多余的,仓促间去哪里找给她?再者,她要的是好料子,虽说她是娘身边的丫头,可也不好开这个先例,不然大家都争着效仿。顺得哥情失嫂意,谁还不是府里的老人了?要么干脆全都换了,让下人们都穿上绸衣,这样可好?”
叶庭光听到这里就皱眉。
谁家的下人全都穿绸衣的?只怕皇子府都没这么张扬,他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苏婉容朝里间看了一眼,故意笑着问:“公公睡着了?我是不是吵着他了?”
叶夫人知道老爷的意思,忙道:“没睡着,不要紧,我们说我们的。下人的衣裳不用换,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叶夫人心里有些埋怨首乌,足足给了她两匹整料子,除了能做出两身新衣外,总还有一些多余的,做两双鞋足够了,怎么又跑去问儿媳妇要东西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温声解释道:“我赏了她两匹整料呢,大概多出来的被她做成帕子之类的小物件了。你不用管,回头我和她说。”
叶庭光立刻知道自己误会了,首乌并不是要给他做鞋。
夫人赏下去的料子,肯定是花花绿绿的那种,哪个男人的鞋能用这种花色?
苏婉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笑声轻快:“娘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怕娘笑话,我还真担心首乌拿不到东西就不肯走呢。我娘家不富裕,我嫁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是看着的,我哪有多余的好料子呢?真不是我小气,舍不得一块布,而是当真拿不出来。”
叶夫人更加不好意思了,满脸惭愧。
库房里存着好些料子,可是钥匙在自己手里,儿媳妇连进都没进去过,她也是每月领份例衣裳的,难道要叫儿媳妇把自己的份例让出来,去满足一个通房?
这岂不成了一桩笑话?
“还有呢。”苏婉容像是没看见婆婆脸上的惭色似的,镇定自若地继续告状,“首乌说她有些不舒服,每天都要吃燕窝。厨房里没有这东西,是不是打发下人出去买回来炖给她吃?”
苏婉容的意思很明确,她虽然管家,但每个月领到的家用银子都是固定的,燕窝那么贵,这个缺口由谁来补?
要么增加家用,要么就由婆婆或公公把买燕窝的银子掏了,反正她是不会做这个冤大头的。
叶庭光一字不漏的都听在心里,感觉自己办了件蠢事,挑了个蠢人。
平时怎么没看出首乌这么没眼色,还是个麻烦精呢?早知道这样,他就去外面买新丫头了。
尽管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脸上也有些烧起来了,感觉自己在儿媳妇面前出了一回丑。
叶夫人羞得脸都红了,满心愧疚,抬举丫头竟然抬举出一个贪婪不知足的了。她忙赔着笑道:“你不用管,回头我来敲打她。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也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叶夫人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苏婉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叶夫人微微有些窘迫,移开视线,往下说道:“老爷看她伺候得还不错,就想抬她做通房,大概她一时高兴坏了,所以言行有些失当。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就说她,她以后再不敢的了。”
苏婉容听罢,长长地叹了一声。
叶夫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这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唉!”苏婉容又是一声长叹,满脸忧愁,“知道的说娘大度贤良,不知道的只当您心思歹毒,就盼着公公早些归西呢。”
“这是什么话!”叶夫人沉了脸,声音有些尖利。
里间的叶庭光也气得一骨碌坐起来了,儿媳妇这是在咒自己呢,她要是说不出个理由,他就要摆公公的威严来训人了!
叶夫人又气又急,与之相反,苏婉容神情淡然,慢条斯理地说:“娘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我这也是为了公公着想啊,公公年纪那么大,体力比不上从前,娘你再看看首乌,那丫头生得多结实,别说公公这个老人了,换个膀大腰圆的乡下汉子都未必应付得了她。”
苏婉容这话说得很直白,很粗俗,也很有颜色,叶夫人听懂了,一张老脸顿时被臊得通红。
叶庭光也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又羞又臊又气,儿媳妇这是瞧不起自己?他真想冲出去大声反驳,又觉得出去了只会更尴尬,于是气呼呼地低哼了一声,也就罢了。
“你这孩子……”叶夫人红着脸,目光游移,都不敢看着苏婉容了,“老爷心里有数,不会的,不会的。”
“唉,我的娘啊。”苏婉容第三次叹气,“男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一旦上了床就六亲不认了,等真出了事,可就晚啦!”
“这……这……”叶夫人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
叶庭光已经忍无可忍,下了床,大步走出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指着苏婉容,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显然是气急了,不仅气得脸红脖子粗,就连胡须也在颤抖,胸膛剧烈起伏。
叶夫人见状,赶紧走过去给他抚胸顺气,嘴里劝道:“她还小,不懂事呢,老爷别和她计较……”
苏婉容毫无愧色,自己把公公惹得如此动怒,她也不过是从座位上站起来了而已,满脸坦荡,根本就没想过要赔罪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