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合叶锦鸿的意,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苏婉容解释,太难以启齿了。
叶夫人来到外间,苏婉容冲她福福身,然后含着浅笑问道:“我听丫头说公公有些不好,还请了大夫,不知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叶夫人顿时哑然。
真不知该说这儿媳妇是缺心眼,还是遇事不慌,沉着稳重。哪有人来探病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就算哭不出来,装出紧张的模样,很难吗?
苏婉容当真是哭不出来,又舍不得掐自己。她这个公公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还总看不起她娘家,她得了失心疯才发自内心尊重这种长辈呢!
叶夫人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笑得很放松,摆摆手道:“不要紧,只是虚惊一场,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这是不打算遨请自己去病床前看一看啊,苏婉容还想近距离看这老头的笑话呢,她朝里间张望了一眼,问:“公公到底得了什么病?少爷人呢?”
叶夫人移动两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苏婉容的视线,若无其事地随口胡诌道:“夜里凉,点多了两个火盆,被热气熏得直咳嗽,嗓子眼儿疼得厉害,才急着请大夫来瞧一瞧。”
说完,不等苏婉容接话,她就朝里面喊道:“鸿儿,快出来,和婉容一起回去歇着。”
她越是遮遮掩掩,不想让苏婉容进去,苏婉容越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
如果有机会,她还是很乐意让众人觉得她是一个孝顺的儿媳妇的,反正光是在嘴上说说,既不用出力,又不花银子,何乐而不为?
苏婉容想到此,脸上终于有了点担忧长辈的紧张模样,语气十分诚恳,刻意提高音量,大声请求道:“公公病了,我哪能自在安歇呢?我要去病床前给公公侍疾。”
叶夫人欣慰极了,她就说她的眼光差不了,瞧瞧她的儿媳妇多么孝顺!原来,她先前拦着不让老爷收了首乌,完全是出自一片真心啊。
里间的叶庭光只是闭眼假寐,听见苏婉容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本以为这个儿媳妇没有教养,不懂礼数,就是个从乡下出来的无知妇人。谁想到,人家是真的好心,他要是肯听劝,能害这场病?
别看他现在能走能说会动了,自己才知道自己的事,他明显感觉到体力更虚了,就像瞬间老了十岁似的。
叶庭光忍不住满脸羞愧,翻了个身,面朝里,只肯以后背示人。
叶锦鸿见状,撇了撇嘴,翻着白眼心想,爹娘还没看穿苏婉容的本来面目呢,真让她来侍疾,她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连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丈夫都不伺候,与其指望她,还不如赶紧多买两个下人回来。
外边,叶夫人已经握住了苏婉容的手。
一路从寒风中走过来,苏婉容的手早就冻得冰冰的,叶夫人反复摩挲着给她取暖,感动地说:“别担心,只是一场小病而已。毕竟是公公,你不方便去照顾的,还有我呢,真的不用担心。”
“别冻着娘了。”苏婉容不好意思地抽回自己的手,秉着光辉的形象不嫌多的想法,继续主动给自己找活儿,“既然这样,那我去熬药吧?”
因为笃定了婆婆不会要她干活,所以她把饼画得又大又圆,毫不心虚。
不料,叶夫人认真地想了想,点头笑道:“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那就——”
“去吧”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苏婉容敏锐地觉察到要遭,赶紧抢着道:“熬药就包在我身上了!我虽然年轻,也从没熬过药,但也不敢耽误了公公的病情,娘不如把首乌借给我,有她在一旁看着,我一定不会出错的。”
“……”真是哪壶不开偏偏就提哪壶,叶夫人脸上笑意不变,“好孩子,熬药用不着你,这院里还有莲心和邓嬷嬷呢。乖,你和少爷赶紧回去歇着,明早再过来请安,想必老爷那时就大好了,能见人了。”
叶锦鸿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娘被苏婉容耍得团团转呢,忙走出来解围:“爹已经睡着了,娘也早些歇着,叫丫头守着他就行。”
虽然躺着的是他的亲爹,可这事太不光彩了,叶锦鸿心里难免就带了些怨气。
叶庭光自知理亏,却也无可奈何。他就这么一个独子,要是寒了儿子的心,将来死后谁给他摔盆扶灵,按时供奉香火?
送走儿子儿媳妇,叶夫人回到里间,叶庭光这才翻身转回来,定定地看着她。
叶夫人看着那双略带些昏浊的眼睛,满腹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相互扶持着走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彼此都很后悔。
叶庭光悔恨自己老不修德,害得母子俩跟着他一起出丑丢人。叶夫人则是内疚自己没好好筛选一下,怎么就挑了首乌呢?差点害了老爷的性命。
这时,莲心端着一碗刚熬出来的热腾腾的汤药,站在帘子外面禀道:“老爷,夫人,药熬好了。”
叶夫人回过神,扭头应道:“端进来吧。”
亲手喂老爷喝了药,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叶夫人柔声道:“老爷安心歇着,我今晚就守在这榻上。”
叶庭光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先前因为被迫罢官而带来的负|面情绪通通不见了,不再没事找事地发泄自己的怨气,戾气与自私自利失去了滋养的温床,一时间,这个病弱的老人看上去倒有几分慈眉善目了。
对于苏家,他的感观是很复杂的。
他当然知道有恩应当报恩,以前仗着自己是个官老爷,看别人总觉得低自己一等,现在没了这身官袍,冷静下来想一想,低门娶妇也是有好处的。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正忙着铺榻的夫人,心里涌起阵阵怜惜。果然,人到老年,与自己相依相守的还得是原配才行。
叶庭光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让了几寸,轻声说:“榻上不舒服,你也躺上来。”
叶夫人手里的动作一顿,笑了笑,道:“也好,晚上老爷只要抬抬手,我就能知道了,不怕叫不醒我。”
叶锦鸿和苏婉容顶着寒风回到小院,刚踏进院门,苏婉容就道:“你还是回书房去,明早不要吵我,闹了这么大半夜,我要好好睡一觉。”
叶锦鸿也是又困又乏,闻言就点点头:“嗯,你早些歇着。”
两人兵分两路,各自安歇。
次日,苏婉容睡醒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心里一点也不慌,毕竟昨晚她可是做足了孝顺儿媳妇的姿态,起迟了也是因为半夜去照顾公公的缘故。
叶锦鸿比她醒得更晚,等苏婉容梳洗好,丫头都摆上早饭了,还不见他的人,苏婉容打发人去叫,叶锦鸿这才姗姗来迟。
两人用了早饭,又一起去正院请安,主要是看望一下病中的公公。
叶庭光果然能出来见人了,他坐在椅子上,精神气看着短少了很多,异常罕见的,他竟然先冲苏婉容点了点头,然后才笑着问叶锦鸿:“昨晚睡得可好?”
苏婉容心里诧异极了,他这副样子可真看不出是曾经指着自己大骂的人啊。
叶锦鸿坐下来,回道:“睡得很好,您感觉怎么样?一会儿再请大夫进来瞧瞧。”
叶庭光摆摆手:“那药还不错,不必再请大夫了,等吃完这几副药再看吧。”
说话间,丫头进来上茶,却是一个生面孔。
叶锦鸿和苏婉容齐齐盯着她看,叶夫人主动解释道:“首乌年纪大了,总留着也不好,所以我打发她出去嫁人了。这个是刚买来的,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就叫川穹。”
苏婉容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婆婆为了掩盖这桩丑事,还真是煞费苦心了。这才半上午的功夫,就利落地把首乌给打发出去,还买了新人进来。
大概是吸取了教训的缘故,新来的川穹长相比首乌还要平凡,看起来身子也很结实,但胸前却一马平川,浑身上下丝毫不具备吸引男人的本钱。
第80章
叶庭光喝了三天药,总算把残破的身子给挽救住了。前两天,下地还有些头晕,等喝完这几副药,头晕眼花的症状就没有了,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
他不敢再大意,慎重地对叶夫人说:“往后小妾通房全都不要了,我就守着你过。等鸿儿有了孩子,咱们就专心逗弄孙子。”
叶夫人听了这话,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再怎么贤良大度,到底也是个女人,有哪个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身边围着别的女人呢?
安抚好夫人,叶庭光又琢磨着这事肯定也让儿子心里起了猜疑,他多半会想,父亲这是不满意我呢,所以才急着收丫头,想再生几个出来。
父子之间怎能起嫌隙?叶庭光知道自己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颗独苗了,万万不能父子离心啊。
于是,他刚好了一点,就叫人扶自己去书房,翻出压箱底银两,一共一万八千多两。这些,都是他当官十几年存下来的。
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叶庭光这人,光伟正不是他的属性标签,贼心常有,贼胆却一般般,比不得上头那些大贪大嚼的上司,他也就是每年随大流收收各方的孝敬,再就是替人办事能多收几个辛苦钱。
这么着,也被他存下了一万八千两。他这份家底,比上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
叶庭光左思右想,反正自己的一切迟早都要交到儿子手里,这些银子放在自己这里和放在儿子那里也没什么区别。
不如现在就拿出来,讨好一下儿子,也能化解两人因为首乌而起的不愉快。
只是,给多少才好呢?全部,还是先只给一半?
经过深思熟虑,叶庭光取出一万两,剩下的八千两还是自己揣着,要是一股脑儿全都交出去,将来自己想买个什么,还得朝儿子伸手,这多难为情啊。
思量好,就吩咐下人去请少爷过来。
叶锦鸿很快来了,叶庭光脸上带着慈父的微笑,递过去一叠银票:“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往后这个家还得你来担着,我这些年也存了点银子,这就交到你手上,我们父子俩一条心,何愁家业不兴旺呢?”
叶锦鸿闻言挑了挑眉,接过银票,当场就数了一遍,然后喜上眉梢,笑得像只偷着油的老鼠精:“那是一定的。”
哎呀,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叶锦鸿顿时大感满足,在心里把功臣苏婉容谢了又谢。
肯收下就好,最怕儿子连银票都不肯要了,叶庭光非常欣慰,一时又想起自己还带回来一些好酒——都是别人孝敬给他的——他便道:“我这身子如今也不能贪杯了,一会儿叫小厮送两坛好酒给你,正好天冷,喝几杯去去寒。记着,温热了再喝,千万别喝冷的。”
叶锦鸿更加开心了,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知道,您也要多注意身子。”
父子俩又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叶庭光心满意足地回到正院继续躺着养病,叶锦鸿则看着手里厚实的一叠银票发呆,身边还有小厮送来的两坛上等美酒。
他让平安把坛子解封,以手做扇子,在瓶口处扇了两下,闻着涌出来的阵阵酒香,陶醉道:“真是好酒。”
平安也喜欢酒,见少爷此时心情不错,他就笑着讨赏:“别人孝敬给老爷的,自然得是珍品,不然怎么拿得出手。少爷,赏小人尝一口,行不行?”
叶锦鸿刚从亲爹那里发了一笔横财,即使他从小就不缺银子花,可也没手握如此巨款。一时间就如同在街上白捡了一箱金子似的,哪里还在意一杯酒。
他点点头,十分大方:“你倒两碗出来,和曙光一人一碗,再把这坛子送到少奶奶那里去,叫丫头赶紧温上一壶。”
平安喜滋滋地去了,叶锦鸿看着银票,满身的喜悦无处安放,原地转了好几圈,在脑子想了一个又一个想买的东西,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大概是上缴小金库成了一种习惯——不论是被迫还是主动——也没人逼他,他就很自觉地把银票分做两堆,每堆五千两,嘴里嘀咕着:“说了要多谢苏婉容的,就分她一半好了。”
顿了顿,他又多挪了三千两过去:“两千两就够我使了,多的还是叫她帮我收着。苏婉容就是个只进不出的铁公鸡,虽然她这副性子,放在平时挺让我讨厌的,但若是叫她帮忙收着银子,那是再安心不过的,谁也别想从她手里要出半个铜板。”
整整八千两银票,叶锦鸿腰间系着的小荷包根本就装不下去,于是特意翻出一个很少使用的大荷包,刚想把银票塞进去,忽然尿急起来,只好暂且丢在桌子上,去隔壁房间解决。
平安把酒送到玉竹手里,交待她赶紧温上,少爷一会儿进来要喝的。办好事情,他就赶紧出来回复少爷,进了书房一看,少爷不在屋里,桌上摆着一个荷包,并两堆银票。
平安眼一扫,就知道少爷是想把银票装进荷包的,他收拾东西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不需主子吩咐,自己主动就做了。
平安把两堆银票合在一起,叠整齐了,然后放进荷包,拉紧系带,这才满意地拍拍手。
叶锦鸿刚跨进门槛,平安就笑着说:“少爷,酒交给玉竹了,这会儿大概已经温上了。”
“这么快?”
今天对于叶锦鸿来说,是一个好日子。有了高兴的事情,当然就想找人分享,他娘忙着照顾他爹,所以苏婉容成了不二的人选。
一听酒已经温上了,他带着分享的激动心情,又迫切地想要尝一尝那美酒,也就忘记了要留下两千两的私房钱的事情,直接抄起桌上鼓鼓囊囊的大荷包,抬脚就去找苏婉容。
冬日天寒,白天的时候,里间和外间都烧着火盆,玉竹直接把酒温在了外间的火盆边上,苏婉容不喜欢闻酒味,心里嫌弃,于是躲进了里间。
叶锦鸿一进屋就笑着问:“我的酒好了没?”
苏婉容从里间走出来,没好气地埋怨道:“大白天的喝什么酒,熏得屋里一股臭味。”
“你觉得臭,我倒觉得它香呢!”叶锦鸿笑嘻嘻地在火盆边坐下来,冲苏婉容招招手,“过来坐,我有好事跟你说。”
gu903();这厮能有什么好事?苏婉容稍微一想,便猜到多半是公婆私底下又补贴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