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掌之间浮现一层朦胧的光晕。
稍许,从游仙尊道:
“道友有贵人相助,十门九生,可解。”
洛蕴:“剩余一门该当何为?”
从游仙尊沉吟:“古书有记,定魂玉。”
洛蕴眉心微拢。
定魂玉是种只存在于记载中的东西,关系到炼器一门。
炼器和机关铸造不同,却又沾边,有共通之处。炼器有修为要求,起步就得是真人,越往上造出来的东西越稀罕;还有技巧门槛,要掌握材料分寸,纯蛮力无用。
譬如温颜,他身上各类法器多的数不清,都是贺启和温知锐特意给他做的,在外面有市无价。
下首的温知锐倒是很给面子,主动开口:“定魂玉记载不全,所写部分材料同样只在书中听闻,我虽未做过尝试,想来……”
声音渐轻,后半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尽在不言中。
洛蕴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显得肃穆冷厉:“若温城主愿相助小女,不论各种材料,洛某必竭力寻来。”
这就是表态了。
洛蕴正儿八经地表明,他愿意为女儿去寻这些东西。这不仅是对温知锐的委托,更包括了他的得力助手贺启,两人都是铸造方面的大佬,尤其是后者。
唐依怔怔地侧首望着洛蕴:“无需……”
洛蕴打断她:“还不谢过从游仙尊?”
“……”
唐依神色一紧,恭恭敬敬地对着从游仙尊长行大礼,“多谢从游仙尊,唐依铭记在心,不敢忘恩。”
洛蕴镇得住场,继续往下介绍,唐依挨个认人,重复“问好→收礼→感谢”的过程,大型送礼现场进行得分外其乐融融。唯一的区别,是接下来的诸位全都默契地将自己的礼物往“护身”“定心”靠拢。
唐依收了一堆礼物,本想放到乾坤袋中,设想了一下“边收礼边收纳”的画面,觉得实在有些美妙,索性全都抱在怀里。
洛蕴让她最后再行个礼,就可以退下了。
唐依抱着东西往回走,神思有些恍惚,出了踏月阁,外面偶尔有零散的人经过。
祁沉星和温颜站在一处台阶下,正说着话,祁沉星似有所感地往唐依这边看来,神色一凝,快步走了过去。
他站定在唐依跟前,伸手把她怀里的东西都接过来,一并垂首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唐依回神,眨了下眼:“没事啊。你怎么在这里?”
祁沉星抬眸看她,不斥责不生气,十分平稳地再次询问:“你从踏月阁出来,却魂不守舍,是不是有什么事?”
唐依憋着口气,试图继续坚持说“没事”,还是败在了祁沉星的眼神注视下:“就是……从游仙尊帮我看了大劫,说我在元婴时期可能会有魂体分离的劫难,不过会遇到贵人,九成概率都是没事的!”
祁沉星眸色暗沉:“还有一成呢?”
“可以用定魂玉,稳住魂魄就好了!”
唐依实在遭不住,急需转移话题,一手迅速拿出了乾坤袋,借着收捡东西的动作掩盖心虚。
“定魂玉?”
漫步走过来的温颜捕捉到这几个字眼,眉梢挑了挑,虽然没听清楚前因后果,囫囵有了猜测,便道,“这东西可只在书上有记载,我爹和我师父曾经讨论过这东西的做法,却发现连材料都凑不齐,称这大约是杜撰的古方也说不定。”
祁沉星定定地望着唐依。
唐依:“……”
突然体会到了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祁沉星眸色太深,这会儿掺了幽暗的意味,更显深渊不见底,长久地盯着一点,让人心慌:“到底怎么回事?”
温颜在旁抱着手臂扬了扬下巴,脸上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大意是:别挣扎了,从实招来吧。
唐依悻悻,只好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温颜和祁沉星都没说话,两人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唐依左右看看,想缓解这窒息又莫名尴尬的气氛:“九成几率没事,你们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啦。”
“元婴期遭劫,还是这种……”
温颜的表情一言难尽,颇难接受事实,“要不是从游仙尊说的,我都以为你是被哪个江湖术士诓了。”
祁沉星从方才起就一直没动,连眼神都没有移动分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会儿仅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旧望着唐依:“可有说贵人何处相遇?”
唐依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修真界这种地方,遇贵人是件很玄乎的事,讲究时候到了自然碰见,不要去刻意强求。因此在殿内,谁都没讨论唐依的贵人,但她是认真思考过的。
“我觉得我的贵人应该就是你。”
唐依对上祁沉星的目光,回答得无比恳切。
祁沉星一顿,眼底浓郁的沉雾都散开了点,他难得对唐依表现出一点严肃:“不要胡闹。”
温颜自觉往旁边退开两步,表示了对于自己存在的多余性的准确认知。
——情侣就是神奇的物种,随时随地都能进入甜蜜时刻。
唐依说这话却并不是在讨好祁沉星,或是单纯地为了哄他高兴:“我是说正经的,我真觉得你就是我的贵人。从我们相遇开始,你就一直在带给我好运,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被上元真人带到御岭派,不会进入万千境得到机遇,不会成为内门弟子,不会成为掌门的女儿……这些全都是你带给我的,祁师兄——如果我真的有贵人,应该就是你了。”
祁沉星张了张嘴,很明显他想要将话题带回到原先沉重又严肃的阶段,但他的心思已经没办法维持那样的情绪,最清楚的印证,是他显而易见轻松起来的心情,阴沉的郁色从他眼底散开,带走了那片吞噬的浓雾:
“……这些事情能够成功,是因为你这个人本身,并不是我的缘故。”
唐依斩钉截铁,肯定十足地说:“那也是有你在,我才能有成功的机会。”
祁沉星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妥协了:“贵人一说玄之又玄,暂且不必纠结。但定魂玉却是无迹可寻,只能期待温城主与贺先生研究有成。”
祁沉星轻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是命运握于别人手中,叫他如何能放心?魂体分离之劫,若是唐依就此消陨……
刚被唐依安抚好的情绪,稍微想一想那种可能,又控制不住了。
温颜被祁沉星身上迸发出来的煞气吓了一跳,疑心是自己感觉失误,后背处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汗毛倒竖,中和的话脱口而出:“最糟的情况只有一成几率,不用那么担心。”
说完,还拉了最有效的保险人物:“唐依,你说是吧?”
唐依得到信号,不住地赞同:“对对,九成几率四舍五入我就是平安无事了!”
温颜嘴角一抽,很想吐槽,硬生生忍住了,瞥了眼祁沉星冷淡冰霜的脸,秉持着做朋友的好心原则,继续瞎扯:“你这算数学得可真好。再说了,还有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只要在定魂玉造出来之前,你把修为卡在元婴下就行了。”
祁沉星和唐依同时侧首看他。
温颜觉得他俩眼神都挺复杂的,懵逼脸:“嗯?难道不是吗?”
“……不失为一个办法。”
祁沉星迟缓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说这话时眼角余光在打量唐依的反应。
她似乎有点茫然,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反驳。
温颜所说的办法,祁沉星早就想到了,但他更知道唐依这段时间有多高兴。因为能够变强,唐依比以前更用功的练剑,希望能早有所成。
在有确定办法保住唐依前,将修为卡在元婴下,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绝无差错的办法。
按照祁沉星想要护住她的私心来说,他无比赞同这么做。同时,祁沉星也清楚地知道,唐依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所以真的有人这么提起的时候,她肯定会乖乖照做,绝不为自己争取半句。
可他只要看一眼唐依这乖觉懂事的忍耐模样,他就没办法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
他根本看不得唐依委屈。
一点点都不行。
哪怕只是他感觉到的委屈,全都不行。
“但若为了那一成的概率而压制境界,乃至荒废修为,何必苦修问道?不如做个普通人来的轻巧。”
祁沉星反过来安慰唐依,“要想修为达到元婴,还有很长一段路,时间尚早,定魂玉或是其他的办法,都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说了一段尤嫌不够,像是在说服唐依,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修者皆有劫难,意寻大道,就要担负起途中相应的困难险阻。即便是普通人,俗世生活种种意外不可预料,更是措手不及,世人大多如此。此番能明劫难,已是幸运。”
温颜瞠目结舌:“……”
他还是第一次见祁沉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而且这家伙是不是精神分裂啊?前一秒还在赞同自己,后一秒就开始往反方向策反唐依了。
唐依听完祁沉星的“长篇大论”,眼波蓄在眸底,看上去随时能奔涌而出。
她猝然弯眸笑了笑,很开心地重重点头:“嗯!”
第48章
温颜今天穿了身艳红的烟罗裙,这东西本来是粉紫色,他看了糟心,换成了最常用的红色,足够艳丽夺目,又不至于粉嫩得让他头疼。
可偏偏就是这样吸人眼球的打扮,衬在这对甜得腻死人的情侣旁边,温颜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背景板。
当然,也可以是个工具人:
如果唐依需要,温颜立马能把这身衣裳让出来,保佑这对新人当场顺利成亲。
总之,不能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存在就对了。
祁沉星话锋转得太急,又那样反常的不断论述“不必刻意压制修为的可行性”,唐依看得出来,心生感动之下险些落泪,还好忍住了,露出了笑。
“祁师兄,我今天从各位前辈那里收了好多礼物,你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方才收捡利索,东西都在乾坤袋里,唐依递过去,紧跟着说,“没有特别喜欢的你就挑不讨厌的。”
这话机灵,哪儿能说前辈们送的礼物讨厌呢?
是铁了心想让祁沉星挑些东西走。
祁沉星半点脾气都没了,他对着唐依本来就没什么负面情绪,这会儿仅有的一点担忧沉郁全被扫空,只剩下无可奈何的柔软:“既是送你的东西,好好收着,不许借花献佛。”
温颜在旁看着,越看得多越觉得祁沉星和唐依这对真是天生一对,绝了——唐依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一般人很难拒绝,可祁沉星就能,还四两拨千斤,让唐依再无反手劝他的余地。
最重要的是,这种乍听上去是带点训斥,实际上温和又纵容的语气,尤其散发出特别的狗粮光辉。
唐依能牵动祁沉星的心神,祁沉星也能在合适的地方稳住唐依。
这对情侣锁了。
温大小姐实名认证。
看着他俩对视了一会儿,温颜觉得自己有必要出个声,刷刷存在感:“咳咳!”
战术咳嗽,吸引对方视线。
温颜扬了扬眉梢,开口又是熟悉的盛气凌人,却多了几分面对熟人的随性:“几日不见,唐依你就成了明光尊者的女儿,我父亲还专程问我,可曾得罪过你,你如何对我解释?”
唐依表示无从解释:“这是个说来话长的意外。”
温颜神色玩味:“你方才似乎说若非祁沉星,你不会成为明光尊者的女儿?不如先从这个说起。”
“这个……”
唐依表情窘迫,开始在脑袋里组织言辞。
祁沉星轻巧地接过话头:“师妹方从劫难之说脱身,神思不属,温姑娘若有话,问我就是。”
温颜对祁沉星就没什么话说了。
他好歹和祁沉星认识了段时间,藏书阁之后勉强将祁沉星列为可交的朋友,但也知道祁沉星这人脾性冷淡至极,除了对唐依,其他人不过是礼仪风度,不想被祁沉星句句话堵死,最好是别直接对上。
“哼。”
温颜冷哼一声,他确实知道祁沉星现在唯一仅有的弱点为何,但他不想把唐依这傻姑娘扯进来,殃及她,只好忍下这口气,换了话题,“我许久没来御岭派,山中景致似一年胜过一年,唐依,你带我转转。”
唐依正要答应。
祁沉星道:“我同行。”
温颜瞥他一眼,从眼角看人的那种,将心中的不屑与郁闷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不行,祁沉星就算再聪明通透也不能做朋友!这家伙守着唐依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盯着骨头的恶狗,片刻都不松懈,自己又不是来撬墙角的!
祁沉星不为所动,从容不迫。
温颜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蹦出来:“我和唐依一起去便足够,祁公子贵人事多,不必来掺和。”
说着,他望向唐依,久违地拿出扮女性时的柔媚可怜:“唐依,我想与你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这也不行么?”
这番表演,按理来说是没问题的。
就算是祁沉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很难看出异样。
但唐依和祁沉星确实知道温颜是个男孩子了。
祁沉星脸色微沉,目光中隐隐透出一种不愉的冰冷,充斥着对于温颜这种无耻行为的嫌弃与不满。
唐依则是因为受到了与脑海中认知有异的冲击,而出现了短暂的大脑慢速运转,缓冲了好几秒,她才愣愣地点头:“行啊。”
估计是见到祁沉星了,温颜心里有些难过的事,又不好去找同为情敌的宁馨兰说,所以跑来找她进行“姐妹场合”了。
祁沉星在旁提醒唐依:“你先前应该在听风殿练剑,现在不去可以么?”
温颜实在看不下去:“怎么连唐依之前在哪儿在做什么你都知道?祁沉星你莫不是成天净盯着唐依了?”
祁沉星不愧是沉稳派最佳代表:
“随口一句,温姑娘便能联想良多,难怪心事道不尽,总能扰人正事。”
温颜气得不行。
唐依:“……”
这两个人的戏份怎么还停留在“针锋相对”的阶段?
眼看着场面又要变成“温颜的河豚场合”,唐依连忙打圆场:“说说话用不了多少功夫的,多谢师兄为我挂怀,我脑子确实转不清,险些忘了。我与温姑娘说了话便回去练剑,今日多谢师兄开解,等师兄空闲了,我要好好谢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