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了。”贺勇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干运动员其实没什么意思。我们打拳击的退役之后,能当专业队教练的少的可怜。最常见的出路是□□拳还有就是给人当保镖。”
叶颂下意识地冒了句:“那还是当保镖吧,安全些。”
贺勇这回倒是笑了,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他就是当保镖的时候染上的。”
叶颂“啊”了一声,有些理解不能。当保镖为什么就会染上毒.瘾啊?
“保镖是好听的说法,确切点儿讲,就是打手。”贺勇笑了笑,“你觉得一般人需要打手吗?”
叶颂沉默了,打手在她的概念当中,相勾连的另一个词叫黑.社会。
在那种声色犬马的环境下,染上坏毛病根本不稀奇。
她记得上大学时,警察来学校做禁.毒宣传,就说过,有些地方能不去坚决不要去,因为套路太多了。你本来是无心,着了别人的道,后面想挣扎出来,比登天还难。
“我们从小练拳击,书都没读过什么。不是没有文化课,而是每天训练都这么累,根本就没有精力再上文化课。像你这样的小孩是怎么对待体育课的,我们就是怎么对待文化课。每天的生活就是训练场到宿舍,然后参加各种比赛。外头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能够看到的少的可怜。
大鹏的身体素质不错,但是一直打不出头。你想这么多运动员,真正能出头的又有几个?我们是小项目,退役之后就发一笔钱,不安排工作的。
大鹏头一开始挺风光,回来看我们的时候都带我们出去长见识。后来我就发现不对了,吸了毒,人的样子不一样的。我们都劝他戒,他打哈哈。每次都答应好好的,说自己马上找戒毒医院。后面周而复始,我们最后一次看他,就是在殡仪馆。
死得很惨,以前跟在他后面的小弟全跑光了。就他妈,眼睛都哭坏了。1米9的大壮汉啊,最后那个样子根本没办法看。”
叶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同事,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贺勇从往事中挣扎出来,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叶颂:“你千万别碰,碰上了就麻烦大了。还有,你以后要是有小孩,千万别送他去练什么体育。强身健体可以,靠这个吃饭难得很。风光的没几个,绝大部分都是身体垮了,落了一身病,又没文化知识,除了卖膀子力气,想找个普通工作都不行。
我这算好的,我起码没落下什么大毛病。我的队友,前头在医院门诊大厅里看到的那个。农村的小孩,视网膜被打脱落了,补偿金就那点钱,他妈生病都瞒着儿子,不敢让家里头知道。”
叶颂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干一行,恨一行,都不容易。陈老师前面还说了,打死他这辈子都不让小孩干医生。”
贺勇笑了笑:“这好歹是个技术活,总比卖力气强。”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公交站牌前,刚好有车过来。
叶颂赶紧上车,还相当厚颜无耻地占据了旁边的位置,招呼贺勇:“快过来。”
他们一个夜班出了三趟车,基本上就没合眼。站在公交车上太危险了,万一打盹摔倒了怎么办?
贺勇却朝她挥挥手:“你回去睡觉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叶颂无语,这人,下了夜班都不晓得休息。
不管他了,她还是回家先睡觉吧。晚上有网课,明天她还得跟陈老师的班呢。
作者有话要说:作说又被吞了。关于退役拳击运动员的出路问题,资料来源于邹市明的采访中所说。各个地方的政策不一样。
第39章主任来代班
第二天,叶颂没在120瞧见陈老师,她跟的是侯主任的班。
领导一见她就笑嘻嘻:“好,今天我带带你。”
叶颂的肾上腺素立刻飙了,惊恐得恨不得夺门而逃。要说天底下的小医生医学实习生最害怕什么?当然是教授教学大查房了!
教授无论是和颜悦色还是暴风骤雨,查房的时候一轮问题问下来,被提问的倒霉蛋都会恨不得直接从病房的窗户跳下去。
羞愧啊,学了那么多年,学的是个假医!
侯主任还春风拂面,看似极为宽和地安慰年轻人:“别紧张,我不会为难你的。”
呵呵,说的好像她没实习过一样。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年轻人,等着被生活凌虐吧。
叶颂赶紧翻开书,按照自己短暂的120出诊经验重点查看几种疾病类型,闷头开背。
旁边的急救员跟司机都乐呵呵的,等着看倒霉小医生的热闹。
谁知不晓得今天是黄道吉日还是领导的王霸之气过于强盛。平常叶颂一进门,就响个不停的调度台电话,今天诡异的断线一样,居然没响。
叶颂背了好几个疾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唉,主任,原来你镇得住啊。”
她话刚出口,指挥中心的电话就过来了。
急救员扑哧笑出声,接电话的侯主任也一言难尽地瞥了她一眼。
叶颂立刻伸手捂嘴巴,好了,她懂了,沉默是金。
多么痛的领悟,上了救护车,叶颂都不敢再吱声。
侯主任倒是安慰了她一句:“行了行了,别紧张,没有多大问题。”
叶颂惊讶,调度台说的可是人晕倒在路上。一个晕厥待查,就能直接搞翻一群医生啊。怎么到了侯主任嘴里头,就成了没多大问题了。
侯主任也不说话,只笑了笑。
开车的司机是120的老人,也跟着哈哈笑,但死活不肯透露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再回头看急救员,对方直接摊手:“我不知道啊,我6月份才来这边的。”
于是新人只能怀揣着满腹好奇,跟着救护车往城郊驶去。
车子还没停下,叶颂就瞧见了马路中央躺着个人。
这条路不算多宽阔,但刚好连接着县道跟省道,所以车流量其实不小。
叶颂瞧见那倒在马路中央的人就是心里头一哆嗦,暗自埋怨打120的人,好歹把病人挪到马路边上啊。坐在马路中央多危险!
侯主任直接摇头,意味深长道:“谁敢动他?”
叶颂这才反应过来,这倒也是。晕厥的原因有很多种,万一搬运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人家好心反而惹得一身骚,才真是亏大了。
她看侯主任空手下救护车,赶紧自己左手监护仪右手医药箱,跟着下车去。
侯主任看她吭哧吭哧的样子,颇为疑惑地挑挑眉毛,旋即又笑着点头:“对,没错,应该带着的。”
叶颂满头雾水,愈发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都是最基本的东西呀,肯定得带着。侯主任跟他们上课的时候还一再强调千万不能马虎大意呢。
合着领导说跟做也是两回事。
叶颂心里头腹诽,跟在侯主任身后往马路中央去。
打电话的司机相当负责,设了路障提醒后面的车辆。饶是如此,站在大马路中央,叶颂还是心里头直打哆嗦。
那司机瞧见120的人过来了,顿时眼睛一亮:“师傅,我行车记录仪拍的清清楚楚,我可没碰到他。我大老远的瞧见人就停下来了。可是我怎么喊他都不起来,我也不敢碰他啊。”
走到马路中央,叶颂就发现问题的关键了。
这条村道算不上多宽敞,两辆车交汇没问题,但也得小心翼翼。这身上衣服脏兮兮的中年男人横躺在马路中央,就意味着无论进还是出,4个轮子的轿车都没办法在不碰到他的情况下通过。
叶颂蹲到病人面前,伸手要查看病人的生命体征。其实他胸廓起伏着,最起码自主呼吸应该是没问题的。表面看不出外伤,伤到脊柱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脉搏正常的话,他们就赶紧先把病人运到马路边上,再做进一步检查。
叶颂还在找动脉,侯主任的手先伸到了病人耳朵后面,朝着眼睛合上的病人似笑非笑:“要不要给你打瓶速尿,还是直接给你电一下?刚好我们带了除颤仪。”
叶颂懵圈,理解不能领导的意思。
那原本像是昏迷的病人倒是反应更快一步,居然睁开了眼睛,脸上还笑嘻嘻的:“领导你来了,我头晕,我难受,我动不了。”
侯主任微笑:“没事,我拖你去医院,身上多插几根管子就好了。”他回过头招呼急救员,“来,这病人情况太严重,我们得送去医院好好抢救。”
中年男人立刻慌了,死活赖在地上,坚决不肯动:“我动不了,不要碰我,一碰我就浑身痛。”
叶颂这会儿算是反应过来了,这人就是个无赖,躺在马路中央是想搞讹诈呢。
看样子,他弄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回两回,所以侯主任听到指挥中心的调度,才会说等跑完这一趟,一定要让调度员请客。
中年男人赖在马路中央不肯走,也不肯签字让120走,大家就只能陪他僵持着。
司机跑了过来,手里头拿了包烟塞给侯主任,还强调了一句:“领导,给我报销啊。”
侯主任点头:“行行行,我自掏腰包给你报销。”
他蹲下身,直接招呼还赖在地上不肯动的人,“可以了啊,这烟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你拿了,赶紧差不多回去吧。”
叶颂看的目瞪口呆,这年头120出车不仅要处理病人跟醉鬼,还要自己花钱对付无赖呀!
没想到那中年男人收了烟,还嫌贿赂太少:“不行,我饿,我头晕,我动不了。”
叶颂快要跳起来了,这人有完没完?是不是等到他吃饱喝足以后,又要说自己没地方睡觉,跟着他们回急救站住下来呀?
侯主任也拉下了脸,突然间横眉冷对:“你可以了啊!你是盯上了110跟120讹诈是不是?一天胃口比一天大,现在买烟都满足不了,后面你是不是要黄金啊。行,你等着,你不动我也不动。这要来车祸谁都拦不住。等着公安过来,咱们再看看怎么办!”
中年男人有恃无恐:“我头晕也犯法?我就是动不了!我要吃饭,我要吃红烧肉!”
叶颂在心中翻白眼,这家伙要求还挺高的。红烧肉!开什么玩笑?知道现在肉价怎么回事吗?她上班以后就没吃过红烧肉。
侯主任冷笑:“我没说让公安把你抓去坐大牢啊。我陪着公安一块儿找你们村委会,直接下了你的低保。”
原本气焰嚣张的中年男人这才慌里慌张的,就地一个滚爬起来,直接捏着手里头的烟跑开了。
那打120的轿车司机笑嘻嘻地朝侯主任竖起了大拇指,夸奖道:“果然是神医,手到病除。”
侯主任没好气,苦口婆心地劝司机:“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先打110吧。不然的话,要是家里人跑过来扯皮,你自己也吃亏耶。”
轿车司机很委屈:“我打了啊,120跟110都打了。可你们来了,警车到现在也没到。”
侯主任扯了几下嘴皮,跟人打声招呼,直接张罗自己的团队撤退。
上了车以后,他才开始骂娘:“这群王八羔子,回回都这样。明明是他们自己没管好泼皮流氓。”
救护车的司机重新点火上路,还没松离合器的时候,他指着前头道:“操,老子看到了。这群王八犊子,一直在那边看热闹呢。”
叶颂抬头看窗户外,果不其然,的确停着辆警车。
里头的警察还伸出脑袋问:“没问题了吧?走了吧?”
侯主任直接骂娘:“你们够了啊,下次你们不到,我们坚决不处理。”
那警察还乐呵呵的:“人家不是怕你们吗?他根本就不怕我们。这种无赖,非得说自己晕的动不了,我们有什么办法,丢去看守所都不够格。”
大概是怕侯主任口吐芬芳,警察打完招呼,直接开着车跑了。
叶颂就惊讶:“侯主任,为什么他们说这人怕你呀?”
驾驶位上的司机直乐:“这人在我们侯主任手上吃过亏。他以前倒在马路中央的时候,的确被电动车刮到过。问题也不严重,其实处理完了都不用住院。但你晓得车祸这种事情就是各种扯呀。这人不仅要住院观察从上到下做各种检查,完了以后还各种装,天天哎哟叫唤,还调小护士。后来急诊科主任被搞烦了,求我们侯主任出手,无论如何都把这尊大神请走,你猜怎么着?”
叶颂来了兴趣,无比好奇。这人在医院里头过得自在,按道理来说,不会愿意走的呀。侯主任有什么独门绝招啊?总不能找人直接把他轰出去吧。
要真能轰的话,各家医院就不用愁有这种刺儿头了。
“轰什么呀?侯主任给他换了病房。周围全是抢救病人的那种,三不五时胸外按压各种插管电除颤抢救现场,他熬了两天就吓得吃不消,以为医生真电病人,跑了。”
叶颂恍然大悟,难怪这人死活不肯去医院了呢。
高,果然高!
叶颂竖起大拇指,真诚地看着侯主任:“主任要不您去呼吸科帮帮他们吧。他们有个精准扶贫的慢性病人已经住院快半年了。又不可能痊愈,症状明明改善了还是不肯走。顾博说他的管床医生都要疯了。”
这有些人穷啊,是真的心穷。
侯主任笑骂:“滚蛋,以为老子不知道啊,他们精准扶贫户的住院费用基本全报。住医院有什么不好?免费热水24小时供应,还有地方睡,连房租都不用。我告诉你,我都想进去躺着。多舒服啊,反正有国家兜底,也不会饿死我。逢年过节还有领导过来慰问呢。”
叶颂瞪大了眼睛,万分佩服:“主任,你可真厉害。他老婆就在医院陪床,已经打定主意以医院为家。”
侯主任叹息:“这就是念歪经啊。本来是想正经帮老百姓的好政策,就愣是被人钻了空子成这样了。偏偏哪个都不敢管,也管不起。”
叶颂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朝着窗户外头的路面时,她突然间又想起来:“不对呀,他这种躺在路上讹诈的,应该讹诈来往的司机才对。”
怎么这人没有找那个报警的司机麻烦,反而缠着120不放呢?
这回急救员倒是发话了:“我估计他在司机手上吃过亏。他这种混子也就只能欺负老实人,来个狠的,给他套个麻袋,打得他丢进沟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救护车司机大笑:“你说对了。他被人打掉过牙的,掉在沟里头,差点没冻死。还有就是,有人给他烟的时候,在里头塞了小鞭炮。他点燃了抽,嘴巴都炸烂了。从此以后他只相信公家人,觉得120跟110不会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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