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家族的强大,才让傅恒这一路走得格外顺利,不需要去攀附旁人,先前做侍卫,他专心当值,没太在意官场这些纷争,如今他开始正式做官,官场的黑暗便一层层的在他面前剥开,丑陋腌臜,各种卑劣之态悉数展现。
倘若他不在内务府,兴许他也不至于这般动怒,可人是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出的事,他只觉自己很失职,没能将仲永檀看顾好,才会令他遭人毒,愧疚与愤怒一并爆发,正义感便格外强烈。
傅新很清楚老九的性子,尽管明知仲永檀死得冤枉,他也不敢支持傅恒为其伸冤,
“你为人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为人伸冤的前提是你足够的强大,自己先在朝站稳脚跟,才能整肃朝纲,替人说话。
如今你才被皇上提拔,正是向上攀爬的关键时刻,你若在这个时候得罪张党,将来的路必不好走。指不定会被人暗使绊子,于你的官途很是不利。唯有等到你进入军处,立下功勋,有了资历之后,你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打抱不平,根基不稳之时,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傅新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纵然傅恒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妥协,他只盼着自己能尽快强大起来,改变这种朋党互争,两厢陷害的局面。
得知仲永檀在狱病逝,鄂容安深感痛心,然而此刻他已被罢免官职,连入宫都没资格,且他阿玛亦深陷这场风波之,如今的情势于他们很不利,他们根本无法再去为仲永檀伸冤。
翻出以往仲永檀与他通书信时曾写过的诗句,鄂容安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红了眼角,也许对他阿玛而言,仲永檀是对付张廷玉的一把利器,但对鄂容安而言,那是他的友人啊!
柳惹青苔身并绿,柿沾白露叶初红。
远山牧笛横牛背,近水芦花拂马鬃。
写出这样的诗句时,仲永檀的心境应该是从容洒脱的吧?只可惜后来他被皇上重用,官职越来越高,人也越陷越深,再难像从前那般纯粹洁净。
言官极易得罪人,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利害关系,才会在落难之时被人谋害,身为他的友人,鄂容安却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可悲!
时值九月,枫叶已被拂过的秋风染红,他还记得仲永檀曾与他相约在雪天温酒,闲话诗书,如今冬日未至,友人却已离尘,再不能兑现……
心生悲凉的他喉间发苦,闭上酸涩的双目,忽觉肩上一暖,回首便见苏棠正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窗前风大,还是进去吧!小心着凉。”
拍了拍她的背,鄂容安只道无妨,“看看雪景,吹吹风,心底清明些,日日闷在屋里,我觉着压抑。”
心知他在为被惩处一事而烦扰,苏棠柔声安慰道:“思过只是暂时,等皇上消了气之后,他应该还会重新启用你。”
鄂容安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毕竟他阿玛没有被革职,就证明皇上还留有一丝余地,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皇上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他吧?被揉皱的纸再难抚平,皇上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他总觉得,也许他的好运就要到头了,
“假如皇上对我生了芥蒂,不肯再让我为官呢?你会不会很失望?”
摇了摇头,苏棠主动握住他的,眉目温柔,言辞和缓,“即便不做官,你也依旧是我心的鄂容安,温尔雅,才貌双全。”
这样的夸赞,他愧不敢当,“其实我并不似你想象得那么好,你看我也会在私下里跟仲永檀打听朝廷密,甚至会帮着我阿玛,为他出谋划策,对付张党之人,我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高雅,并非真正的君子。”
苏棠的阿玛亦是官场之人,她见识得多了,自然明白这世间的人和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细细的望着他,苏棠的眸光柔暖且坚定,
“此乃为官之道,我懂的,你不对付他们,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对付你,为了自保,你们只能继续斗下去,我晓得你是身不由己,毕竟那是你的父亲,你总不能置身事外吧?我理解你的处境,不会因此而对你有看法。”
平素未觉心意重,患难方知此情浓!得妻如此,鄂容安于愿足矣!欣慰一笑间,他已抬起臂,将苏棠紧拥在怀,那一份暖意,熨帖着两个人的心。
至于皇帝是否还会再用他,真不是他说了算的,既然无法掌控结果,那就顺其自然吧!
在此期间,傅恒曾来看望他,却被襄勤伯府门前的护卫给挡住了,说是大少爷交代闭门谢客。
“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爷都敢拦?”头一回被拦的傅恒怒不可遏,斜他们一眼,恼嗤道:
“那规矩是给旁人定的,爷跟你们家少爷什么关系,你们不清楚?”
他们自是清楚,眼瞧着说不通,其一名护卫进去将大少爷身边的随从叫来。
那随从到得大门口,一看是熟人,哈腰行礼,而后解释道:“少爷特地交代过,尤其是九爷您过来,坚决不能带您进去,毕竟他才被革职,在家思过,九爷您再与我家少爷来往,若是被皇上知晓,只怕皇上会误会,少爷他实在不想连累您,这才避讳着,还请九爷见谅。”
傅恒正是担心鄂容安的情况,这才想来安慰他,未料竟被拒之门外,还拿这些世俗之见来拦阻,傅恒心忿忿,负着沉着脸道:
“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若真怕被连累,又何必上门来?”
“九爷您的心意,少爷很清楚,他料定您肯定会过来,这才交代奴才来回话。少爷说了,现下特殊时期,无论如何,为了您的前程着想,您都得暂时与他保持距离,等到风头过去了,另行见面也不迟。纵使不见,心里也是有彼此的,无谓在意这些形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傅恒还能说什么,只能就此回去,刚转过身,他又回身交代道:“你跟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变的,他若有事,尽管差人来找我。”
交代过罢,傅恒这才离开,坐轿回府。
当长随将这些话尽数转告后,鄂容安心暖鼻涩,忽觉那些官职与功名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当他落难之际,还有亲人不离不弃,还有傅恒这样的挚友惦念着他,老天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没什么可遗憾的。
即便上苍在他面前设了一道坎儿,他也不会抱怨,只会感激,至少栽这个跟头让他看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也让他懂得,人生没有一帆风顺,他的前半生太过幸运,这一次跌倒,他才算真正体会到,真正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艰辛。
仲永檀的骤然离世,更让他明白,能活着就有希望,就该感恩!如若还能入仕,那他自当引以为戒,如若不能,那他便带着苏棠去游山玩水,领略大好河山,人生有很多种活法,无谓拘泥于一节。
未能见着鄂容安,傅恒甚感遗憾,东珊劝他莫多想,“骤然发生那么多事,皇上也需要时日去缓和心绪,等过了年,开了春,皇上消了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但愿皇上不要因为仇视鄂尔泰而对鄂容安怀有芥蒂,他还年轻,是可造之材,傅恒暗暗祈愿着,皇上能够尽快抛开这些不愉快,再给鄂容安一次会。
十月十六,乃是福灵安的岁生辰,承恩公府喜气洋洋,众人皆去参加太夫人为孙子摆的家宴,唯独听风阁的珍姨娘因为身子不舒坦而缺席。
实则她没什么大毛病,只因她的月事迟了十几日,她怕自己有了于连舟的骨肉,在他又一次来看望她时,怡珍跟他讲明此事,与他商议对策,
“现下这种情况,我不敢明着请大夫,万一真的有了,大夫肯定会上报给太夫人,我又该如何交代?”
于连舟一直很注意,她应该不至于怀上吧?但也难保不会出意外,为了让怡珍安心,他提议道:
“要不我请找个熟悉之人给你诊脉?”
怡珍却不敢冒险,“再熟悉又如何?万一那人说漏嘴,你我都得完!”
“那人是我伯娘,自小照顾我,年轻时候她曾在亲戚家的医馆帮忙,略懂些医术,你且放心,她很疼我,绝不会胡言乱语。”于连舟再保证,怡珍没有旁的法子,只好依他之意,但又心生忧虑,
“骤然带个外人进来,会否惹人怀疑?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嗯……最好是你能出去一趟,如此更为安全。”
他说的倒是轻巧,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容易出府?“我该找什么借口?”
苦思片刻,于连舟灵光一闪,附耳悄言,帮她出了个主意,怡珍仔细听着,觉着有谱儿,便应承下来。
两人见面的会十分难得,是以每回一见都是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燃□□,可这回怡珍心忐忑,无法放松自己,再者说,若是真的有孕,实不便再亲热,便劝他忍一忍,
“今日还是算了吧!等人来瞧过,确定是否有异常之后再说,不然我这心里静不下来。”
搂着她的腰身,于连舟无比迷恋她身上的香气,鼻尖轻蹭她香颈,尽量克制自己的**,
“无妨,我来见你只是太过想念你,倒也不是只为了亲热,毕竟我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可不想要什么孩子,尤其是跟他的孩子,更见不得光,“傅谦已经两年多没来我这儿,我怎么可能怀孩子?这事儿要是闹出去,我们的事便瞒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丫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爷是最靓的仔1个;
感谢大家留评支持!,,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喜当爹?
这两日她想了许多,早已做好打算,“先找人来诊断,若无孕便罢,如若有孕,这孩子留不得!”
于连舟眸光幽深,并未接话,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等诊断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决定。”
后来这两日,怡珍一直嚷着头疼,说是疼得厉害,大夫来看,开了几副药,她假装喝了两次,说是不见效,依旧头疼欲裂,躺在帐滚来滚去。
采茶说要去请八爷,怡珍却道没必要,自嘲哼笑道:“他又怎会管我的死活?还是别再自讨没,我宁愿自个儿受苦,也不愿听他冷嘲热讽!”说着她又扶额哀呼,那模样似是痛楚难当!
采茶见状只觉怪异,兀自猜测着,“莫不会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怡珍装腔作势,故作恍然,“这两晚我总是梦见母亲,她好似在与我说什么,我却听不清,之后便被惊醒,开始头疼。”
听她这么一说,采茶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提议请个神婆来瞧瞧。
神婆来后拿了双筷子,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念了好几个都不管用,直等念到怡珍的母亲时,那筷子竟是立起来了!
随后神婆便问她,上回给她母亲上坟是何时。
仔细回想了半晌,怡珍才道:“好似是一年之前。”
神婆摇头啧叹,数落道:“你娘在下面过得苦啊!你得去给她烧些纸钱,她就不会再来缠你。”
怡珍心道:这个神婆倒是挺配合,想必是于连舟请来的人吧?
有了神婆这话,怡珍便让人去知会傅谦,说是打算明日去给她母亲上坟,请他同去。
傅谦一口拒绝,说是明日不得空,差几名护院和下人陪她同去。
怡珍早已料定傅谦不愿同行,故意相请,为的就是免去他的疑心。得到傅谦允准后,怡珍终于有会出府,乘坐马车去往郊外,去给母亲烧纸钱。
马车的她闻到阵阵清香,忍不住掀帘远望,郊外的路旁栽着几棵柿子树,此时已橘红一片,硕果累累,如此大好的景色,她竟觉好陌生。
终日困在府,她已经有许久不曾出府,那些个夫人们尚能偶尔出府参加宴席,可她们这些做妾的,根本没那个会。
她不由回想起自己还是闺千金之际,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若是听从家人的意思,嫁个汉人做正妻,也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奈何世上没有回头路,一步错,步步输,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便连廉耻也不顾了,身处黑暗的人,无谓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总觉得旁人不会知晓,但此刻被日光映照,一片耀白刺得她双眼微眯,她又忽觉自己好脏,满身都潮湿,黏腻腻的,那些污垢,似已烙印在肌理,怕是一辈子都清洗不掉!
怅然的她终是放下了帘子,心头一阵怅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糊涂事啊!
途经过一间茶馆,怡珍按照于连舟的指使,佯装腹痛,说是要借用茅房。
茶馆内的一位大娘好心近前,说带她过去。采茶本该随行,怡珍却道不必,“我不舒坦,这些茶点用不下,你也吃点儿吧!坐下歇着便是,我自个儿去即可。”
行了大半晌的路,采茶又饿又渴,一听主子这么说,心下欢喜,脆声应道:“那奴婢在这儿等着您!”
一切似乎十分顺利,怡珍面上镇静,心下忐忑至极,跟随着这位自称姓于的大娘一起,到得小茶馆的后院。
看她直抖,于大娘慈祥一笑,宽慰道:“姑娘莫怕,我是连舟的伯娘,他交代我为姑娘把脉。”
却不知于连舟是怎么跟这位大娘说的,为何对方称她为姑娘?难不成他并未将她的真实身份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