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羽扶着车门,看着车里沉默握着拳的男人,回过头,看向乔隐他们。
“乔乔,你们怎么会来这边?”
“我俩办点事,路过,看到学校这边这么多人,怕了什么出事,就过来看看。”乔隐很迅速地解释了一下。
季初羽点了点头,冰凉得近乎麻木的手指握了握门框,开了口:“乔乔,我……”
乔隐看出她的犹豫,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说,你先跟去看看顾先生的情况吧。”
季初羽半张着嘴停顿片刻,很快点头:“好,今天的事……谢谢你们。”
“你呀,这是什么话。”乔隐看着还在不断往这边挤着试图拍更多照片的记者,催促她赶紧上车。
告别了乔隐,季初羽俯身也坐了进去。
顾引川已经被徐鹤用深灰色的毯子裹了起来。
他像是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座椅上,背对着季初羽,连同头都被包裹了进去。
即使是从厚重的绒毯外面,季初羽也清晰看到了里面的人在颤抖。
她也总算知道顾引川出门为什么要一辆这么宽敞的车,还有保镖随行了。
徐鹤在那边蹙着眉拿着手机,不知道和谁在低声通话。
司机沉默的开着车,车里安静的几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季初羽偏头望着带着颤意的裹在毯子里的人,眼底的光像是被揉碎了一样。
耳边回荡着那声轻描淡写的,不知是质问还是嘲讽的话——
“她自杀了。”
她是谁……
究竟是谁……
季初羽的脑海像是被洪水席卷过,散落一地的碎片如同满地狼藉,思维混沌得拼凑不出任何有用的答案。
那些记者叫嚣的话还在耳边。
尤其是刘冉……
十几年过去了。
季初羽才发现即使自己刻意的回避了,刘冉的声音还是像钢刀一道一道刻在旧唱片上一样,刻印在她的心上。
那声音犹如某种划破回忆的利刃,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随着每个音符颤抖着,恐惧着,兴奋着,憎恶着。
于她,刘冉话里的信息的提炼就容易了些。
“十年前跟进抄袭和霸凌事件的记者,”抄袭?以及……校园霸凌吗?
季初羽尽量让自己冷静一些回忆着,不让记忆力的声音去干扰任何信息。
“你女朋友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还有被你侵害过的颜小姐。”
颜小姐……
不知道刘冉所指的这些事是不是指的同一个人,但是这个颜小姐……应该就是这个事件除却顾引川之外的另一个主人公了。
但是……
“她自杀了。”
——刘冉这最后一句话,无疑对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都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这个颜小姐……因为那些事,自杀离世了吗?
凭着多年前的本能,季初羽打心里不会再信刘冉一句话,但是这些信息组合到一起,还是变成了某些可怕的事情。
十年前,顾引川应该还是一个上高中的小男孩吧。
他……会是给别人带来那么多不可逆伤害的人吗?
虽然季初羽在无虞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是常年生活在福利院,为了生活奔波,没有娱乐的时间和心力,那些大大小小的新闻她其实并不清楚。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里卷起风暴,却无法在面上显露半分。
裹了毯子缩在后座的顾引川,像是一个掉进冰冻的濒死的人,在劫后余生的颤抖着。
他就坐在季初羽的身边,背对着她,以一种微弱沙哑的气声,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连海市蜃楼景象都被戳破的濒死的旅人,以最后的意识强撑着讷讷的重复着:“我没有……”
车内的气氛格外沉重,几个人各怀心思,面面相觑着,没有人应答。
况且大家也不知道顾引川这是在同谁解释,又或者只是他自己无意识的苍白辩驳。
隔一会儿。
“我没有……”
顾引川像是失去了意识,隔一阵,脑海里盘旋过什么,就会沙哑着嗓音低低的说了一句。
这一次,像是夕阳褪尽前最后一浪潮汐的挣扎,终究没有等到回答。
车子在高速上行驶了很久,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
季初羽的手无处安放,攥紧,又落在膝盖上。
旁边的人始终没有停止过颤抖,车后排的遮光帘和遮光板统统被放下来,遮蔽了视线。
徐鹤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时不时亮起来的屏幕在黑暗中格外晃眼,像是倒计时的沙漏,提醒着季初羽这一路有多少消息和需要处理的事。
终于,漫长无止境的行驶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季初羽掀起遮光帘的一角,看到外面路灯已经亮起,雪景覆盖了别墅的绿化带。
二楼她用来装饰的小串灯还亮着,不过才过去了半天时光,温馨而又讽刺。
徐鹤已经从那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车外不少人等在那里,季初羽看到了上次见过的王医生,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穿着白大褂的人,看来是和王医生一起的。
王医生旁边的两个男医生抬了一个空的担架,上面还有散落着的弹力绷带,是医院精神科常用来控制情绪失控的病人的。
她的视线顺着所有人复杂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顾引川身上。
薄毯还在随着他的身体小幅度震颤着。
他就这样抖了一路,可见他的思维和神经时刻紧绷了,不用想,此刻已经是一身的汗,整个人都虚脱了。
——王医生他们这样准备很有经验,但是季初羽还是觉得心底里忽然钝钝的泛麻。
徐鹤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下,尽量温和地开了口:“引川,到家了。”
毯子下的人除了颤抖,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大脑已经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一切。
徐鹤又喊了一遍,里面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他苦恼地皱了一下眉,把视线投到季初羽脸上一瞬间,很快转到了身后,压低了一些,商量的口吻开了口。
“王医生,要不我们还是——”
季初羽几乎可以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本来也是可以成为心理医生的人,从专业的角度讲,她无疑也会选择强制将病人转移到病房,然后先用药物稳定病人情绪,再检查身体各项体征。
但是对方是顾引川。
她也并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
王医生的眼神已经接受到徐鹤的信息,手指微动,似乎下一刻就是指挥大家强制把顾引川从车里拖出来,然后控制在担架上,带回别墅的病房里。
季初羽偏转身体,视线落在顾引川身上。
高大的身体缩成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姿势,颤动的轮廓让人看得心头发紧。
在医生伸手进来的瞬间,季初羽率先伸手,准确地抓住了顾引川薄毯之下颤抖的双手。
顾引川几乎在被接触的瞬间就猛地颤动了一下,尔后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外面的王医生错愕了一瞬,很快抬手指挥:“快,按住他!按住他!”
季初羽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她瞬间抬头,视线里的坚定把王医生都震慑住了。
迅速摇了摇头,让他们不要有行动的瞬间,季初羽已经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顾引川抱住了。
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靠着椅背和顾引川虚脱的优势钳制着他。
季初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力,但是尽全力说的每个字都响亮而清晰。
“引川,是我!我们到家了。”
怀里的顾引川顷刻就安静下来,只是身体的颤抖隔着毯子传递过来,还是真实地让季初羽感到触目惊心。
“外面冷,先让徐鹤他们带你回房间,好吗?”
感受到他松懈下来的力气,季初羽的声音也跟着放轻柔了一些。
徐鹤在外面一脸紧绷地看着车内,一行人仿佛感受不到傍晚雪天里寒冷一样,静静地等着车内的反应。
楚江也看着季初羽,抱着手臂想了又想,他给了季初羽一个信任和肯定的眼神。
季初羽手下的力道不敢松懈,只是手腕松了送,用手背隔着毯子在顾引川背上轻轻拍了拍。
“别担心,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毯子下,男人的头隔着薄毯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蒙了一路的热气混合着呼吸如薄雾般晕染在她的脖颈间,季初羽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在里面是怎么压抑着的潮湿闷热的滞闷。
没再敢说话,季初羽几乎是屏住呼吸在等顾引川的反应。
高强度的精神紧绷松弛后会让人注意力难以不集中,季初羽也在给他接收“现在很安全”的信息时间。
良久。
季初羽感受到薄毯下的人迟疑着深处颤抖的手,似乎是也想要抱抱她,却在到达她腰际的时候停了下来。
似乎是有所顾虑,顾引川只敢用拳头轻轻抵住她的腰。
隔着薄毯,带着卑微和担忧,勉强成了一个拥抱。
他张了张口,一阵虚妄的沉默过后,终于沙哑地用紧到发痛的声带挤出了一句话。
“我没有……”
三个字,却好似每个字都在他心口上划出一道新鲜的伤口,势要将那里的清白展现给世人看。
季初羽听出来了,顾引川是在诉说,或者说,解释给她听。
心脏莫得皱缩了一下,脑海里想起的是白天为他戴上手链的时候,看到那里纵横交错的月牙白。
有些伤口终其一生也抹不去的。
不论是皮肤上还是心上。
“我知道。”
季初羽轻声应道。
不是“我相信你”,而是“我知道”。
季初羽的视线落回到徐鹤身上,对视片刻后,很坚定地收了回来,再开口时,声音像是被车外的冷风裹挟过后,带上了一丝寒意。
“刚刚在学校门口逼问你的记者叫刘冉,十八年前,我爸出事那天,她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过我。”
“她根本不配当一个记者。她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信。”
“引川,让自己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揭穿她的谎言,好吗?”
季初羽对于顾引川的事可以称得上一无所知。
距离她父亲离世,她成为一个孤儿已经过去十八年了。
她以为自己淡忘了,却发现很多时候,事实和真相会追着你跑,在你以为自己可以平庸且浑浑噩噩过一生的时候出来敲打你一下。
她的痛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过去过。
只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和她承受着同样甚至更甚的痛。
无休无止的——这么多年。
她尝试过淡忘,从来没有为此病倒过。
可顾引川却好像再也没有好起来过了。
既然过不去,那么就去追寻那个真相吧。
像是一种沉寂千年巨大的觉醒,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拥抱着颤抖而身体滚烫的顾引川,季初羽的心头连带着身体也震颤而滚烫起来。
落在她腰际的拳头缓缓松开来。
像是某种感应,季初羽把手稍稍从他后背收回来,被他摸索着,隔着薄毯紧紧握住。
“可不可以……不要走……”
顾引川的声音里带着强撑也掩不住的破碎的脆弱和祈求。
季初羽顷刻就给出肯定的答案:“我不走。”
她眼神示意一下,徐鹤很快从巨大的震撼中收回思绪,配合着楚江过来把顾引川从车里弄出来。
顾引川的身体有些抵触的震颤了一下,季初羽很快回握住他的手,安抚他:“引川,别怕……我会陪着你。”
一行人把顾引川从别墅外带进病房,浩浩荡荡的像是一场末日浩劫的抢救。
病房里,季初羽终于看到了薄毯被掀开后的顾引川。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小仙女们,我活着回来更文啦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