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儿喝了口水,放去地上,直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山谷夜凉,冷不冷?”
怀中人只摇头,却埋怨道,“就是臭…”
“臭?”他忙闻了闻自己身上,“行兵多日,却是无暇打理身上的味道。”
她只道:“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头发都拧着散不开。”
他无奈一笑,去嗅了嗅她头发,“嗯,确是有味儿。”
“你还闻?!”抬眼起来,她忙去支开了他的下巴,她自己都嫌弃自己,他怎的还来亲昵?肩头却被他紧了紧:“不管什么味儿也都是我的人。怎的不能闻?”
“……”她脸上滚烫,直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往被子里躺,“睡吧,你该要乏了。若夜里还有动静,又没得多少时日休息了。”
蒙哥儿这才扶着伤口,也躺了下来。他侧不得身,全由得她趴在一旁,抱着他整只手臂入眠,才得安心。
果然,没睡多久,夜半的时候,帐外起了动静。那多在帐子外头小声报着,“赫尔真,你可醒了?”
凌宋儿闻得声响,摸索着起身,点了烛火。旁边的人也被喊醒了,却在咳嗽着。她忙去扶起。又给他理了理头发仪容。方才让那多进来。
那多只拱手拜道,“赫尔真,哲言回报。先锋部已将所有援军赶入黑水城。城外黑水河道,也被我军守住了。”
“好。”蒙哥儿只撑着身子,“依着计划,落木灰草入河道,断水粮。看看他们能撑过几日。”
那多领命出去。
凌宋儿方才又扶着人躺下。
山谷之中忽的一声惊雷。凌宋儿警觉几分,起身出去望了望。星灭月暗,乌云遮蔽…她曾卜过近日天气,风向一一写在纸上,眼下该是要下雨了…
回来帐中,才见得他还睁眼听着山边惊雷,亦是几分担忧,“外头可是要下雨?”
凌宋儿只得点头,躺回来他身边。抱着他手臂,打算继续入眠。她淡淡提着:“士卒当下毫无遮挡,若淋着雨了,该有人要生病。”方才合了眼,便听他一旁动响,似是扶着胸口要起身。她忙将人扶了回去。“你做什么?”
蒙哥儿道,“若天色有变,怕是得重新部署。”
她依稀记得在他大帐里看过的沙土地形:“雨来还有整整两日,你且让哲言断水围城,再在黑水河道下游修好堤坝。待他们在城中水断粮绝。雨来倾盆,正是放松警惕之时。我们引流河水,水淹城门。”
她说完,见他面色怔怔望着她,问道,“可好?亦或是,还有什么破绽?”
他哼笑了声,抬手捂被,“娶妻如此,有些省心…”说着将她拉着回来被子里,“睡吧…”
&&
连着两日在山谷营地修整。蒙哥儿伤势好转了不少,血止了,却依旧不能太大动作。
山谷中野菜生灵,黑水河上游河水清澈,鱼游不少。那多猎得了好些来,凌宋儿拉着芷秋一道儿做了给他补身。
讯兵日日打探来消息,只道黑水城中两派分化。援兵首领李执已然带着大军退守韩罗海关口去了。而山鬼令公却固执留守黑水城。城中人不敢喝河水,只三口水井,养不活万余兵士和百姓,全城的人,都只盼着天要下雨。
待得第二日傍晚,山谷惊雷又起。蒙哥儿让博金河带弓箭手南下,只待山雨一来,支援哲言,水淹城门。又让那多,带防御和重骑两部阻断韩罗海援兵。
山谷中,只剩蒙哥儿一支亲兵,和粮草部等军中杂役。
临着晚饭,凌宋儿做了鱼汤,给他送来帐子里。“养伤口的,快吃了。”
蒙哥儿胃口已然大好,吃肉喝汤,碗现了底,才交还了给她。芷秋又送来汤药,凌宋儿候着他喝完。方才扶着他出来走走。
山谷望去河道下游,星星点点灯火,全是大蒙军士。
空气潮湿闷热,山谷却忽的起了风。豆子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在脸上,直叫人疼…
蒙哥儿这才捂了捂她肩头,叹道,“回去帐子吧,莫要淋病了。”
留守兵士们也纷纷寻着地方躲雨。大雨终是瓢泼而至,地上篝火全部被浇灭,唯剩了蒙哥儿帐中灯火。
帐子里,凌宋儿拿来玉枕,取出龟碟儿卜卦。算了一遍,却忽的拧眉。觉着不对,又算了一遍。还是一样。
蒙哥儿只见她神色凝重,问着,“卦象可是不祥?”
她抬眼,望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大凶…”
话刚落,外头传来喊声。有兵士们惨叫,也有剑响鞭鸣。
“鬼…”
“是…是山鬼令公!”
作者有话要说:10个红包~
☆、
蒙哥儿嗅到战争的味道,动作利落起了身,一把持起旁边的盔甲,飞快给自己穿好。凌宋儿却是几分慌乱,“你…你做什么?”
“护好你自己!”他说着又从帐边拿起长刀,临出门了,回身来交代,“你别出帐子。”话未完,腰身便被她从后头一把抱住,“你也不能出去。你身上还有伤的,那山鬼令公定是孤注一掷了,打算釜底抽薪,杀来腹地,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他狠了狠心,掰着她一双细手松开,心口只觉烧疼,“临阵已经无路可退了。”说完他径直出了门,芷秋外头候着,被他拉回帐子里。“看好你主子,不能让她出来。”又在营帐外大喊了声“莫日根”的名字。他记得这号什长,既是能护她一路行军跟来,该是细心之人,懂得孝敬家中老母,亦算得上忠义。
西夏鬼兵杀入营地,蒙人士族多措手不及。莫日根虽在粮草部,却也提着佩刀,正杀敌。听得赫尔真在喊自己名字。忙寻过来帐前,见赫尔真已然一身盔甲,拱手一拜,“赫尔真!西夏人杀来了,该是来寻你的!”
蒙哥儿却仅简单几个字,“公主今日安危交予你了。”
“什…什么?”莫日根却是一脸迟疑,偷望了蒙哥儿一眼,他太高,帐子中火光照不全他脸,只陷入一片阴影之中。却毅然笃定。莫日根听他未再解释,只抱拳一拜,“莫日根听命。”
蒙哥儿这才持刀走开,大雨中,寻着亲兵和西夏人厮杀的战场而去。
凌宋儿帐中被芷秋拉着,见得他影子远走。埋没入刀枪之声里,忽的心口碎碎,脚步不稳只落座回来地上。几个西夏鬼兵念着赫尔真该在帐子里,杀了过来。莫日根却喊来几个将士,将帐子团团围住,“保护公主。”
西夏鬼兵一时间攻不破帐子,却听得一旁雨中铁鞭脆响。
他们的令公似正在与人打斗。定睛看了,才见得交战之人八尺有余,手持一把长刀,一身戎装奕奕。该是赫尔真了。
凌宋儿也听闻那把长刀的声响,她竟是认得几分。混在雨里,声声沉沉透着他身上的力气,她有感,只觉那道伤口在她身上刺痛裂开…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芷秋一旁拍着她后背,“公主怎的了?该是着凉?”
她却咬着牙没说话的,只淡淡“嘘”了一声,继续仔细听着帐子外头的刀声…
西夏鬼兵再次朝着帐子攻了过来,为首的人喊着,“令公在和赫尔真决斗,帐子里定是他女人。我们捉了人来好助令公一臂之力!”
莫日根听得,亦喊着身边亲兵。“赫尔真在替我们拼命!我们定让他无后顾之忧!”他也不知道自己,小小一个粮草什长,今日哪里来的这般勇气。只挥起刀来,带着人往那西夏鬼兵砍了过去。刀光剑影,他身上盔甲薄,压根不作挡,淌血了咬牙喊着,不喊疼,只喊“杀!”
雨终是落得小了些,交战数十招下来,蒙哥儿已然吃了不少鞭子。好在盔甲做挡,吃疼却不吃伤。正是接了一鞭,却被令公一掌打在他胸前。他旧伤未愈,捂着胸口退了几步,喉咙里泛着血丝上来,生生咽了下去。
他重重喘息,只望着对面银丝面具,手中长刀一横,终是下了杀心。
博金河方才行军至一半,听得上游起了动静,顿觉不对,忙让弓箭部军长继续带兵前行,他自己则领着三千人马寻回来营地。
穿梭小树林,却见阿尔斯气喘吁吁,和两个亲信踉踉跄跄跑来。博金河直将人拦了下来,“你们怎么在此?赫尔真呢?”
阿尔斯方才做了逃兵,此下看到亲舅,心中怯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忙指着身后:“赫尔真…西夏那个山鬼令公带着人杀过来了!赫尔真和公主都还在营地里!我…我是来给阿舅你报信的!”
博金河拧眉一喝,“都跟我杀回去救人!”
说完又看着地上阿尔斯,“这人当了逃兵,收押起来。等赫尔真发落!”
阿尔斯连连求饶,“阿舅,我的亲舅,我不是逃兵啊!我只是来报信!”
博金河无暇再顾及他,只带着兵士们往营地里冲了回去。
令公铁鞭柔中有刚,力道却在远端。蒙哥儿方才跟他持着距离,吃他鞭子力道试探招数虚实,已然发现,该要近战!由得长鞭挥在身上两道,他只贴近身去,一刀刀挥向令公要害。
博金河赶来,见得帐子周围两方兵士厮打,忙扑着兵力帮手。他兀自寻来帐子里,却只见得凌宋儿落坐在地上,芷秋护在一旁,忙蹲下身来问着,“公主可还好?赫尔真呢?”
凌宋儿见得外头刀光火光,寻着机会一把站了起来,芷秋没拉得住人,只见她冲了出去。博金河心觉不妙,忙在后头跟着。却见她寻着那刀声,找去了树林中。博金河这才见到,赫尔真和山鬼令公正刀鞭一决生死。
博金河忙拉住了人,“公主,莫要扰乱赫尔真心神。”
凌宋儿这才顿了足,秉气望着他身影。他的身法怎会那般利落?伤还未好,该是在强忍着的。
两相厮杀之中,此下,却是蒙哥儿占了上风。
令公鞭长还未收,便吃了赫尔真一刀在肩上。伤口淌血,反应不及,赫尔真长刀已然直逼喉颈。他还想拉开距离使鞭,眼前赫尔真却步步紧逼,只和他贴身而战,招招凶狠直落他要害。再不过三四回,他长鞭被他挑落异处,直被他逼落了水泥之中,长刀反着火光,在他胸前一横。
博金河见得决斗大势落定,方才喊着人来,将二人团团围在中间。他自持刀过去,接替赫尔真直指着山鬼令公咽喉。
蒙哥儿见状,方才咬在喉间一口气松了下来。胸前那道伤口这下才开始作疼。脚下踉跄着两步,由得一旁兵士扶住了他。只听得旁人喊着,“赫尔真…”
他身子却忽的全然失了力道,直直往后倒去,眼前天旋地转,还有雨点飘落,最后落入一片温软的怀里,两颗泪滚烫滴入他眼眸。他又见得那双杏眼含泪,早已哭得通红。他手方才要抬起,想帮她拭泪的,却被她一把捉住了,捂在她心口上。
意识消失之前,听得她在耳边柔声道,“蒙郎…”
&&
黑水城失守两日后,援军李执却收到西夏王命,带着人从韩罗海关口逼回黑水城。然而博金河早带着一干将士在黑水河布防,上下游水势全在掌控之中,稳住军中水粮,便压根没将城下三万西夏兵放在眼里。
蒙军大军屯在上游山谷,而黑水城中,留得给赫尔真养伤。
这日一早,李执便在城门下喊话,早日放了令公,不然他不日便攻城。战事看似吃紧,可博金河总觉得,这李执不是并没有想要打仗的意思。之前讯兵也打探回报,李执和令公多有不和,真要为了令公攻城,也定是西夏王族的意思。
只他李执亲自来了,博金河便上了城楼会一会他。
凌宋儿方才从蒙哥儿房中探病出来,便寻去了牢房。替蒙哥儿找那山鬼令公要一封书信,好送回给西夏王。
说是牢房,却是一处别院。院子里翠竹处处,花开鸟鸣,时而有琴声悠扬。凌宋儿由得芷秋扶着,走来屋子门口,让把手的兵士敲了敲门,方才推门进去。
里头少年正在抚琴,白面巍眉,明眸皓齿。凌宋儿也是来了黑水城中,等博金河卸下令公面具的时候才知道,那道银丝面具下,竟是少年郎的模样。
“夫人今日可是雅兴,来听我抚琴?”令公手中拨动琴弦未停,淡淡问着凌宋儿。
凌宋儿这两日榻前忙着为蒙哥儿疗伤,身心早已疲惫,听得此琴音,心绪竟是几分清爽宁静。她便在琴桌对面坐下,“我来,是想问令公求一封给西夏王上的信件。令公应该心中有数的。”
“哦?”琴音忽停,令公抬眸看着凌宋儿,“赫尔真大约是想要我们归还克烈族长之子桑坤?”
凌宋儿微微颔首,“他本该要自己来见令公的。只是那日和令公交手,伤还未好,便只让我来了。令公既是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便请动笔吧。”
“李执正好在城门外叫阵,好让他此行便将书信带回去,好早日送给西夏王。用克烈王子换令公性命。”
令公这才起身,点了点一旁书桌,“那可否请夫人替我磨墨?好让我也享一享赫尔真的红袖添香?”
凌宋儿自听出来几分轻浮之意,却看了看身后芷秋,“宋儿身子不好,还是芷秋来吧。”
芷秋听着主儿的话,只走去书桌边上,提墨点水,扶袖轻磨起来。
令公只笑了笑,黑水河被围那日,他便知道此战已败。可心有不甘,才带人一行冲去上游。那日夜袭军营,他在角落处见到血色绷布,便更加确定,赫尔真身上有伤。若能搏一搏,取得赫尔真首级,蒙人必定军心大散。方才有了山谷一役。既是孤注一掷,一旦败北,便要被擒,他早认了输。
只是没想到,蒙人并未为难于他。虽是战俘,却将他做上宾对待,小竹别院,琴棋书画茶,样样伺候得妥当。
原本对克烈兴兵,是西夏王室接金国密函,让他们挑动蒙人边疆战乱,夏金结盟才好坐收渔利。谁知蒙人不甘忍耐,直带兵压境。他们修书与金国求救,却一直未有消息。看来金人已然作壁上观,才是真正坐收渔利的最后赢家。
gu903();令公提笔,挥挥洒洒落笔之上。写好,方才将信放入信封之中,署好名,交给了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