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儿边扶着她的腰身往里头走,边解释。“早年没存的什么东西,我不在汗营常驻,牛羊也是守不住。只好全都置办成了地。这里小行宫,本打算着战乱完了接母亲来住。如今她在河蜜,另嫁河蜜族长,到底也用不上了。”
“我此行回来,无处可去,只好带你回来这里。”
“怎么会无处可去?”她几分迟疑,“汗营呢?北平逼你的是三十六部,阿布尔汗该还是想着你回去的。”
他叹了声气,“那日北平城楼上,我见着了蓝石。自也不知是不是阿布尔的意思。我身上八万兄弟性命,自也当小心行事。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我定不能回去汗营。”
凌宋儿听来微微点头,“你也是有打算过了,我便不多问了。”她却想来,那日博金河匆匆回去了汗营,便就没了消息,蓝石是他父亲,若在北平也参与了倒戈之争。也不知道博金河和蒙哥儿再会过面了没有。
方才要开口再问,却是被他一把横抱着起来,“走着太慢,你一路颠簸该要累着了,抱你回去。”
她只得搂紧了他的脖颈,如今身子重,她怕摔着。
进来最上一层的小别院,她方才见着这里建得简洁,却又多有几分贵雅。院子里该是许久没修剪过了,重了些许花木,却也有野草丛生。方才走来寝殿前,只见乌云琪如今一身玄色衣袍,立在门前等着。
走得近了,乌云琪方才赶了过来。“公主可算是找到了。你不知道,可急坏了赫尔真。”
凌宋儿道,“多谢了乌云琪,从神山赶来。劝着他…”
“进去再说。”蒙哥儿直抱着她进了寝殿,送去了榻上。方才拿着被褥给她盖好,才问着乌云琪,“你帮她看看身子。背后还有道鞭伤。”
“嗯。”乌云琪答了话。只寻来凌宋儿手上探着脉象。
半晌,眉间起了愁容。蒙哥儿望着她神色,心头一紧,“可是有什么大碍?”
乌云琪抿嘴起了身,寻着桌上笔墨去写了药方。“公主这一路该是都不大稳当。气血虚弱,腹中胎儿亦是…”
蒙哥儿忙将人扶着到自己怀里。又问着乌云琪:“如何是好?”
乌云琪只道:“唯有好好静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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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着数日,蒙哥儿没准她下床。吃食他亲自喂来床边,时而凑去她肚子上听着,阿布、阿布,自己叫自己个不停。直到乌云琪再来请脉,只说公主身子已有七月,还得多走动,三月后方才好生产。
蒙哥儿方才每日里扶着她在行宫中上上下下来回走几步。
这日午膳,他还特地选了行宫偏殿处的小亭台,来给她做食。临着山风,能看山下草原,五月风暖,几分惬意。自从山上一来,吃食便没有怠慢过。每日牛羊肉管饱,多有几回,还来了鸡鸭肉。原是蒙哥儿让人去商道上买了鸡鸭,养在院子后头。道是过两个月坐月子,也好补身。
凌宋儿胃口大,就着酱牛肉和羊杂汤,吃了两大碗米饭。再又添了四五根羊排,才算是饱了。吃完肚子发胀,便要起来走走。蒙哥儿陪着她。却有人从外头来报:
“赫尔真,博金河回来了。在行宫外头,说是带着阿布尔汗的亲笔书函。想要求见你。”
蒙哥儿只问:“他还带了什么人来?”
兵士忙如实答话,“带了吉仁泰来,还有个老妇人,我也不太认得。”
“让他去前殿等着我。”蒙哥儿说完,见得兵士出去,方才对凌宋儿道,“我先送你回去午睡。”
凌宋儿撑着腰杆笑了笑,“博金河我也不是不认得。阿布尔汗让人带了书信来,该也要提到我的。我且一道儿去听听。”
蒙哥儿拿她无法,只好扶着人,一道儿去了前殿。
博金河见得二人出来,忙笑着上了前来。“赫尔真,别尔根。”
蒙哥儿只先扶着凌宋儿去椅子上坐下,方才问着。“阿布尔叫你来何事?”凌宋儿一旁听得出来他几分生分,忙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蒙哥儿收着眼神回来,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话语间方才转了几分温柔。“宋儿身子重,坐不得许久,一会儿还得午睡。若有事情,便快说。”他方才余光扫了扫跟在博金河身后两人,确是吉仁泰,另一个,是他那时在汗营,为凌宋儿请回来的汉人厨娘叶明。
凌宋儿也望见了叶明在博金河身后,想来多有几分亲切,只微微对着叶明和一旁吉仁泰,问问颔首。
博金河却是叹气道,“怎的几个月不见,赫尔真已经是翻脸不认人了。大汗还顾着公主有孕在身,怕你这里不够人手用,让我将吉仁泰和叶明带来,侍候着公主的身子。”
“怎的都是驴肝肺不成。”
蒙哥儿背着手冷哼,“你是来做和事老的?”
博金河仍是陪着笑,“什么和事老,多难听的话。大汗顾念着你,养了十余年的儿子,怎的忽的就不回家了。到底是家事,有什么事情,该得关起门来说的好。”
蒙哥儿直问:“那多的事情你可知道?”
博金河方才还笑着的面色,忽的顿了顿,“我自是知道。也难为了他。只这等事情,大汗也是不愿看到的。方才让我带来书信与你,是来和你言和。”
蒙哥儿撇着目光,在博金河手中地上来的书信上,却是没接。“该拿达达尔人头来与我言和。”
凌宋儿一旁听着,忙起了身。他原不是这般难说话的人,她忙来拉着他手臂,回了博金河的话,“到底那多的事情,他还在头上。大汗也不稍非得逼着他一时半会儿。该留着多些时日,他想明白了,自会有个说法的。”
博金河笑着对凌宋儿一拜,“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只这书信,和人,我便都留下了。怎么说,都是大汗一番心意。”
他说着起来身,却望着赫尔真几分不舍。
“你我安答一场,该也是我的错,你有难的时候我不在。可那多的事情,我同你一样痛心疾首。那人是该得报应。”
蒙哥儿只问着。“他所作所为,阿布尔可知道了?”
“若是知道了,为何不让你给我一个说法?”
博金河道,“你自去看信吧。”
“达达尔是罚了。可可敦病重,大汗也不敢罚过,只好让他在可敦面前多尽尽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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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儿哼笑了声,“苦肉计他还吃不腻。姨娘死的时候,可敦不也是称病?你回告知他,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北平倒戈、那多的死、宋儿被挟持,这三件事情,他为人父君的自要给我一个说法。”
“这…”博金河望着他几分为难,“你这般问话有违君臣之礼…”他想了想,方才拱手道,“也罢,我便帮你带到。”
只又望着蒙哥儿。“你自己保重,小心。切莫心急。”
蒙哥儿听得他这话,方才几分心软起来。想来那时他因阿尔斯的事情,被蓝石急招回去凉汗营,也不知道后来是怎样。安答一场,他心念中有他。只如今他是汗营的使臣,而他执念要求一个公道。
他终是没回话,身边凌宋儿却起了身来。
博金河忙向凌宋儿亦是一拜,“公主,博金河这便回去与大汗回话了。大汗顾念着公主身体,嘱咐着我来也问候公主身体。多休息养好身子,腹中小人儿才能安康。”
凌宋儿直握去蒙哥儿手掌心里,方才扶着他的手臂,方才对博金河说,“博金河替我多谢父汗吧…”
“也不知父汗身子可好?”
博金河叹气笑了笑,“大汗身体健朗,公主放心。”
凌宋儿只再看了看旁边的人,见他仍是一脸肃穆不肯服软退步,只好转眼回来对博金河说,“那,博金河阿台你也多多保重。此去汗营可是该有四五日的路程,一路小心。”
博金河拱手拜别,“别尔根也多多保重。”说完,方才又对赫尔真拱了拱手。却没得他的回礼,只好转身去了。
等得博金河走了,吉仁泰和叶明方才对着二人一拜。
吉仁泰直说,“赫尔真打了胜仗回来,有家却不能回。家中兄弟确是都为你不平的。吉仁泰此来,好在赫尔真身边侍奉。也好照顾公主和小主子周全。”
叶明敦敦一笑,直起身去扶了扶凌宋儿,上上下下打量了番,问着:“公主这身子是几个月了?”
凌宋儿也扶着叶明的手来,“叶婆婆,都七月了。”
叶明扫了一眼旁边赫尔真,“赫尔真好福气。小世子和小郡主,都好。这可是大喜事儿。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今日晚膳,叶明便依着你的口味来做。”
凌宋儿叹着,“这山上却也每个会做木南菜肴的,落落手艺也欠了些火候。想来叶婆婆那时候做的竹笋腊肉,红烧鲤鱼,肚子里馋虫儿都要爬出来了。”
叶明却想了想,“那些食材不好找,我自未公主就着口味来。”
蒙哥儿只道,“方才安顿好,却也没顾得上吃食。我明日让他们下山办一些,让你吃好些。”
凌宋儿颔首,直又让了吉仁泰和
等得人都走了,凌宋儿方才直拉着他手掌心摇了摇,“你做什么呀?父汗派了人来求和,博金河也是一番好意的。你拒人千里之外,传了出去要被人说铁石心肠的。”
凌宋儿边说着,边望了望他,只见他垂眸下来,眼里猩红还未退去,全是恨意。她被吓着了几分,手方才松了开来。
蒙哥儿察觉着她的心思,眉间一拧,抬手扶着人。“你该午睡了,我扶你回去。”
他大掌捂上来她肩头,凌宋儿方才回神过来。多有几分心疼他,直拉着他腰间衣物,顺从着一道儿往回去。
入了夜。山上起了风,时入五月,风已是暖的。带来些许花草香气,几分惬意。寝殿里点着一盏烛火,凌宋儿早交了落落,将床榻后头的拱窗推开了。好能吹吹风,敞敞心境。山风扬着床榻前帷帐,飘飘扬扬。
她手里持着佛经小本,自半躺在塌上,念读着。本该设了佛堂,焚着香,只她身子重,忙不来那些东西,便都从了简。
蒙哥儿外头回来,让落落退了出去,吱呀一声将屋子门关上了。迎着暖风走来榻边,直拉着她的手来,“怎的将窗子都开了?不怕受了风寒。”
“都快要入夏了,五月舒服。这山风有灵,吹来养人。”她方才搁着手中佛经放置一旁小桌上,捂着他大掌来,“乏了,睡罢。”
蒙哥儿抿嘴笑了笑,凑来她额间亲吻,先扶着她躺着去了榻里边儿,方才起身去熄了烛火。半躺来她身旁,先帮她折好被角,方才睡了下来。
凌宋儿却是缓缓撑着腰杆,自己翻了个身。抚他胸膛,扒了上去。“蒙郎,有些事情该要放下。你若不肯放过自己,徒增自己辛苦罢了。”
蒙哥儿眉头紧锁,捂着她肩头,“你忧心什么?不稍担心了。睡吧。”他说完直将她扶着躺了回去,却兀自自己翻身朝去了床外。
凌宋儿无法,侧脸看了看他的背身。只叹了气。“那便睡吧…”方才说完,腹中狠狠一下,疼得她倒抽着气。蒙哥儿听得身后动静,忙翻身半坐起来,只凑来她身边,“怎的了?”借着月光,蒙哥儿只见她闭眼咬着牙,手探上来她肚子,“可是他踢你?”
“嗯…”她轻声回着话,见得他紧张,便正好借着机会,想翻身往他怀里凑。蒙哥儿直将人扶着也半坐起来,给她垫好了软枕在后背,又将她捂进来自己怀里。“可好些了?”
她缓了缓疼,拉着他大手放去了身后,“腰酸得很,揉揉行么?”
蒙哥儿听得心疼,拿捏着气力帮她揉了揉。“可是这里?”
“嗯…”他大掌温存,暖的很。却不知自己孕身敏感,竟是几分难耐。她压着声响哼哼了两声,再往他怀里钻了钻。蒙哥儿探着她肚子,里头动静已经平了,却听得怀中人声响,他难忍喉结翻滚,垂眸望着她又心惜得紧,只好强压着的,“你身子不好,还是睡了。”
“好…”她答着话,直抽身回来。腹中小人儿果真不动了,她却几分清醒。被他扶着躺了回去。她却是几分苦楚,捂着肚子,撑着后腰翻了个身,朝着床里头拱窗的方向去了。
暖风拂面,意识渐渐模糊,方才要睡着了。大手却探来了她腰间。她拧着眉头,手寻了过去,探着他手背上的青筋。“怎么了?我都快睡着了…”
背后的人呼吸喘急,已然凑来她脖颈之间,亲吻细细密密,她方才消散的敏感,又忽的被捉了回来。那人身上温存,直将她拦腰抱回了他胸前。她方才发觉着不太对,那人已经半起了身,直将她翻身平躺回来。“可还想?”
“……”月色中,凌宋儿只见他目光如炬,里头火光颤抖,似是几分卑疑。她莫名心疼,方才抬手捂着他腰身,“你得顾着小人儿…”
蒙哥儿眉头未解,直探着她肚子上,“好…”
夜色阑珊,床帷涌动。有疾风灌入,捂着那层轻纱,风中摇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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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金河回到汗营,便直接去了大汗的客营。打算回报赫尔真的消息。凌宋儿绣的那副山河图还挂在阿布尔汗的王座后头,脚下更是铺着那日达达尔敬献的山河图织毛毯…
博金河进来殿上,先对阿布尔汗做了礼,方才听得几声咳嗽。原可敦也是坐在一旁等着他的,达达尔听得额吉咳嗽,正亲自从婢子手里接过去茶水,送去了可敦眼前。
阿布尔汗直开口问道,“博金河,他是怎么说的?”
博金河忙拜着,道,“赫尔真他却是还放不下那多的事情。他说,以往在汗营种种,可以既往不咎。只北平倒戈、那多的性命、还有公主被劫持这三件事情。定要讨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