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两人见过的次数加在一起,十指可数。
如果不是他略有功绩,她甚至很难回想起,北绍唯一的这个状元郎,是怎样的一个温文尔雅,却又血性七尺的男人。
阴牢沉暗,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莺声响起,缓缓抬眼。
向昏黄的光亮望去,模糊不清;隐约看到了两个身形,视线渐渐明了,他这才缓缓识出,
是魏将军与……思荷姐?
他望了许久,才又迟迟想起,思荷姐早在他离开林府的次年,便病逝了。
见她模样青涩,乖巧可人,与林思荷如出一辙。
贺同章轻轻扯了扯嘴角:
“是月儿啊……”
声音有气无力。
这样亲昵的称呼,显然是白问月未曾料到的。
她心下一沉,不禁愣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是太久没有见过熟悉的人,心底忽然生出几分亲切。
“都长得这样大了。”似是回想起往事,他目光柔和,溢出怜爱:“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躺在襁褓中的婴儿呢。”
他回西平四年,同白慕石来往频繁,却从未提过林府旧事,也未曾刻意去瞧过这个丫头。
她养守深闺,一来二去,这竟是两人自回京后的首次见面。
不过想来,她应该也是不记得的。
无人知晓他是林承的门下晚生。
“大人。”白问月俯身行了一个见长礼。
她从魏央手中拿过两幅画与那封书信,弯身蹲下放在铁杆的缝隙处。
“我为救你而来。”
贺同章面上胡须杂乱,疲惫沧桑,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目光随着她手中的画轻移,最终落在了地上。
看了许久。
慢慢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这才明了她话中的深意。
轻笑出声,话温文而出:“为何要救我呢。”
“我是个罪人。”他说的笃定。
“不,有罪的另有其人。”白问月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眸,话说的斩钉截铁:
“你是无罪的。”
贺同章微微呆愣,随即回神后,长叹一声。
他劝道:“莫要再做这些事了,杀人偿命,我是甘愿的。”
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莫要让他们,让将军府,再为我费神了。”
“我都是甘愿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成了无声的呢喃。
微弱的光,映在贺同章的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满是坦然。
这一刻,白问月忽然懂得。
便是撇开权谋名利不谈,贺同章都是该救的。
他不应该死。
谁都可以死,
或是谢欢,或是她,但绝不该是贺同章。
魏央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贺同章果然如同外界所说,一心求死。
这样的心境,如今纵是把他救出来了,谢欢又是如何确保他会继续忠君不二呢。
他是不知晓贺同章与同林府的关系?
还是知晓更多的事情,才这样有恃无恐呢?
“大人。”白问月幽幽出声:“您应该知晓,您的夫人至今下落不明。”
说到林双玉,贺同章猛地抬起了头,瞳孔微张:
“她。”
声音有些急促,丝毫未曾掩藏语气中的担忧:
“她在哪儿?”
“她,还好吗?”
“好不好我姑且不知;但,孙关未死,大人觉得她会在哪儿呢?”
紧张的空气瞬间陷入了寂静。
这个适方才还儒雅自若,决然赴死的男人,隐隐有些慌乱。
孙家十三口死尽,却独独幸存了一个孔武有力,机警过人的孙关。
倘若玉儿仍然不依不饶地去找他,只怕是凶多吉少。
孙关未见到她,想必还不清楚灭门之灾缘由为何,只怕是见到她立刻便清楚了这事中的详细。
他断然不会给玉儿留一丝活路。
思索了许久。
贺同章终是又缓缓出声:
“丫头……”话说的极其吃力。
他踌躇了半晌:“玉儿她……是你的表姐。”
这件事白问月是知晓的。
不可置否。
早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她心里便有此猜测,现下听到贺同章亲口说出来,并不意外。
谁知,他顿了一下,又艰难道:
“她是林将军的唯一的后人。”
“她,不能死。”
知晓此时绝不是说这些的时机,也知晓这些话万不能说。
可时至今日,走到这一步,已经别无他法。
只有把希冀寄托在先师的外孙身上,望她能念及半点血缘之情。
音落。
白问月哑然失声。
魏央更是直接微微眯起了双眼,神情意味不明。
林将军。
这个早在十七年前被魏荣延明令封为禁忌的男人。
想不到再次提起,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他竟然还有后人。
二十年前。
北绍曾有两位名将。
骠骑大将军林广,与柱国大将军魏荣延。
前者是三朝丞相林承的长子,能文善武,足智多谋。
后者是魏氏世代忠良的继人,南征北战,戎马一生。
谢宁渊与魏荣延、林广都曾是过命的交情。
二十年前,北绍开疆拓土时,便是兵分三处,
先是谢宁渊与魏荣延领兵各行一方,再留林广拥兵驻扎西平,随时出兵后援。
战事持续了两年,颇为顺遂。
直到。
十七年前颍州一战,谢宁渊战死沙场,魏荣延远在西境。
消息一经传入西平,必定引起反乱。
却未曾想,这场反乱的主谋,竟是以魏荣延的妹妹魏皇后为首。
而帮她拥兵斩杀三位亲王的人,正是林广。
彼一时,西平所有兵马都只握在林广一人手中。
魏皇后带着谢欢,巧言令色,煽动林广出兵包围了三座亲王府,然后亲自动手,了结了谢氏三位王爷,以及名下的世子郡主。
最毒,不过妇人心。
并非不无道理。
等魏荣延带兵返回西平时,谢氏一脉男儿,只独剩谢欢一人。
他纵是再恨不得将皇后就地正法,可也无法改变只剩他肩担大任这一事实。
皇后被权欲蒙了心智。
身为骠骑将军的林广又意欲为何?
魏荣延认定他有反心。
为肃正纲纪,也为了帮谢欢杜绝后患,魏荣延以谋逆的罪名斩杀了林氏林广一脉。
将林府驱逐西平,永远不得回京。
于是,在北绍多数百姓的认知里,只知当年林广起兵造反,不知魏后毒害亲王。
魏荣延这样做也并非全是过河拆桥,绝情绝义。
他既要保住谢氏的尊严与江山,也要保住自己的妹妹。
不得已而为之。
而林老丞相,因阻止林广不成,早就一病不起,久卧床榻。
后得知长子林广因反被诛,林府被驱。
尽管知晓魏荣延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保全林氏的颜面,
他却依然难忍气火攻心,病入膏肓,不久便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
也正是这一年,白问月踩着秋末的尾巴出生了。
林广是谋逆之臣,他的妻女皆在十七年前被斩,林府也因他多受连累,成为朝中官员闭口不提的一个禁忌。
如今,贺同章却告诉她,林双玉,是她舅父林将军的遗女?
冷峻的声音忽起,魏央淡淡地望着贺同章,不怒自威:
“她为何还活着?”
第20章青梅竹马
谋逆之将,罪臣之女,自当该诛。
别人或许不知,但魏央却是极其清楚的。
骠骑大将军林广,拥兵自重,心怀不轨。
当年。
太后自以为是利用林广铲除异己,为谢欢继位做万全准备;实则却是林广借由她的手,杀尽谢氏满族。
借名杀人,欲取而代之。
她不明白,林广握权镇守西平,谢宁渊与魏荣延远在边境,他一人独大,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诱惑。
权重望崇专行,生杀予夺随性。
哪一个男人在江山唾手可得时,能毫不动摇?
谢宁渊一死,天下皆喜。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西平丞相府的骠骑大将军。
林广。
彼时若非是魏荣延快马加鞭地日夜兼程,自西境连夜赶了回来。
魏后与谢欢,孤儿寡母外立无援,早成了林广登位的垫脚石。
这北绍也早已改换姓林了。
林老丞相对自己的儿子再清楚不过,他百般告诫,再三劝告。
绝不能允许林广做出任何谋逆之事,有失林府忠名。
然而,林广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羽翼已成,如何会听林承一个休辞老丞相的话。
起兵当晚,林老丞相勃然大怒,急火攻心。
一口气血未顺,吐了出来。
直接倒在了病榻上。
太后低估了林广,这毋庸置疑。
可林广却没想到,他也低估了魏荣延。
魏荣延杀伐果断,油盐不进。
回到西平后,任他如何威逼利诱,皆不为所动。
魏荣延手握几十万大军,如何抵挡?
他亏有狼子野心,逞得匹夫之勇,最后还是栽在了魏荣延的手上。
说来可笑。
谢欢的心底是恨毒了太后,可十七年前的那场兵变,若非是谢欢,太后早已和林广泉下作伴,成了魏荣延的刀下亡魂。
这个被魏荣延视为魏氏耻辱的女人,因谢欢一句:“母后会保护我。”
死里逃生。
寒风萧瑟,宫闱寂怜,指着大殿的高座。
魏荣延问他:
“殿下,你可知这江山万里,安富尊荣,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垂涎这个位置。”
“你如何敢坐?”
五岁的谢欢,无知懵懂,眼眸却泛起光泽。
他答:“母后会保护我。”
稚子朗声,说的十分笃肯。
魏荣延哑然失声。
接着便是一阵仰天长笑,却不知是喜是悲。
她想杀你还来不及,如何会护你呢。
便是这般,魏荣延也放过了魏后。
朝臣动荡不安,处处阴谋诡计,
谢欢确实需要她。
至于林广,自然是死罪难逃。
林承一生鞠躬尽瘁,为保全他的颜面,他独惩了林广一脉,问罪抄斩。
而林氏的其余人,避重就轻,只将他们驱出了西平,算是小惩大诫。
林广一妻一妾,膝下有正室所生的一子一女,皆被处死。
当然,对外是这样宣称的。
魏央只听他父亲提起过当年林广谋逆,一家被斩,却不知,林广的两个孩子实则是跟着林府离开了西平。
而救下他们的人,正是魏荣延。
既是将后联手,单放过魏后必定于心有愧,他与林广出生入死多年,又如何能看他后继无人。
功过是非,左右权衡,他动了私心。
魏荣延将林广的一对儿女暗地里送回了林府,只等老丞相的后事料理完后,远离西平。
却未曾想,整府南迁,一路舟车劳顿,途径金陵,他的这个小儿子染了肺病,不幸夭折在半路上。
是以,林广的后人,这才独剩下林双玉一人。
长道幽深的天牢里,寒气逼人,针落有声。
牢房的两边无人无灯,漆黑一片,魏央提着一盏微弱的烛灯,格外明亮。
隐约感有寒意,白问月不自觉望他身旁靠了靠。
他身形高大修长,肩背挺直宽阔,抬首去望,清晰的轮廓,英挺的剑眉。
还有因为冷声,微微散发出的震慑。
盛气逼人。
察觉到白问月的动作,魏央抬手穿过她的腰身,顺势将她轻揽进怀,为她挡风。
眼睛却未有丝毫偏移。
目不斜视地望着贺同章,他一字一句重复道:
“罪臣之女,为何还活着呢?”
“贺大人?”
贺同章还未答话,白问月轻依着她,先是一脸不悦。
“她为何不能活?”她出声反问,言辞犀利。
“且不说林将军起兵谋逆时她尚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便是已然知事,魏林联合,太后如今身居高位,荣华富贵安枕无忧。”
“她一个不曾参与半分的女儿家,
如何不能活?”
话中隐隐含有怒气,似是赌气般轻推掉他的手,离了他半分空隙。
魏央轻望着她,眼中藏着些许讶异。
他并非吃惊她的‘维护’,而是惊诧她是如何得知当年‘魏林联合’的旧事。
粗算起来,那一年她不过是个新生婴儿,此后林府也已南下,从未回京。
林广谋逆,太后掌权,世人与朝臣皆以为这先是前因,才有了后果。
知晓真相的人并非不是没有,但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是从哪里得知的?
白慕石与他的夫人?
这二人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详细,又如何跟她说?
魏央本以为自己的这个夫人,知常人所不知,明他人所不明,是因为她冰雪聪明,七窍玲珑,能猜想别人所不能想。
现下想来,他所理解的她‘洞悉一切’,并非字面上那么简单。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生好奇,比之谢欢,他更想看懂这个仅有十七岁的女人。
嫁将军府、恨谢欢、杀贺同章,再到现在要救贺同章。
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心里又究竟是在谋划什么呢?
空气沉寂了下来。
见到两人的亲昵,接着又如‘打情骂俏’般的争议;贺同章很快明了二人的关系。
为解魏央之疑,也为让白问月出手去救玉儿,他沉了沉嗓子,娓娓道来:
“将军所疑不无道理,罪臣之女,理应连斩。”
“然而。”他目光坚毅,掷地有声:“下令斩杀林广一家的是魏将军,可将玉儿送回林府的也是魏将军。”
轻声释然,微微松懈:“将军无需怀疑我话中的真伪,想必你比谁都更了解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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