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的事态并未因魏冉的死而松懈半分,
孩子已经生了下来,谢欢已然调兵封宫,太后对外虽称卧病不起,可手中却握着帝后的孩子,
此刻正是山雨欲来之势,
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只可惜,
谢欢并不知晓太后手中有兵,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对于谢欢来说,眼下已经成了死局。
第86章针锋相对
京中,腊月二十。
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扑簌簌地落,不肖一刻,天地间白茫一片,满京披上了一层银装。
静谧无声。
前些日子,北境传来文书,魏将军领军三万,于行川安山突然现身,他与魏大人一前一后夹击,将敌人夹击在阳原延道,进退不得。
战事频频告捷。
夏代燕联合起的蛮军,不过十日,被肃清了个干净。
三国遭受重创,阳原延道轻而易举地保了下来。魏央上奏回京,欲请师北上,趁机拿下上北蛮地,统一北方。
除去北绍历代来的隐患。
谢欢自然是同意的,
他巴不得魏央不要从北境回来,这样他便真正意义上没了后顾之忧。
北绍之忧,是上北,
而谢欢所忧,是魏央。
晨起用膳,屋外的雪下的正急。
府里来了个不知名的小太监传太后口谕,说是太后有要事相商,急传夫人入宫。
白问月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并未疑问是何要事,须得如此紧急,以至于让她顶雪入宫。
轻盈起身,含笑领旨,心道,
终于是要来了。
裙袄裹身,宫装着体。
她披了一件非常厚实的斗篷,捧着手炉,随着小太监二次进宫。
雪下的非常大,地上很快堆积起了厚厚一层,辰时将过,天色久不见亮,云空乌漆浑浊一片,昏昏暗暗。
马车在雪地上深一道,浅一道,行了有一个时辰。
远远这才望见那红影高墙,紫檀宫门。
许是因为下了雪的缘故,径直幽深的宫巷,显得格外威严肃穆,凛冽逼人。
踏下马车的前一刻,白问月忽然顿住了脚,
她心中迟想起,
此番太后若是真的杀了谢欢,准备二次携幼子登帝,垂帘听政。
那魏央准备要如何挽回魏氏的名声?
他既是敢调兵给太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思虑一闪而过,没有理出头绪。
她提着裙摆,收回了迟疑,
从容下车。
冒雪踏进太宜宫的门,解掉披风,手炉递给了从香。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暖室温香,热气柔和。
太后抱着孩子,正轻声哄他入眠。听见白问月的声音,头也未抬:
“起身吧。”
白问月立身而起,她刚从屋外的大雪中脱身,身上带有寒气,怕传了孩子,未敢太上前。
太后瞧不见人形,抬头看她,这才想起屋外大雪正急,
“这样大的雪,你怎的来了?”有些讶异。
她微微勾唇含笑,也不答话,步伐错移几步,腾出了一块空隙。
果不其然,
“是朕召她来的。”
朗声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谢欢紧跟着白问月的步伐,踏进了大殿。
他提袍跪地,姿态翩翩:
“给母后请安。”
太后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又看向皇帝,尽是不解:
“免礼吧。”
此时太后仍在病中,太宜宫也依旧是闭宫之中,谢欢这样畅通无阻的走了进来,太后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变化与内情。
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方圭,差他退去内室,她宽了宽衣袖,正襟危坐。
问道:
“皇帝来哀家这里,是有何急事?”
谢欢笑意温轻,款款落座:
“儿臣久不见母后,心里牵挂担忧,这便没让人通报,擅自闯了进来。”
他探了半个头身,目光真切:“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什么好与不好呢?”太后淡淡望了他一眼,举杯饮水,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直道:“哀家不露面,不正是皇帝心中所喜吗?”
“母后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谢欢大声推辞,委屈无数,“母后不出面,许多事儿臣便是斗胆擅拿决策,可依然难行。”
“这耽误朝政,荒废国事,儿臣有何可喜呢?”
话锋一转,他又道:
“只是母后称病不起,这传国大玺又不在我手中,确实百般不便。”
“哦?”太后放下杯子,眉峰一挑,心中顿时明清。
“皇帝这是管哀家要玉玺来了?”
“儿臣不敢,”谢欢垂眼做低,让太后以为,他似还是从前的他,她只要说一,他就不敢说二。
然而,
声音遁下,紧接着又响起,多了几分凛然,“若是平常,儿臣自然是不敢要的。”
他缓缓抬眼,眸目暗沉:“此同非比,还希望母后衡得利弊,理解儿臣。”
“理解?”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正是。”
白问月低眸视地,面对两人逐渐生变的氛围和语气,仿佛充耳未闻,置身事外。
她心中细回想,好像前世今生中,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谢欢与太后正面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从前有她这把称职的刀剑,谢欢自然无须出面,如今没了她,谢欢为夺政权,保住皇位,连规避‘弑母夺权’这样的名声都顾不得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轻声问道:“并非是哀家不愿将玉玺交于你,只是皇帝,”视线投向谢欢,面色沉厉如刀,“你年少懵懂,意气无知,哀家如何能放心呢?”
“你既是来要大玺,至少要先让哀家知晓,你有这个能力。”
有这个论道经邦,治国安民的本事。
她话说的直白挑衅,并且片面。
事实上,谢欢是否有能力、又有多少能力,不过都是她一句话的定论罢了。
毫无实质意义可言。
况且,他便是真的有能力做好这个皇帝,治理好这个国家,谢欢也不认为,太后会心甘情愿地将大权移交给他。
听完太后的话,谢欢也不恼,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他只弯唇轻笑,
“罢了罢了,母后若不同意,儿臣也不强求。”他面上又覆回了最开始的温和,突然移开了话题,“只是还有件事,母后一定得答应才行。”
似是没想到谢欢放弃的这样快,太后约有片刻错愕,不知他这打的又是什么太极。
她斜眼去看白问月,只见后者正垂首站立一旁,不闻不动。
白问月自然是知晓谢欢想打什么主意,可她实在疑惑,明知太后不会答应,他此行有商有量地走这一趟,是有何意义?
既想夺权,又免不了背负骂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狠下杀手,玺到功成,免得日常梦多。
难懂他知晓太后手中有魏央留的精兵,不敢轻举妄动?
那更不应该啊,如果谢欢知道太后手中有人,他刀该下的更快才是。
必须赶在太后有所行动之前。
细眼余光里撇了一眼谢欢,熟悉的面孔,陌生的模样。
还真是猜不透他。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说来听听。”
纤白细指,摩沙着手中的红玉。
谢欢不缓不慢地道:“皇后的丧葬结束也有些日子了,大皇子落地便没了母后,儿臣想,欣妃也得了皇子做了母亲,不如把大皇子交给欣妃抚养周全。”
音落,他又补了一句:“就像当初先帝将朕交于母后抚养一样。”
他口气说的温和,听着像是商议,实则是不容商议。
“绝不可能!”
太后忽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她懒得再同谢欢打那些哑谜,各自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彼此也都清楚。
“你想把孩子从哀家身边带走?”
“除非哀家死了!”
魏冉的死,已经令她违了对魏荣恒的承诺,更何况魏冉死时,她又错过见她的最后一面,此时太后的心中,已经是悔责万千,百倍痛苦折磨。
这个孩子是魏冉拼下性命生下来的,不说王权公事,只论私情这一点,这个孩子眼下正是魏家的精神支撑,是魏家为臣为将数百年来的坚守。
太后怎么可能会同意将他交给谢欢?
“那朕就为难了,”方才还温如春风的面孔瞬间阴沉了下来,“母后已经拒绝朕一个要求了,现下还要拒绝第二个,”他讥笑讽道:“太后既然万事都能做朕的主,那朕这个北绍之主,不如直接给太后做好了?”
“从此你为母,我为子,你为君,我为臣。也省得你我二人,徒担彼此的虚名。”
“你......”
谢欢不知晓他随口的一句讥讽,正说到了太后的痛处,若是他能早些明晓这其中的深理,也不必同太后兜转这许多年。
太后站在那里,唇瓣微抖,显然是被他的话气到了极致。
可惜后者目不斜视,正冷着一张脸爱抚他那块血玉,皇气尊贵。
约有片刻。
谢欢放下血玉,掸了掸衣角,从座上幽幽起身,微微弯唇,含笑阴冷。
“不急,朕知晓太后一时舍不得孩子,舍不得玉玺,朕愿意给您时间慢慢接受。”
“除夕之前,太后便在病中好好考虑吧。”
说罢,不等太后回话,弯身行礼,大步离去。
指顾从容。
魏荣芊不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子十分陌生,她知晓自己看不透谢欢,却不明白她已经不再了解谢欢了。
谢欢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抱着她喊怕的稚子,而她对谢欢的了解却还停留在二十年前,
那个需要她浴血奋身,披荆斩棘的幼儿身上。
人会变的前提,
是成长。
他已经成长到足够强大,足够吞噬天下了。
而另外一个曾深刻了解过谢欢成长的女人,望着谢欢离去的背影,也已经能够很好地处理眼中的波澜。
白问月想,到底是要变天的,只是这天变的,比她想象中温和了许多。
忽回想起前世,自己兴师动众地逼宫夺玺,刀光血剑,死伤无辜。
谢欢这样不痛不痒,她真的一点也不能明白。
他这究竟是为自己留有余地面对魏央,还是说,心中念及母子情分,无法亲自对魏太后下手?
她心中只有一瞬闪过这个念头,便迅速被否了。
无论是‘情分’或者‘亲自下手’,这绝不会成为阻挠谢欢的理由。
应该还是顾忌魏央。
第87章国无二主
雪下了一天一夜未停,万物银白,笼上了一层洁净。
前朝依旧祥和。
那日,谢欢离开之后,太宜宫便被封禁了起来。
身着青衣兵服的侍卫伫立宫门前,三班轮换,昼夜把守。
不留一丝空隙。
方圭前去质问,封宫的侍卫不为所动,只说是皇上有明令禁止,除却日常送补给的太监,太宜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包括白问月这位,本不是后宫中人的将军夫人。
知晓她们被明令软禁了起来,白问月心中暗道了一句难怪,
谢欢那日差人诓她进宫来,听了那么一出母子争执的戏码,却没让她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他算计的极好,
因为从一开始他打的就是封死太宜宫,幽禁她这个将军夫人的主意。
把她召来,便是为了将她控制在宫内。
一则,是可以断了太后寻求外援机会,二则,又胁迫了将军府中的亲兵行动。
一举两得。
这一步步的精心统筹,如此看来,谢欢逼宫,是势在必行了。
回想起他那日的胸有成竹,这场幽禁大约是要进行到除夕之前。
除夕之后,便是新春,进入天和二十年整。
也是太后还政,皇帝掌权的好日子。
此一时,阴历尚还在十一月末,白问月在心中算着日子,距离除夕,还有一个月之久。
难免困惑。
谢欢间隔这样长的时间,就不怕这中间多生事故,出了变数吗?
残冬腊月,岁暮天寒。
相安无事地过了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中,白问月每日陪着太后衣食起居,照料孩子。
日子意外松散。
满宫上下的宫女太监,一如既往的伺候洒扫,行若无事,不见半点被‘禁行禁止’的模样。
包括太后。
白问月曾旁敲侧击地探问过她的口风,她想知晓,对于谢欢将她幽禁,即将逼宫一事,她是否有何打算。
毕竟她手中有兵,想要反击易如反掌。
然而,太后的反应,大出意料。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白问月的话,表露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只说了一句:
“一切自有定数。”
白问月瞧的仔细,
她脸上的‘毫不在意’,并非是‘稳操胜券’的不屑一顾,
而是另外一种,‘对于此事无动于衷的不在乎’。
仿佛谢欢的行为在她的眼中,不过是小孩子上了脾气,闹闹性子罢了。
无需重视。
这母子二人,实在令人费解。
她不解于谢欢多此一举的‘幽禁’,更不明白太后处之泰然的若无其事。
本该是一番刀剑鲜血,恶语相向,却生生被他们演成了岁月静好的天下太平。
若不是她早历一世,眼下也被困在了太宜宫,她甚至会以为,太后会就这样交出政权,交出孩子也不一定。
白问月心中再一次地笃定,太后必然是有事瞒她,并且没有一丝要让她掺和进去的意思。
在曾载入北绍史册的这场宫变里,她从一个祸国弑后的妖妃,变成了一枚被排挤在外的棋子。
唯一不变的,是她这枚棋时至今日,仍被谢欢所利用。
她心底带着三分疑惑、三分自嘲、还有三分太后想要的坐观成败,噤了声。
困惑与不解并未持续太久。
天和十九年,腊月二十五,距离除夕还有四天,
这一日,所有的问题都迎来了答案。
晨起时,
凌寒之下,暗香疏影,
太宜宫中的冬梅迎风斗雪,悉数尽开。
可惜日头不盛,寒风萧瑟,无人去赏。
太后称病未起,白问月独自用罢早膳,请安被拒,之后便如往常一样,去了偏殿看孩子。
辰时,天色灰暗渐沉,乌云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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