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儿?”燕缨惑声唤她。
这时绿澜从外面抱了吉服过来,楚拂退了几步,与绿澜一起伺候燕缨穿好了吉服。
燕缨打量了她好几回,可楚拂还是低头不语,她看不分明此时楚拂是什么神情?
待绿澜将佩玉给她挂好,楚拂给燕缨抚平了衣裳上的皱褶,再次退到了三步之后。
“拂儿,走吧。”
燕缨突然伸手牵住了她,只觉楚拂的手很是冰凉。
楚拂低头道:“民女也要去么?”
“母妃说了,要你寸步不离。”燕缨走近了楚拂,柔声问道:“我这病每次都来得突然,拂儿你放心让我一个人跟着表哥去么?”
楚拂微微一颤,“诺。”
燕缨释然轻笑,她回头对着绿澜道:“绿儿,记得帮我喂莺莺。”
“诺。”绿澜笑然领命。
“拂儿,走。”燕缨牵着楚拂的手走到了门口,对着萧子靖道:“表哥,走吧。”
楚拂下意识地想抽手,奈何燕缨紧紧抓着,就是不让她收手。
萧子靖全部都看在眼底,她小声提醒道:“规矩。”
燕缨笑道:“我身子不好,需要拂儿一直扶着。”说着,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拂,“拂儿,你可要扶好了。”
怎可在这个时候任性恼她?
天子传召,自然是想看看燕缨到底好是不好?
她这个医女从旁扶着,若有变数,演戏也有个搭手的。
“诺。”楚拂收敛起那些酸涩感,扶住了燕缨,低声道:“郡主走慢些。”
燕缨微笑着点了下头,重心一偏,几乎是半靠在楚拂身上,她故作虚弱状,轻咳着,“咳咳,拂儿,走慢些。”
楚拂蹙眉,这当着世子的面,突然就装上了?
不该是这样。
如若萧世子是她想的那种贪慕权贵之人,那燕缨从世子进门开始,就该这样装模作样。
莫非她误会了世子,那日郡主咳血,另有隐情?
若是萧世子不是她想的那样的人,云清公主怎会有机会伤害燕缨,累她咳血?
难道……
“缨妹妹,我先行一步。”萧子靖突然开口。
燕缨余光往院门前一看,果然,那儿来了个讨厌鬼。
盯得可真紧。
燕缨当做没有看见云清公主,对着萧子靖虚弱地笑笑,“表哥,陛下可是让你来接我的。”
萧子靖压低声音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是。”燕缨点头。
踏出【春雨间】,指不定云清公主耍起性子来,伤及拂儿如何是好?
萧子靖歉然一叹,沿着石阶走下,在院门口恭敬地对着云清公主一拜,“公主,请。”
“云安妹妹好的可真快呀。”云清公主挑眉冷冷地对着石径上的燕缨冷嗤一声,转眸望向萧子靖时,满面娇笑,她故意牵了萧子靖的手,“萧世子,请。”
萧子靖抽了手出来,哪里还敢往后多看一眼,她对着云清公主肃声道:“这里是行宫!”说完,便悻悻然走远了。
云清公主冷笑一声,不就是与云安病秧子比命长么?这数十日的光阴,她还等得。
她挑衅地白了一眼燕缨,趾高气昂地走远了。
云清公主倒是如楚拂所想,性子半点不差。
可萧世子今日的表现,确实不是她想的那种。
正当楚拂失神间,燕缨轻声道:“眼见不一定就是真的,耳听也不一定就是假的。”
这个道理,楚拂很多年前就明白。
燕缨温柔笑了,“怕不怕?”
楚拂从未怕过宫闱间的明争暗斗,即便是蝼蚁,也不该任人宰割,应该给自己争一条活路。
看楚拂没有回她,燕缨望着石径的尽头,“我问的是,你怕不怕……我?”语气中透着一丝担忧。
怕她不仅仅是沉疴多年的病家么?
怕她与宫闱中的女人一样,并不单纯么?
还是……
怕她身不由己许不得她一世相守?
这些问题并不是楚拂现在能答出来的,她除了沉默以外,不能做任何回答。
“有一事我要说明白。”燕缨声音哑涩不少,“我今日没有让表哥描眉的意思。”
楚拂哽在心间的酸涩感瞬间消散,她低声应道:“嗯。”
燕缨轻舒一口气,她抿唇淡淡笑道:“拂儿,我说话算话。”
“民女也说话算话。”楚拂静静地看着燕缨,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民女最擅长的,其实并不是医术。”
“琴?”燕缨突然有些好奇。
楚拂苍凉地笑了,“自保。”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沧桑气息。
燕缨一直都知道,楚拂是个有故事的人,她也曾动过念头,想知道她心里的那些故事。可很快燕缨就放弃了,因为楚拂不愿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她是云安郡主,可她不想用这个身份逼楚拂做不愿意的事。
同样的,楚拂也知道郡主也是一样的人。
她若是想解释的,若是想说出来的,她一定会说,她若不能说的,不可解释的,那她就不会说,甚至打个哈哈掩藏过去。
说也奇怪。
分明还算是两个“陌生”人,可楚拂愿意信她,燕缨也愿意信她,甚至她与她都在耐心等着,彼此坦诚相对的那一日。
燕缨笑道:“拂儿,陪我走完剩下的路吧。”
楚拂哑然:“诺。”
燕缨由楚拂扶着走出了【春雨间】,朝着行宫大殿行去。
即便已是天光晴好,这偌大的深宫却从未休止过风雨。
燕缨的难处是什么?楚拂早已明白。
可萧世子的难处是什么?楚拂猜不透,也想不明白。
明知□□与阳清公府联姻百害而无一利,为何不顺遂天心退了婚约,求娶云清公主呢?
本来可以皆大欢喜,让燕缨可以真正静养。
为何非要把燕缨放在这么一个人人盼死的境地,受这宫中的风雨摧折呢?
就在楚拂不断思忖的同时,燕缨悄悄地打量着楚拂的侧脸,看着她眉心舒了又蹙,她反倒是觉得心安许多。
她微微一笑,喃喃念道:“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楚拂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提醒道:“郡主,这儿不是【春雨间】。”
“确实是拂儿给我画的眉,也确实拂儿现下扶着我呀。”燕缨笑吟吟地说完,楚拂作势欲放手,燕缨连忙扯住了她的衣袖,“拂儿别恼。”
“你是郡主,谁敢恼你?”楚拂肃声问道。
燕缨眯眼轻笑,又是平日的小狐狸模样,“有。”说着,故意紧紧盯着楚拂的脸,“眼前就有一个……”
楚拂知她在胡闹,她左右看了看竹径,还好没有人经过,她沉声提醒,“再胡闹,就让绿澜姑娘陪你去。”
“哦,原来拂儿想我跟绿儿‘走来窗下笑相扶’?”燕缨继续笑答。
楚拂挑眉,寒了脸,“你……”
“咳咳!”燕缨打断了楚拂的话,佯作猛烈咳嗽的样子,捂着心口猛咳了起来。
楚拂急忙给她轻抚背心。
只见一队府卫巡逻而过,穿过了竹径,瞧见燕缨在猛咳,连忙停下拱手一拜,焦急地望向了楚拂,“楚大夫,郡主她怎么了?”
“没事……咳咳……没事……”燕缨猛摆手,“我缓缓便好……你们继续巡逻……咳咳……陛下传召……不可轻怠……”
“诺……”府卫忧心忡忡,好几次回头看顾,瞧见楚拂扶着燕缨站直了身子,才敢走出竹径,继续巡卫。
燕缨嬉皮笑脸地眨了下眼睛,小声道:“拂儿别怕,我一直听着呢。”
楚拂再次提醒,“不要胡闹。”
“酥糖……”燕缨回味地吧唧了一下嘴,“其实酸一点也好,回味更甜。”
楚拂被她说破了心事,这会儿又恼又急,偏生还拿燕缨没法子。
燕缨窃笑着在袖下勾了她的小指,温柔地扯了三下,“我胡闹惹了楚大夫生气,我认错,以后楚大夫说什么,便是什么,可好?”
偏生被她这一哄,什么恼啊气啊都散得七七八八,楚拂强忍笑意,沉声道:“那种酥糖我再不买了。”
“好。”燕缨答得干脆。
楚拂隐隐觉得燕缨肯定留了套。
“以后只吃甜的。”
“……”
楚拂别过了脸去,忍不住笑了出来,无声轻嗔了一声,“无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慢,所以更新也慢~大家久等了。
第44章饮宴
临淮行宫的正殿长阳殿矗立在行宫正中,是行宫中最巍峨的建筑。许是前几日才被酥雨浸润过,澄净的碧空下,屋脊上的瑞兽映日辉光,金灿灿地很是灼眼。
锦缎步幛一路铺到宫阶的最高阶处,身穿玄色赤龙衮服的大燕天子凛凛踏幛而上,一路穿过长阳殿的殿门,踏上了龙台,站到了龙椅之前。
天子转过身来,剑眉飞扬,经年治国,眸光比鹰隼还要锐利。即便是已近知天命的年岁,他这一路行来,帝家霸气无处不在。
秦王与官员们鱼贯步入大殿,在大殿上跪下,再次山呼。
秦王妃与一众女眷们在殿外跪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天子大袖一挥,端然坐在了龙椅上,“诸位入席吧。”
“遵旨。”
女眷们在殿外福身行礼后,各自随了自家的夫郎,快速入了席。
今日正午之宴,秦王颇是费心。
宫娥一一将佳肴奉上案几,不少官员瞧见了这菜式,不由得暗叹,这帝宴赴上一回,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菜肴上好,内侍们端着陈酿上殿,给众位官员与家眷的杯中添了酒,低头往后退了半步,候在案几边。
天子的亲侍提了酒壶,刚欲给天子斟酒,却被天子按下了。
“今日朕高兴,自己来。”说着,天子接过了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他举杯敬向了秦王,“承远,这第一杯,朕先敬你。”
“皇兄,请。”秦王举杯,与天子一起笑饮下了这杯酒。
兄友弟恭。
帝家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此。可自古至今,帝家真的有真正的“兄友弟恭”么?
秦王妃淡然看着眼前这一幕,今日无非就是各自戴着面具演一出酣畅酒宴,其实无趣极了。
她下意识地往殿外望去,天子特意差了子靖去请阿缨赴宴,她只担心云清会不会在路上出言不逊,刺激了阿缨。
萧子靖终是出现在了大殿外,秦王妃看她并无焦色,暗舒了一口气。可瞧她又是一人前来,她又悬起了心来。
秦王夹了一块炙肉放在秦王妃盘中,低声笑道:“阿瑾,阿缨是个聪明的孩子。”
秦王妃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她回眸看了一眼秦王。
秦王眯眼轻笑,“凉了就不好吃了。”
秦王妃莞尔,这句话她依稀记得,是她初见秦王时,秦王对她说的。
当初觉得秦王和蔼可亲,像是一只随时笑眯眯的猫儿,如今听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日初见,她不禁有些失神。
萧子靖在殿外恭敬地一拜,“参见陛下。”
天子笑然看她,却不见她身后有云安的身影,“怎的不见云安?”笑容微敛,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担心。
“回陛下,缨妹妹走得慢,随后便到。”萧子靖敬声回答。
“那就好。”天子高兴地示意,“子靖也入席吧。”
“诺。”
萧子靖领旨入席,坐到了秦王妃的邻席。
秦王妃看了一眼萧子靖,萧子靖略一点头,秦王妃知她是在示意阿缨一切安好。
今日最难的,莫过于阿缨。
秦王妃又怎能真的放心?
“朕听说,云安的眼睛医好了?”天子从来都不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秦王点头,喜声道:“好了。”
“没想到临淮竟还藏了这样的大夫。”天子颇是惊讶。
秦王妃接口笑道:“许公子年纪轻轻就有一身本事,殿下还一直愁着,不知该赏他什么好?”
秦王皱眉,却不说话,看上去确实像是苦恼此事。
“仅仅是许曜之一人之功么?”天子再问。
秦王妃暗牵了秦王的手,轻轻地握了三下。
秦王舒眉再点点头,“之前那个揭榜的江湖医女,论起医术,并不如许家公子,念她照顾阿缨也颇是用心,臣弟便将她留在了阿缨身边,当个婢女使唤。”说着,秦王赞声道,“这临淮许氏的银针十八法,真乃神技!阿缨能遇到这样的医者,是阿缨的福气。”
秦王妃松了口气。
天子来了兴致,“是么?”
“云安郡主到。”司礼内侍老远便瞧见了沿着宫阶走上来的燕缨,他往殿内传了一声,便提着衣摆沿着宫阶走下。
“郡主,悠着走。”司礼内侍想要去搀扶燕缨,可燕缨并没有给他扶的意思。
燕缨轻笑:“公公不必担心……咳咳……我身子大好了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只是精神好像是比原来好些了。说完,燕缨多看了一眼司礼内侍,笑道:“公公数年未见……今日得见……咳咳……亲切得很……”
司礼内侍又喜又慌,“郡主还记得咱家?”忽地晃过神来,“郡主的眼睛……”
“自是好了。”燕缨莞尔点头,“当年可是公公跳下池塘救的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记得……咳咳……”
gu903();司礼内侍感慨万分,小郡主若不是那夜坠了池塘,也不会身子越来越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