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万福,定会康健的。”
“承公公吉言,咳咳。”
燕缨说完,侧脸对着一旁扶着她的楚拂眨了下眼睛。
楚拂知道燕缨嘴甜,却不想对司礼内侍也能嘴甜。
这样的她,本该得众人宠爱。
奈何那桩婚事,与催命符何异?
“郡主,当心脚下台阶。”楚拂沉声提醒。
“咳咳,好。”燕缨假意轻咳,由楚拂扶着走上了宫阶,在殿外福身一拜,得了天子允准后,由楚拂扶着缓缓走向了萧子靖的案几。
云安郡主双目复明后,眸光水灵,更添秀色。
她在萧子靖身侧坐下后,又轻咳了两声,端直了身子,侧脸对着萧子靖娇媚轻笑,甜甜地唤了声,“表哥……。”
燕缨的声音本就软糯,这一声唤出,也不知酥了多少人的心。
楚拂低头,悄然咬了下唇,手指暗暗捏住了袖角,掐了一下。
萧子靖温润轻笑,“缨妹妹。”
这二人已经许久不曾同框,如今坐在一处,世子俊美,郡主娇媚,确实算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子看在眼底,眸光微暗,他笑问道:“许久不见阿缨,这身子果然是大好了,瞧这眼睛,”他看向了秦王妃,“是越来越像王妃了。”
“云清姐姐也越来越像陛下了……咳咳。”燕缨甜声说罢,又咳了两声,故意在座上扫了一眼,疑声问道:“怎的不见……云清姐姐?”
她语气欢乐,可天子怎么听这句话都好像不是好话。
秦王妃瞪了燕缨一眼,“不可在御前如此放肆。”
燕缨嘟着嘴巴低下了头去,“哦。”
这小郡主虽然说话虚弱,可精神确实大好。瞎了多年也能治愈,那这沉疴多年,多半也是可以治愈的。
朝臣各有所思,有聪明的悄悄一窥天颜,这天子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分明天子是笑的,可这笑容冰凉,森森地发寒。
“云安还是个孩子,就由着她吧。”天子摆手轻笑,问向亲侍,“云清人呢?”
亲侍看了一眼龙台下伺候的宫女与内侍,这几人皆是摇头。
天子给亲侍递了个眼色。
亲侍明白这是天子让他去寻云清公主来,他点头领旨,刚欲退下,余光便瞥见了殿外的云清公主。
只见云清公主端着一盘鲜果走了进来,她微微昂头,今日的吉服长裙迤地,这款款行来,帝家气派,摄人心魄。
“父皇一路劳顿,今日晴好,天气渐热,儿便去准备了鲜果。”说着,云清公主走到了天子身侧,把鲜果放好后,娇声道:“果子已用寒泉水洗过了,现在吃刚刚好,父皇一定要尝尝。”
“瞧瞧,还是女儿贴心。”天子得意地拿了一颗鲜果放入口中,入口甘凉,这口感确实不错。
“父皇,好不好吃?”云清公主笑问道。
天子点头,看向了一旁的秦王与秦王妃,“云清,也送去给你皇叔尝尝。”声音略沉,“前几日你闯的祸,容后再与你算。”
云清公主委屈道:“父皇,儿已知错,还要罚儿么?”
“嗯?”天子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云清公主无奈,只好将鲜果果盘端起,走到了秦王与秦王妃面前,双手呈上,“皇叔,王妃,请用。”
秦王蹙眉看向天子。
那日他的阿缨可是险些没的了。
天子笑道:“承远,小孩子之间胡闹,没有分寸。可朕有分寸,朕一会儿会罚的。”
果然。
秦王噙笑,笑意复杂。
二十多的云清公主,原来还是小孩子。
秦王动手随便拿了一颗鲜果起来,如何吃得下去?
秦王妃轻描淡写地也拿了一颗起来,她恭敬地对着天子低头一拜,“陛下是当世明主,妾先谢过陛下了。”
天子暗暗握拳,这萧瑾还是一如既往地有心思,话里藏话。
“朕心里有数,终究是一家人嘛。”
“确实,终究是一家人。”
秦王妃就是不愿顺着天子的话下这个台阶。
“阿瑾。”秦王低唤一声,提醒道:“有我。”
“诺。”秦王妃领命。
秦王欲言又止,气氛突然有些僵硬。
只见云清公主放下了果盘,从袖中拿了一个鲜红的果子出来,走到了燕缨身前,笑道:“我知云安妹妹忌寒凉之物,自然吃不得那些果子,所以特别拿温水给云安妹妹洗了个,喏,你尝尝。”
萧子靖先燕缨一步拿了果子,“公主有心了,我代缨妹妹先收着。”
云清公主笑容骤消,“本宫可没有赏你。”
“表哥。”燕缨又从萧子靖手中将果子拿了去,轻嗅了一口,莞尔问道:“这果子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感觉这酒宴吃的惊心动魄的=。=抓个虫子
第45章怀雪
云清公主突然被问,不好把果子名字直接说出来,“我……我也不知。”
燕缨将果子递给了身后的楚拂,“拂儿,你先给我收着,咳咳。”说完,她回头对着云清公主眯眼笑起来,“连云清姐姐都不认识的果子……定是很好吃的……咳咳……留着……回去慢慢吃。”
楚拂将果子收起。
云清公主不甘地瞪了一眼楚拂,楚拂低头,全然当做没有看见。
燕缨瞧云清公主并没有回去的意思,她笑问道:“云清姐姐……你是一定要我……咳咳……现在吃么?”
云清公主刚欲答话。
燕缨歉然摇头,看向了天子,“陛下……咳咳……”她故意掩口咳了一阵,才直起腰杆,继续道,“近几日……我肠胃不好……咳咳……若是不小心又吐又泄……怕是……云清姐姐又要捱罚了……”她的模样实在是天真烂漫,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好像另有深意,可她这样的年岁说不出像萧瑾那样的话外之音才对。
秦王点头,正色道:“阿缨这几日确实肠胃不好。”
话都说这般明白了,若是云清公主非要她现下吃那果子,一不小心可是要坐实迫害之实的。
云清公主无话再言,瞧见萧子靖心疼地轻抚燕缨的后背,她只觉牙根痒痒,别过了脸去,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案几边,悻悻然坐下。
秦王妃忍笑看了一眼燕缨。
燕缨微笑,眼底藏了一丝得意。
对面的云清公主一脸怨愤,燕缨也觉得身后的楚拂冷冰冰的。这做戏也得见好就收,再跟表哥这样你侬我侬的演下去,只怕要犯众怒了。
想到这里,燕缨突然猛咳了起来,捂着心口往身后的楚拂怀中一倒。
楚拂还没来得及抱住她,就看着萧子靖先她一步将燕缨搂入了怀中,急声道:“缨妹妹!”
燕缨装得实在是太像,楚拂怕她这一路假咳多了,会牵扯了心脉,导致血脉逆行,又咳血危及性命。
此时她哪里还跪得住,当即上前一叹燕缨的脉息。
脉息如常。
楚拂悄然松气,面上却很凝重,“郡主脉息微弱,许是路上受了凉,这会儿血脉阻滞……”说着,她低颔拱手,对着天子一拜,“请陛下允准郡主回去静养。”
此人莫非就是那个揭榜的医女?
楚拂没有穿宫裳,就一件平民青衫在身,此时离得远,她低着头又看不见她的眉眼。天子本就对这个揭榜的民女很是好奇,此时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天子失仪了。
惹了天子注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王妃急在心间,秦王瞧见她握紧的双拳,他覆手轻拍两下,起身对着天子哑声道:“陛下!臣弟只有这一个女儿!”
天子回神,沉声道:“退下吧。”自忖方才失仪,他又加了句,“如若需要,可以召刘左院判给阿缨医治。”
“诺!”秦王激动地领旨,回头对楚拂怒道,“还不快把阿缨扶下去!”
“姑父,我抱缨妹妹回去。”萧子靖在这儿如坐针毡,不等楚拂去扶燕缨,便将燕缨抱了起来,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楚拂再拜后,低头快步跟了上去。
云清公主站了起来,本想跟上。
“云清,坐下。”天子狠狠一瞪,只想让云清公主这个时候消停些。
秦王妃长舒一口气。
秦王温声道:“我不放心阿缨,阿瑾,你也去瞧瞧吧。”
秦王妃怔怔地看了一眼秦王,总觉得今日的秦王似乎从未见过。
“去吧。”秦王轻拍她的手背。
不知为何,这轻轻的一拍,让秦王妃踏实了许多。
“诺。”秦王妃起身一拜,低头退出了大殿。
秦王执杯起身,对着天子歉然一拜,“皇兄,阿缨身子不好,扰了皇兄的酒宴,这一杯,当我这个做爹爹的,代她给皇兄赔礼了。”
天子举杯笑道:“承远言重了,都是自家人,不必赔礼的。”说完,他当先饮下这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杯道,“列为臣工,饮!”
“诺。”
众臣齐饮,酒宴终是回到了最该的样子。
秦王拍响手掌,歌姬与舞姬鱼贯走入大殿,礼乐奏起,大殿瞬间热闹了起来。
天子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群臣,此间快然,当是天下第一乐事。
秦王把盏,暗暗地看着天子。
他们兄弟二人或许该好好聊一聊。
萧子靖抱着燕缨走了一路,路上的宫婢内侍们瞧见了,都纷纷退让。
这还是头一回瞧见萧世子这般急怒的。
萧子靖哪里顾得那些人的目光,大步走回了【春雨间】,吓了绿澜一跳,险些将手中的浆果给捏扁了。
“世……子……郡……郡主怎么了?”
萧子靖将燕缨小心地放在了床上,刚欲去拉锦被,这次是楚拂抢先了一步,拉了锦被给燕缨盖上。
“民女要给郡主施针了,请世子先回避。”
楚拂语气淡漠,抬眼看她的那一眼,好似寒刃,戳得人莫名心慌。
“缨妹妹,我就在外面,你别怕……”这次萧子靖连话都没说完。
“民女在里面,定保郡主安然无恙!”楚拂是越看她越扎眼,索性放了一半床幔下来,下了最后的逐客令。
“你……”萧子靖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
绿澜瞧萧子靖的脸色不好,当即上前劝道:“楚大夫是急坏了,才会这样顶撞世子,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切勿放在心上。”
萧子靖哪会放在心上,她此时只担心燕缨的身子。
“阿缨如何了?”秦王妃随后即到,她尚未踏入【春雨间】,便先问出了口。
燕缨起身,探出半个身子,对着秦王妃笑道:“母妃,我好着呢!”
萧子靖瞪大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燕缨在装病,她惊呼道:“御前装病,可是欺君大罪!”
“咳咳!”秦王妃重咳两声。
萧子靖自觉不该说那句话,当即对着秦王妃一拜,“姑姑,我知错了。”
“那错在何处?”秦王妃接口问道。
萧子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绿澜与楚拂,沉默不语。
“你就这点出息。”秦王妃失望地摇了摇头,对着绿澜道:“绿澜,去御膳间走一趟,盯着他们把阿缨的午膳做好送来。”
“诺。”绿澜福身一拜,退出了【春雨间】。
楚拂知道这是秦王妃在屏退人,她这个外人,自然也该识趣退下。
“民女也先退下。”楚拂刚欲走,燕缨就揪住了她的衣袖。
楚拂悄然瞪了她一眼,扯了几下衣袖,奈何小郡主揪得太紧,实在是扯不出来。
“楚大夫,你留下。”秦王妃倦然开口,挥袖示意萧子靖离开,“让你回去反思几日,看来什么都没反思出来,退下吧。”
“是,姑姑。”萧子靖心中委屈,如今的境地,她夹在两边刀口之上,进退好像都是一个“死”字。
待萧子靖退下之后,秦王妃定定地看着楚拂,肃声道:“以后阿缨若是还要赴宴,你不必跟着,让绿澜去便是。”
楚拂惑然。
“天心难测。”秦王妃直接点明了,“想必楚大夫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楚拂倒抽一口凉气,她就在殿上说那么一句,就招惹了天子么?
秦王妃知她是明白了,也不再提此事,“那果子,阿缨当真吃得么?”
“此果……”楚拂将收在袖中的果子拿了出来,双手呈给了秦王妃,认真回道,“此果名叫怀雪,长于南疆深山寒泉边,是极寒之物。此果入口生津,寻常人用来解暑,并无害处,可若是郡主吃了……”楚拂不敢想象,云清公主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堂而皇之地将这种可以要燕缨性命的果子奉上。
那时的她急坏了,可不能多言,也不能阻拦,只能悄悄地扯了扯燕缨的衣角。
“吃了如何?”秦王妃隐有怒色。
楚拂沉声道:“轻则咳血,重则寒性侵脉,与药毒一起并发,药石无医。”
秦王妃发出一声冷笑,她紧紧地捏着那果子,“今日陛下也吃过的,陛下一切安好,即便是我的阿缨当殿咳血,也只能算是我的阿缨活该,陛下只须一句‘云清不懂医道药性’就可以糊弄过去。”
燕缨知道今日这果子有诈,却不想竟是这样的“诈”。
仔细想来,不后怕是不可能的。
云清公主不懂医道药性,可许曜之懂。
这人竟蠢到给云清公主出这样的毒计,真以为她萧瑾只是一个区区秦王妃么?
“王妃。”楚拂突然跪了下去。
秦王妃与燕缨皆是一惊。
楚拂拱手,蹙眉道:“本来民女只是医者,不该说这些话。”她略微一顿,抬眼无畏地对上了秦王妃的双眼,“可民女最见不得的就是一个‘死’字。”她侧目看了一眼燕缨,又转眸看了回来,正色道,“这【春雨间】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不能保郡主永世康宁。暗箭从何处而来,民女再蠢,如今也看得分明。民女更知王妃是真的心疼郡主,可民女不知、也不懂,为何王妃偏要将郡主放在刀山火海上受这些……”
“拂儿,别。”燕缨猛给楚拂摇头,打断了楚拂。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秦王妃淡淡回她,“知道太多,于你无益。”她看见了燕缨乞求的眸光,“你就陪着阿缨,好生医她,其他的事你别管,以免惹祸上身。”
“王妃若执意如此……”
“母妃,儿这会儿是真的不舒服。”
秦王妃欲言又止,楚拂也欲言又止,看着捂着心口满脸病容的燕缨,不约而同地轻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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