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实在是太虚弱了,虚弱到根本睁不开眼睛。
楚拂颓然停下了搓揉足底,她扯开了自己的衣带,将半湿的外裳脱了下来,紧紧地把燕缨拥入怀中。
寒意沁怀,燕缨冰得好似一具冷玉雕刻的石像。
“暖起来……快暖起来啊!”
楚拂痛声哀求,每个字都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
她的掌心快速摩挲着燕缨的背心,心脉若是凉透了,便是回天乏术,注定一命呜呼了。
楚拂的掌心已开始发烫,可这烫意熨在燕缨背心,却好像是一簇小火贴上了寒冰,根本没有用。
“拂……”燕缨拼尽全身的力气,只能艰难地发出一声气音。
楚拂身子猛地一震,这算是燕缨唯一还透着的生机。
“我在!你撑住,一定要撑住了!”楚拂吸了吸鼻子,索性拉了暖被起来,身子贴上了燕缨的身子,又腾出手来,拉着锦被圈住了她与她。
她能让她暖起来的!
燕缨的呼吸很是微弱,她能感觉到楚拂的温暖,可她冰凉的身子却汲取不进半分温暖。
她怕是……撑不过去了……
再不甘心又如何?
天命如此,她强撑了那么多年,全身都透着一股早已朽烂的无力感。
她活不成了,可拂儿得好好活着。
她如今已护不得拂儿周全,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离开,离开临淮行宫,有多远走多远。
燕缨缓了许久,再次拼尽全力地用气音道:“走……”
楚拂一手捧住了燕缨的后脑,一手搂紧了燕缨的腰杆,她坚定地回道:“我哪里都不去!”悲意噬心,她泣声道,“你给我听好了,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傻拂儿。
她还有那么多的大好年华,何必折在她这个将死的病秧子身上呢?
“走……”
“你再说一次,试试!”
楚拂突然悲声大喝,“你招惹了我,你以为一死了之就完了?”
燕缨凄然歪头,枕入了楚拂的颈窝之中,眼泪从眼角滑落,沁湿了楚拂的内裳衣领。
如若她能好好活着,她怎么舍得拂儿离开她一步?
“暖起来……”楚拂双臂收拢,将燕缨抱得更紧,“别让我……懊悔一世……”
如若她能把局势看得再明白些,如若她能发现天子对秦王一家有杀心,她绝不会如此莽撞地设局在这个当口拆了燕缨与世子的姻缘。
雪上加霜,她也算得上天子的帮凶。
楚拂又自责,又害怕,手掌贴在燕缨背上慌乱地摩挲着,心头不断祈念着——再暖些,再暖一些,只要能让缨缨回暖,她宁可折去自己二十年阳寿!
与此同时,绿澜在偏房之中慌手慌脚地燃好了炉火,打了半壶水,把水壶搁在了炉子上,恨不得立即水壶中的热水就能沸起来。
她身上已经湿透了,可此时哪里还能顾忌自己冷不冷?
郡主今日的情况很是糟糕,本就才咳了血,突然又被淋了个透。
寒气入体,今夜怕是要闯一回鬼门关了。
绿澜越想越怕,忍不住对着炉灶跪下,双手合十,虔诚求道:“灶王爷,求求你,保佑我家郡主,撑过今夜吧。”
“她是个好主子,从来不骂人,待我也很好,她不该短命的。”
“灶王爷,你就显显灵,保佑保佑郡主。”
“求求你……”
说到心酸之处,绿澜对着炉灶接连叩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沾满了泪痕。
快些,再快一些吧。
她吸了吸鼻子,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焦急地看着炉火上的铁皮水壶,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暖透铁皮,才能把里面的半壶冷水烧热呢?
时间过得似乎很慢,慢到所有人都感觉是煎熬。
水终是烧开了,绿澜匆忙拿了盆来,掺了半盆凉水后,把热水倒入盆中。
她又接了一壶冷水,再放上了炉火上烧着。
兴许这盆热水还不够呢?
绿澜端起水盆,快步往佛堂那边走去,来到紧闭的房门前,她唤道:“楚大夫,热水来了。”
“好!”楚拂终是等到了热水。
她小心地扶着半暖的燕缨倒在了榻上,哪知燕缨不知何时揪住了她的衣袖,翕动唇瓣,似是要说什么。
“不要胡闹!”楚拂焦急,生怕她好不容易才暖起她一半,她这一走开,又是前功尽弃。
燕缨吃力地摇头,似是反驳,她并没有胡闹。
楚拂轻叹,凑过了脸去,仔细听她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嘤嘤怪~~这章是小C长评催更的掉落~~比心~
谢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抓虫~
第67章已非
“她……是……是……女儿身……”
檐外一道惊雷闪过,将天地撕扯出了一霎白昼。
轰隆隆!
雷声震耳,楚拂的心也蓦然震颤。
缨缨终是给了她一句解释,可这句解释让楚拂更加自责与后悔。
原来如此。
怪不得秦王妃那样的女子,偏生就认定了萧世子这样的软弱女婿。
欺君大罪啊——
□□与阳清公府,合则文武并守,分则双双破败,甚至满门抄斩。
天子寡恩薄义是可恨,可她呢?局势未明,就贸然出手,说是为了保护缨缨,可到头来,推缨缨满门踏入鬼门关的,是她啊。
缨缨说信她,是真的信她,所以才会在秦王妃面前那般袒护她。
她说信缨缨,却生了猜疑,偏不信缨缨说的独一无二。
此时此刻,说不恨自己是假话,说不懊悔也是假话。
心,啧啧生疼。
因为心疼缨缨,因为愧悔自己,因为陷入困局而不得脱,因为无助——她还能做什么,才能弥补她犯下的大错?
燕缨半晌没有听见楚拂回话,甚至她还能听见楚拂哑忍的泣声。
她知道,拂儿是听明白了的。
燕缨释然松开了楚拂的衣袖,她翕动唇瓣,缓了缓,再次幽幽开口,“走……求……你……”
楚拂握住了燕缨发凉的手,她忍泪哽咽道:“撑住!你会没事的,一定能没事的,我能……我能……”她仓皇地摇了摇头,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大燕,如若没有借局赶走阿荷,兴许还能与阿荷做笔交易。
每一条生路好像都是被她给断了,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悔?
“楚大夫?郡主怎么了?”端着热水的绿澜一直没等到楚拂开门,又听见了楚拂在佛堂中的慌乱自语,她也跟着慌了起来,“你别吓我呀,楚大夫!”
楚拂猛地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也冷静一些。
先救缨缨,再谋其他后路!
当年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从绝路走到生路的,唯有活着,才能谋出生路。
她吸了吸鼻子,哪里顾得自己有多狼狈,便起身打开了房门。
绿澜大惊,却也不敢多问。
她端着热水走到了坐榻边,回头急问道:“楚大夫,奴婢下一步该怎么办?”
楚拂将房门虚掩上,她匆匆走回,拧干了热水盆中的帕子,暖暖地贴上了燕缨的掌心,“先让郡主暖起来。”说着,她又找了一块帕子来,同样沾了热水拧干,贴上了燕缨的另一只掌心。
绿澜伺候得小心翼翼。
燕缨的手很凉,是她从未遇到过的,她一边暖,一边忧声道:“楚大夫,郡主……郡主她好凉!”
“暖起来,今夜一定不能让她冷下去!”楚拂说完,把帕子放入热水盆中,拉了被角起来,钻入被下,将燕缨紧紧拥入怀中。
她已顾不得旁人会如何说她僭越,也不顾不得绿澜怎么看她今夜的放肆。
只要缨缨能暖起来!
“喳!”
绿澜并没有发现屏风一角还站着莺莺,这会儿莺莺突然一叫,吓了绿澜一跳。
“原来它飞来这儿了!”
莺莺扇了扇翅膀,飞落在燕缨额前,歪头贴上了燕缨的额头,似是也想给她暖着。
绿澜看得心头酸涩,动作更麻利了起来。
楚拂的心口贴在燕缨背心上,伤处滚烫而发疼,她收拢双臂,附耳道:“民女没有放弃,郡主也不能放弃,听见没有?”
燕缨瑟瑟蜷身,她是真的又冷又乏,哪里还能发出声音来?
“不准睡!”楚拂发觉了她的虚弱,凄声大喝。
燕缨眉角微微一颤,她是真的倦了,真的撑不住了。
绿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一边用热帕子给燕缨暖着,一边哀声道:“郡主你向来都不爱睡觉的,这次不睡了,好不好?”
燕缨虚弱地蹙了蹙眉心。
“这边交给我暖,绿澜姑娘,你给郡主暖下足底!”
“好!”
绿澜重重点头,拿了帕子去给燕缨暖足。
暖了片刻后,楚拂微微支起身子,看了一眼燕缨的脸色——她的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寒气似乎在往外透。
仿佛看见了一线生机,楚拂腾出一只手来,捏着内裳衣袖给燕缨擦去了额上的细汗。
莺莺蓦地飞上了楚拂的肩头,它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燕缨。
楚拂顺势摸了一下燕缨的额头,终是有了一丝暖意。
“郡主,再撑一会儿。”楚拂再提醒一句,瞧向绿澜,“只要撑过今夜,郡主就能闯过来,绿澜姑娘,这一盆热水是不够的。”
“奴婢知道,奴婢还烧着一壶呢!”绿澜再点头,摸了一下水温,确实凉了大半,她端起盆来,“奴婢这就去换一盆!”
“快去快回!”楚拂急声吩咐。
“嗯!”说完,绿澜便推门跑了出去。
担心屏风隔不住外间吹来的凉风,楚拂一手护在了燕缨额前,脸颊温柔地在燕缨发凉的颊上蹭了蹭。
“不要睡……”
“傻……拂儿……”
燕缨的声音又微弱,又沙哑,她艰难地缓缓摩挲楚拂的脸侧,垂在枕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不……哭……”
楚拂含泪轻笑,眼泪哪能止住?
燕缨蹙眉,“别……别……”
“你好起来,我就不哭。”楚拂温柔地扣住了她的手,心道:“别让我恨自己一辈子,好不好?”
燕缨无奈,“欺负……欺负人……”
“你好起来,就让你欺负回去。”楚拂哑涩说完,苦涩笑笑,“好不好?”
燕缨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如若她没有那么虚弱,当是往昔那般的小狐狸笑容吧?
秀明殿的寝殿之中——
秦王妃与齐轩踏入寝殿后,在离床十步之遥的地方,齐轩示意秦王妃留步,“麻风之症,传染极强,还请……阿瑾留步。”
他故意不再说王妃二字。
“如今这样的境地,不过是早死一日,晚死一日罢了。”秦王妃似乎不准备听他的,径直走到了床边,坐了下去,“齐先生,给殿下诊治吧。”
齐轩眸光一沉,并没有与其他太医一样,在床边跪下诊治。
他同样在床边坐下,柔声道:“阿瑾,你放心,这次我能护你周全。”略微一顿,似是故意提起当年的往事,“不会再像当年一样,让他趁人之危,把你给抢了!”
秦王妃似乎等他这句话,已经等了许久。
“你好像答应过我,会救殿下的。”秦王妃低声提醒,抬眸一动不动地看着齐轩,“我原以为,你还是当年的阿轩,如今看来,不单是我变了,你也一样变了。”
齐轩听出了秦王妃话音中的挑衅,眸底闪过一抹阴沉,“阿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该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吧?”秦王妃淡淡说着,“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殿下究竟得的是不是麻风?”
齐轩微惊,“我还能骗你不成?”
秦王妃低头看着兀自昏迷的秦王,“如若殿下真得了麻风,如若你还是当年待我一片真心的阿轩,你会让我坐在殿下身边,与你这般闲话么?”
“你方才在试探我?”齐轩本以为,他什么都不怕地与她一起坐在床边,能显得他有同死之心,哪知竟是秦王妃给他下的套?
秦王妃再次望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沉声道:“当年,先帝是铁了心的要我们阳清公府死,你不过是个御医,你帮不了我,我不怨你,没把你牵连进来,也算是我唯一的幸事。今夜陛下铁了心的要□□死,你说你能帮我,真的是来帮我的么?”
齐轩沉默不语。
“陛下也是知道你我往事的人,却还敢留你医治殿下,是为了什么呢?”秦王妃徐徐说着,突然苦涩一笑,“你就算能医好殿下,殿下也是活不得的,甚至你还因此得罪了陛下,多杀你一个,也算是杀人灭口,最后再栽你一个庸医之名,把脏水都泼你身上去……可笑,你说你能护我周全,你如今连御医都不是,你一介白衣,如何护我周全?”说着,她声音一沉,“除非,你本来就是陛下的人,留下不过是为了跟陛下一起演一出,假仁假义。”
“阿瑾你……”
“咻!”
秦王妃从来都不是束手就擒的猎物,当年她可以困局求生,今夜也一样。只见她飞快地抽下发簪,猝不及防地抵在了齐轩喉咙前。
“把殿下的解药交出来,否则,我现在就要你的命!”声音微颤,秦王妃心绪复杂,不知是恨多些,还是怨多一些?
都变了,不管是她,还是齐轩。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骄傲恣意的阳清公府千金,齐轩也不是当年那个干净温润的仁心仁术少年郎。
齐轩突然发出一串阴冷又苍凉的桀桀笑声。
笑声让人莫名发寒。
秦王妃咬牙喝问:“你笑什么?!”
“阿瑾,你喜欢上燕承远了,是不是?”齐轩冷笑反问。
秦王妃沉默不语,经年相濡以沫,说没有半点入心,都是假话。
况且,今日若不能护住秦王,她与秦王身死是小,可阿缨何其无辜,身为父母,岂能不为阿缨谋一条生路?
“你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略微一顿,齐轩几乎是愤怒吼出来的,“当年我救了你与腹中孩儿,他转头就派人追杀我们一家,看看!我脸上的鞭痕,还有我断了的右臂,全是拜他所赐!凭什么他可以妻儿在侧,做个逍遥王爷,凭什么我就要带着妻儿流落江湖,活得连乞丐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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