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一盏灯影出现在了铁门之外。
云清公主合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凉声道:“萧子靖,本宫还没有输。”
萧子靖怔怔抬眼,望向了铁门,难道云清公主还留了什么后手?
提灯的是宫卫长,只见他弓着身子,引着一位华服女子缓缓行来——女子眉目温润,高束的发髻上簪了一支九凤金簪,垂落的裙角上绣着凤羽。
整个大燕只有皇后才能这样穿戴。
萧子靖大惊,皇后怎会在这个时候来了?!
“把萧世子放了。”皇后先走到萧子靖这边,对着宫卫长吩咐,“阿绣任性,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本宫并不意外。”
宫卫长迟疑,“可是娘娘……尚未审结此案就定了公主的罪……”
“临淮大疫当前,这畜生竟还不知轻重的胡闹,平日陛下惯着她,本宫管不了她,如今陛下驾崩了,本宫还治不了她么?”皇后厉声喝问。
连皇后都这样认为,宫卫长哪里还敢多言?
宫卫长当即把铁栅打开,亲手解开了萧子靖的铁链,对萧子靖道:“世子,请。”
萧子靖满脸疑惑地走了出来,恭敬地对着皇后一拜,“参见皇后娘娘。”
“让你受委屈了。”皇后寒暄一句,从宫卫长手中拿过了灯笼,“你送世子回去,本宫有些训话……”她故意把话说一半,宫卫长便明白是什么意思。
毕竟事关皇室脸面,皇后愤怒训话岂是能听的?
宫卫长慌忙领着萧子靖退出了天牢。
“把门关上。”皇后突然扬声吩咐。
宫卫长点头,将天牢厚重的大门重新关上。
云清公主微微仰着脑袋,哪怕在宫中,她也从不把皇后当成嫡母看待,“太子也来了吧?”
皇后徐徐道:“临淮麻风危险,皇儿既然在灞陵监国,那便还是留在灞陵妥当。”
“呵,母后以为弟弟躲在灞陵,就能安稳坐上龙椅了?”云清公主往前走近一步,眸光寒凉,“父皇斗了王叔一辈子,结果被王叔下毒害了,我斗了王叔数日,也栽在了王叔手里,弟弟那样的心智,母后觉得他可以斗多久?”
“死到临头还要挑拨离间?”皇后冷声问道。
“母后你也别装了。”云清公主慨声说着,“你做父皇的枕边人那么多年,父皇最怕什么,你一定是知道的。况且,父皇离开灞陵前交代了母后什么,我也是知道的。”
皇后暗暗握拳。
天子驾幸临淮,其实为的就是解决秦王这个心腹大患。
所以离开灞陵之前,天子曾经交代过皇后,先悄悄赶至梁州候着,一旦临淮有变,便立马发动梁州驻军,奔赴临淮勤王。
从梁州到临淮,若是用走的,要走半月,若是骑马,便只须六日。
天子病倒那一日,云清公主就往梁州寄过书信,希望皇后率军赶至临淮稳住大局。
可是,皇后迟迟不来,似乎另有所谋。
直到今日皇后才出现,云清公主却忽然明白了。
皇后只想做黄雀,看着天子与公主一起斗秦王,然后她捡最后的便宜,让她的太子安安稳稳地坐到龙椅之上。
天子嫌弃太子资质愚钝已经很多年,这些年选秀无数,也只为了能再诞下个皇儿,兴许可以换个更聪明的太子。
天子宠爱公主也已经很多年,甚至宫中也曾流传过天子有意立皇太女的谣言。
皇后只有这一个儿子,怎会不给儿子好好筹谋呢?
所以早日登上龙椅,是皇后的期待,云清公主早日死亡,也是皇后的期待。
只是,天子没斗赢秦王,公主也没有斗赢秦王,这是皇后始料未及的。
所以皇后来了,她肯单独见公主,云清公主知道,这是她的生路来了。
“帮本宫办好这事,本宫留你一命,本宫已经在临淮府衙里面找好了死囚。”皇后也不想再跟她绕弯子,索性直接开口谈交易。
“临淮府衙?”云清公主忽然又笑了,“只怕找死囚只是其一,寻故人是其二。”
“齐家善毒。”皇后今日入宫之前,确实特别往府衙去了一趟,明面上是先关心临淮麻风情况,实际是知道齐家的长子在那里,她去找那人谈笔买卖。
没有人会抗拒生路。
皇后与秦王,齐正总要选个靠山。
皇后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药瓶,递向了云清公主,“你将此毒涂在指甲之上,明晚秦王会来审问你,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似是知道云清公主想问什么,“毒只有见血才会封喉,所以你涂在指甲上,不会有事。”
云清公主接了过来,笑道:“母后,我还要一个人的命。”
皇后眸光微沉,“世子?”
“对,阳清公世子,萧子靖。”云清公主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最后一个势力出没~正式开始收线~
今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三更哦!
鸢小凝表示被榨干了,嘤嘤嘤。
这个加更是仔仔小可爱在上周的长评加更!比心~今天是真的没货了,T.T
第103章狭路
公主下狱,皇后驾临,天子生死不知。
临淮这一连串的事件后,临淮的官员们纷纷猜测行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有一点,大家都是明白的。
皇后率兵前来,对秦王以礼相待,足见她是想依仗秦王的威名,稳定大局。
若是天子真的驾崩了,那联手秦王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可保皇权更迭少一丝血腥味道,多一分安稳。
可是,这些都是外人看见的,也是外人推想的。
萧子靖从天牢出来之后,直接来了秀明殿。
云清公主最后说的那句话让她莫名忐忑——她还没有输。
“姑姑呢?”萧子靖踏入秀明殿后,并没有看见萧瑾,她连忙问向当值的内侍。
内侍恭敬地答道:“王妃在后院陪郡主呢。”
“嗯。”萧子靖应了一声,便径直往后院去了。
她走入后院后,抬眼便瞧见萧瑾安静地站在燕缨房门口,眉心紧紧蹙着,眸光复杂,又怒又悲。
燕缨鲜少惹萧瑾生气,所以萧子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姑。
萧子靖在萧瑾十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拱手对着萧瑾一拜,轻唤道:“姑姑。”
萧瑾回过神来,看见萧子靖竟然从天牢出来了,颇是惊讶,“你怎么……”她生怕惊动了房间里面的燕缨,便压低了声音,“这边说吧。”
萧子靖跟着萧瑾走到了庭院的东南角,倦声问道:“天牢有变?”
“皇后娘娘放的我。”萧子靖如实回答。
萧瑾眸光一沉,若是皇后亲自放的人,萧瑾就一点不奇怪了。
“公主说,她还没有输。”萧子靖再道。
萧瑾轻叹,“皇权更迭,杀人才是不见血的。”微微一顿,萧瑾又心绪复杂地望向了燕缨的房间。
宫中的明枪暗箭,她从来没有怕过,可她的阿缨如此喜欢一个女子,她却前所未有地怕了。
萧子靖以为燕缨又病倒了,关切地问道:“缨妹妹怎么了?”
萧瑾沉默不语,只能沉沉一叹。
萧子靖迟疑地看了看萧瑾,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便走近了燕缨的门口,往里面一看——
燕缨坐在矮凳上,趴在榻边,一瞬不瞬地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楚拂。
甚至,她还一直握着楚拂的手,生怕谁分开她与她,还拿了绳索将她与她的手腕捆在了一起。
萧子靖一直觉得表妹比她胆子大,这一次她是真的不得不服,燕缨胆子大起来,连姑姑也不怕了。
绿澜端着汤药候在旁边,看见门口的萧子靖,像是发现了救星,“世子,你来劝劝郡主吧,刘左院判说,她今日一定要喝药。”
燕缨不喝,并不是不知轻重。
万一母妃在汤药中下了药,她喝药之后,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等她醒来,她一定再也看不见拂儿了。
“表哥。”燕缨听见绿澜的声音,歪头看向萧子靖,她微微抿唇,“安然回来就好。”
燕缨的面色惨白,病色更甚。
萧子靖心头一酸,走入了房中,从绿澜手中接过了汤药,劝道:“缨妹妹乖,好好吃药。”她似是知道燕缨在担心什么,柔声道,“我帮你守着楚大夫,表哥保证,等缨妹妹醒了,一样可以看见楚大夫。”
“当真?”燕缨眸光一亮,余光瞥见门口的萧瑾后,她微微侧脸,又问了一遍,“母妃,当真?”
萧瑾从不拿燕缨的性命开玩笑,她沉声道:“昨夜你威胁母妃的话,母妃每个字都记得。”
燕缨听得生愧,可她不能不这样说——拂儿在,儿在,拂儿不在了,儿便也不在了。
萧瑾冷冷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楚拂,“刘明说了,她并无大碍。”眸光转回了燕缨身上,她又怒又难过,“可你不一样,你若再不喝药……”
正在这时,楚拂的眉头微微一皱。
“拂儿,咳咳。”燕缨大喜,一个激动,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楚拂缓缓睁开眼来,微微一动,便发现她与燕缨的手腕系在了一起,她怔怔地看着燕缨,“缨……缨。”
还能看见她,真好。
“嗯!我在!咳咳咳。”燕缨握住了她的手,只觉一阵水气蒙上了双眼,她眼眶发酸,眼泪很快便滚了下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很快地,楚拂便发现不好的地方。
她强压下了想要抱住燕缨的冲动,眸光对上了萧瑾染满杀气的双眼。
仅仅一霎对视,楚拂便能感觉到萧瑾浓烈的恨与怨。
恨从何来?怨从何来?
她避开了萧瑾的肃杀眸光,下意识地去解系住手腕的绳索。
燕缨狠狠按住了她的手,她嘴角微微一扬,笑得坦荡,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郡……”楚拂的话唤了一半,便哽在了喉间。
燕缨轻咳两声,她重新牵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怕。”
是的,楚拂开始是慌的。
可在看见燕缨那个坚定的笑后,所有的慌乱都融在了燕缨的温暖笑容之中。
心跳渐渐舒缓下来。
别怕。
小狐狸对她说别怕,这本该是她来讲的话。
楚拂眼圈发红,她忽然含泪点头,笑然回握燕缨的手,也柔声道了一句,“缨缨也一样,别怕。”
得遇一人待她如珍似宝,得遇一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坦诚对她的喜欢,得遇一人如此温柔地道一句“别怕”。
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人与事呢?
绿澜越看郡主与楚大夫的眸光越奇怪,她赶紧瞧了瞧边上的萧世子与秦王妃,两人脸色铁青,她心头阵阵发怵。
完了,完了。
绿澜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总觉得这儿的气氛是越来越僵硬了。
萧子靖低声提醒,“缨妹妹,这个时候就别跟姑姑杠了……”说着,她故意瞥了一眼端着的汤药,“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楚拂微微松手,探上了燕缨的脉息,脸色一沉,“喝药,不可胡闹。”
“我听拂儿的话。”燕缨点头,知道楚拂与她一样坚定,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一起同归黄泉,便谁也分不开她与她了。
只见燕缨一手端起汤药,吹了几下,仰头便将汤药喝了个干净,放回了萧子靖手中。
萧子靖震惊无比。
以前燕缨喝药可不是这样样子的,她也曾哄过几次。
她不得不承认,在“喜欢”这件事上,她确实不如燕缨勇敢,甚至此时她还对燕缨生出一丝敬佩来。
萧瑾刚烈,燕缨在这件事上同样刚烈。
她们就像是站在独木桥上的两个人,谁先示弱,谁便会节节败退。
“姑姑,我先回去休息了。”萧子靖隐隐觉得有场暴风雨要来临了,她赶紧找个理由,先退出这个战场。
“绿澜,送送世子。”萧瑾挥手示意绿澜也退下。
绿澜终于盼到了这句话,她匆匆点头,恭敬地送着萧子靖离开了后院。
楚拂不紧不慢地扯开了绳索,燕缨再次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楚拂莞尔道:“没事。”说着,她抬眼坦坦荡荡地望着萧瑾,“我确实该给王妃一个交代。”说完,她轻抚燕缨的后脑,眸光温柔得似是可以掐出水来,“缨缨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好不好?”
“可……”燕缨还是有些不放心。
楚拂轻拍燕缨的手背,“我相信王妃,缨缨也该相信王妃。”
相信萧瑾与其他皇室中人不一样。
萧瑾苦涩笑笑,笑容复杂。到头来,竟还是楚拂更懂她。
“好。”燕缨点头,看见母妃的涩笑后,说没有愧意,是不可能的。
从昨夜到现在,她以最坏的心思忖度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母妃,可事实上,萧瑾到现在都没有对楚拂下手。
“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楚拂从榻上下来,恭敬地对着萧瑾拱手一拜。
萧瑾也等着这一刻,有些话确实应该她与她单独谈谈。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