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只怕来不及赶进城了。”木阿放慢了马车速度,他记得附近有家野栈,可以暂时歇一宿,“少夫人,等明日城门打开,我们再进城吧。”
“还有十日……”楚拂似乎没有听见木阿说什么,她掀起车帘,远望落日沿着山脊缓缓沉下,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木阿愕了一下,“什么十日?”
“木阿,你们把阿荷葬在何处?”楚拂突然问道。
木阿肃声回道:“就在那条山沟里。”略微一顿,木阿又提醒道,“少夫人,晚上还是别去祭拜了,这一路都有人说临淮郊外的山里有僵尸,遇上之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我欠她的,不拜拜,心不安。”楚拂确实也听过僵尸传闻,可她自小学医,人死之后尸体不腐,除非是活人给尸首处理过。尸首若是真成了僵尸,如今又是炎炎夏日,在这群山之中肆意走动,处理尸首的香料功效只会大减。
所以,她第一次听路上讲起僵尸传闻时,她首先问的就是这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她算过时日,就算真有僵尸,都已经过了数月了,身上尸肉早已腐烂。即便是撞上了,也不过是具枯骨架子,木阿的力气一定比那枯骨大。
“少夫人……真的要去?”木阿心里发怵,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这种阴邪之物,他还是宁可信其有的。
“要去。”楚拂放下了车帘。
木阿拗不过楚拂,只得叹了一口气,调转马车,朝着山沟深处去了。
经年人迹罕至,山沟绿树繁盛,马车也只能走半程,剩下的半程,只能步行进去。
木阿点起了火把,一手反握短刃,一手高举火把,引着楚拂走到了阿荷的墓前。
楚拂看了一眼爬满野草的坟头,轻轻地抚上墓碑,五味杂陈地在阿荷坟前跪了下来。
“阿荷,我来看你了。”
楚拂从不欠谁恩情,因为她不想与太多的人牵扯上关系。可是,阿荷的救命之恩,她是永远都没办法偿还了。
楚拂静静地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倘若真有来世,倘若还能遇上,那就试试喜欢她吧。
这样,欠她的,也就还清了。
木阿警惕地戒备着,一是为了防备这山中的野兽,二是真的怕这山里的僵尸突然杀出来。
人突然生了怖意,一点风吹草动,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
楚拂对着墓碑三拜后,她站了起来,转身看向木阿严阵以待的模样,她轻笑道:“木阿,别怕。”
“谁说我怕了?!”木阿扬声壮了壮胆。
楚拂忍笑,走到木阿身前,“走吧,我们去蛊医谷。”
“啊?”木阿愣了一下,“这会儿还要去蛊医谷?”他转念一想,连忙摇头,“不成!少夫人,这回你可不能再牺牲自己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楚拂哭笑不得,“我只是去谢谢先生的。”
“当真?”木阿半信半疑。
楚拂点头,“当真。”在没有弄明白秦王病情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
木阿轻舒了一口气,他正色道:“将军跟侯爷这次可是给我下了死令的,让我一定要保护好少夫人,在她们到大燕之前,可不能让少夫人少一根头发!”他话音才落,眼睛突然睁得极大,他急呼道,“少夫人,你做什么?”
只见楚拂拔了一根头发下来,轻轻吹落,淡声道:“好了,死令破了,在她们到大燕之前,你都听我的,不然我一定会告诉姐姐,我确实在你眼皮子下面少了一根头发。”
“你……”木阿百口莫辩,他怎么可能说得过她?他只后悔,为何要说那一句?他忍不住拿手背打了自己的嘴巴,低声道:“让你乱说!”
“走吧。”楚拂窃然轻笑,催促木阿离开这里。
她刚走了几步,惊觉林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注视着她?她停了下来,侧目往林木深处静静地瞧了片刻。
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战,楚拂只觉一阵森森的寒意从心口蔓延开来。
木阿举着火把往楚拂望的地方照了照,“怎么了?少夫人。”
“没事,我们……快些走吧。”楚拂又催了一句,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等两人回到了马车边,楚拂掀帘爬上了马车,拿了车厢中的大氅出来,裹在了自己身上。
她想,一定是身子还没调养好,所以才会突然发寒。
木阿将火把卡在车篷下,借着火把的微光,他扬鞭策马,赶着马车往蛊医谷去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蛊医谷山门前。
门口有人值守,可看他们的穿着,并不是蛊医的弟子,倒像是临淮城哪家富户的小厮。
“什么人?”小厮拿着木棍恶狠狠地冲了过来,本想吓吓木阿,可看见木阿比他还凶的脸,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快走!今日先生不医!”
楚拂掀起车帘,也并不急着下车,她徐徐道:“我并不是来求医的。”
“那大晚上的来这儿做什么?”小厮看见是个好看的姑娘,声音又软了几分。
楚拂轻笑,“你们呢?”
小厮没想到这姑娘竟会反问他们,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答。
楚拂抬眼望向了小厮们的头头——那人就站在山门前,静静地看着她与木阿,眸光寒凉。
“先生今夜也不见客。”小厮头头冷冷道。
“见不见我,是他的事,见不见他,是我的事,与诸位也没有什么关系。”楚拂说着,微微探前,扶上了木阿的肩膀,低声道:“今晚活动活动筋骨,等姐姐来了,我给你邀赏。”
“好!”木阿大喜,他确实已经许久没有打架了。他放下了马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活动了几下手腕,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木阿坐在马车上时,小厮们还不觉他魁梧,如今跳下车来,木阿那牛高马大的一个身影矗立在他们眼前。
不妙!
“你……你们是不走了?”
“你大爷我就是不走了!”
木阿大喝一声,拳风虎虎,只一拳就将最前面的那名小厮击晕在地。
“别……别怕这个大个子!我们人多!上!”小厮头头激励了一句,全部山门前的小厮围了上来,想群殴木阿。
可木阿毕竟是大陵燕翎军的第一猛士,这几个小厮岂是他的对手?
三拳两脚,昏的昏,跑的跑,山门前瞬间清净了下来。
木阿觉得索然无味,他回头看向楚拂,这会儿楚拂已经下了马车,缓缓走了过来。
“看看可有腰牌?或者什么徽号?若是没有,打醒一个问个清楚。”楚拂淡淡吩咐。
“好咧!”木阿搜了搜最近的那个昏死过去的小厮,并没有什么收获,然后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小厮,小厮便活生生地给痛醒了。
“好汉饶命!”
小厮知道今晚是遇到“凶”人了,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说!你是哪家的?”木阿揪住了小厮的衣领,力道大得好似可以随时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小厮慌声呼道:“好汉别打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们是临淮许家的小厮……”
“许曜之是你们家的少爷?”楚拂脸色一沉。
小厮惊瞪双眼,“姑娘……难道也认识我家少爷?”
楚拂恍然明白了什么,她急问道:“你们守着这儿做什么?”
“少爷……少爷是来求医的……只是……这先生性子太倔……咳咳……”领口实在是揪得太紧,他突然有些窒息,“咳咳。”
木阿略微松开了一些。
小厮缓了过来,他继续道:“所以少爷就把……先生请到府中去了……”
“请?”楚拂知道许曜之的性子,他怎么可能“请”呢?
他之所以来求医,多半是为了延绵子嗣,医好他的子孙、根。
之所以看中了蛊医谷的蛊医,多半是因为他医过燕缨,连燕缨的病都可以医好的蛊医,定能给他接驳好子孙、根的经络。
小厮瑟瑟发抖,赶紧如实招来,“是……是强行带走的……少爷让我们几个好好看着这儿……特别是看好了先生的妻子……”
“木阿,九成力道。”楚拂听不下去了,她突然下令。
木阿点头,小厮还不知怎么回事,一记生疼的手刀就落在了他的后脑上。
小厮只觉脑海似是要迸开了,顿时眼冒金星,昏死了个透。
楚拂快步走到山门前,将门扉推开的瞬间,只听里面响起了一声惨呼声。
“木阿,快!出事了!”
木阿赶紧跟着楚拂跑了进去,循着惨呼声传来的方向,冲入了蛊医妻子所在的房间——
昏黄的烛光中,只见一只金色的蛊虫咬在了一名蛊医弟子的掌心,倏地钻了进去,他痛得大呼,另一手却紧紧地握着师母的手。
嫁衣蛊!
另一名蛊医弟子当做没有看见这两个陌生人,他集中精神,吹响了骨笛。
他们……是要救她!
不到万不得已,怎会选择一命换一命?
谁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木阿焦声问道:“少夫人,怎么办?”
楚拂也不知该不该阻止?
嫁衣蛊中途阻止,会不会两个人都死?她不知。
蛊医的妻子面无血色,色若枯槁,能不能捱到蛊医回来?她也不知。
她只知道,今晚若是蛊医妻子走了,蛊医绝对不会医许曜之,而方才跑了的那些小厮,一定会回去报信。等明日城门一开,许家的人一定会杀回来的。
“木阿,后面要靠你了。”
“放心!有木阿在,来一个,打一个,我就看看,是他们的脑袋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拂儿终于活回了她本该的模样~她就该是这种性格~嘿嘿~
当然,许曜之又作死了~
第124章牵手
楚拂去临淮走的是常道,而郡主燕缨去临淮走的是官道,加上秦王、府的几匹好马,即便是晚了楚拂两日出发,还是比楚拂早了半日到达临淮。
她第一时间去了府衙,知会了府衙的官员,然后由官员安排,入了驿馆休息。
当晚,燕缨差了府卫去城中的客栈打探,结果每个府卫回来说的都是查无此人。
燕缨算算脚程,应该就是这两日到临淮才对,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她行走之时,萧瑾还派了两名萧家暗卫给她。燕缨在驿馆中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差了暗卫去临淮许宅打探一二。
拂儿一到临淮,是肯定会直奔许宅的。
燕缨等了大半夜,终是等到了打探的暗卫回来。
“回郡主,许宅没有看见楚大夫。”
燕缨轻舒一口气,果然是她赶路太急,竟抢在了拂儿前面。
不过也好,明日她亲自去城门前接她,给她一个惊喜。
“只是……”暗卫似乎发现了什么。
燕缨蹙眉,“说。”
暗卫如实回答:“许宅后院囚了一个戴着银面具的男子,属下靠近听了一会儿,这许曜之是逼着这男子医他,说什么只要这男子医好他,他便放他回去夫妻团聚。”
燕缨冷声道:“如此胆大包天,上回拂儿真该割破他的喉咙!”说完,燕缨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那面具男子说了什么?”
“他说,嫁衣蛊需要有人一命换一命,他问许曜之,谁人愿意给他一条命……”
“嫁衣蛊?!”燕缨猛地站了起来,她突然明白了那人到底是谁?
严格算起来,蛊医谷谷主算得上他的救命恩人了。
她怎能坐视不理?
“你去,盯着许曜之,暗中保护先生。”燕缨肃声下令。
“诺!”暗卫领命退下。
燕缨想了想,她扬声道:“来人!”
府卫叩了三下门,才敢推门进来,“末将在!”
“你可知蛊医谷怎么走?”燕缨问他。
府卫点头,“知道。”
“备车,我们去蛊医谷。”燕缨顺手抓起了一件雪色大氅,披在了身上,快步往驿馆外行去。
府卫赶车来到驿馆门前,燕缨点了十名府卫跟着,一起往临淮城门去了。
马车到了城门下,离开门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燕缨便吩咐府卫们在城下稍微小憩片刻,她拢着大氅,静静地坐在车厢中,也准备眯眼睡上一会儿。
她虽是郡主,却也不能强逼守将打开城门,以免落人口实,予人中伤父王的机会。
“卯时到,开城门——”
守将的声音在城头上响起,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临淮城门缓缓打开。
城外很快窜入几个鼻青脸肿的小厮,他们的模样狼狈极了,突然窜了进来,守将大惊,便将他们拦了下来。
“城外怎么了?”守将已经听闻太多郊外僵尸之事,他以为这几人是遇上了,“可是僵尸又出现了?”
当先的小厮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们都是许家的小厮。”
守将提着灯笼将他们脸上的青紫看了个清楚,“你们的伤是怎么回事?”
“军爷,就不要问了,我们没事,真的没事。”说着,这小厮不动声色地往守将掌心塞了一锭银子,“我家少爷可是秦王殿下的上宾,军爷,话就不多说了吧。”
守将捏紧了银子,笑道:“好说,好说,既然不是僵尸,那就快些进去吧。”说着,他让开了路,放了这几名小厮进城。
从城门打开开始,燕缨便掀起了一线车帘,将城门下那几人的说话都听了个清楚。
这时她放下了车帘,扬声道:“我们出城。”
“诺!”府卫们相互拍了拍,敛了敛睡意,重新聚在了马车周围。
这会儿太阳还没升起,天边也就是鱼肚白。
城下光线昏暗,守将方才没有注意到离城下竟停了郡主的马车。
此时马车缓缓驶入城头下,他哈腰提灯迎了上来,惑声问道:“郡主这就走了?”
“出去踏踏青,还是要回来的。”燕缨徐徐说着,并没有掀帘看这守将究竟是什么模样,“将军值夜辛苦了,敢问将军名讳?”
“末将徐辉。”守将喜滋滋地答道。
“嗯,知道了。”燕缨淡淡应了一声,便催促府卫赶紧走。
守将心有余悸,好险方才他卖了个人情给许家的人,否则被郡主撞上他各种盘问那些小厮,只怕要误会他显摆官威为难许家的人。
等马车走得远了,燕缨掀起车帘,对着赶车的府卫道,“今日回城后,帮我带句话给府衙的卢大人。”说着,她眸光望着远处幽碧的山道,“临淮是我大燕南都,城门值卫是大事,渎职者到底是大罪,还是小罪?”
“诺。”府卫点头仔细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