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被丢在地上,响了一声。
贺行倒像是全不在意,还是笑着,说:先生还是文人骨气。
陈恨也笑了笑,却不说话。
是手下人莽撞了,我给先生赔罪。我看先生双手与额头都伤得不轻,船上备了药品,还是请先生尊驾,先去包包伤口罢?
陈恨还是不说话,饶有意味的瞧着他。
贺行面皮厚,都这么被盯着了,还能添了几分讨好,继续道:弄伤了先生,是在下的不对。先生气我也好,恼他们也罢,我发落他们便是,先生还是得以身子为重。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陈恨低头,扯着嘴角笑了。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真是那时候信上说的:卿济世之才,皇恩负卿,天下耻卿。京都一月,蒙卿厚爱。卿若有意,持帚捧茶而待,奉卿为师,许卿侯王之位。
陈恨不信。
但由不得陈恨不信,也由不得陈恨不从。
贺行转了身,拉着他的双手,竟预备把他背到背上。
这回陈恨是真被吓着了,挣开他的手,咬咬牙,扶着墙站起来了,道:我自己走,不用麻烦你。
双手掩在衣袖里,握紧又松开。
且走且看罢。
第107章一程(4)
江上白雾正浓,客船不大,一片苇叶似的,扬着帆,被风吹着,缓缓的就入了江。
可看见得东西不多,贺行却伫立船头,拧着眉,朝远处发了有一会儿的呆。
底下人捧着个小包袱走来,见他出神,尚不敢靠近。
贺行稍偏了头:拿来。
双手将包袱奉上,是陈恨的包袱。
贺行一手将包袱打开,随手翻了两下,那包袱上边只是些寻常东西,他觉着没意思,便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陈那人顿了顿,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陈恨,想了想,照着方才贺行喊他的称呼回话,陈先生还带了一幅舆图。
好端端的,喊他先生做什么?贺行嗤笑了一声。
手下有些委屈:爷不是也喊他先生么?
文人就喜欢这个。
手下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他那个忠义侯,就真的那么厉害?得了他就能得天下?
贺行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屁。
其实想想也知道,再厉害的人物,也没有这样的能耐,民间戏说罢了。
被自家爷骂得不明所以,那人讷讷的,站在原地不敢再说话。
是李老八要他,我可不敢要他。贺行垂着眸,翻检着包袱里的东西,将里边的物件一件一件拂落在地上,他从前把李檀弄成那样,连自己亲生哥哥陈温都不放过,陈府除了他满门不留。
贺行冷笑道:一个文人,狠成这样。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要是投我,我有这个命用他么?
爷对自己也狠。手下恍然大悟,爷是同他棋逢敌手,惺惺相惜。不忍心看他在改朝换代的时候给皇帝白白殉葬,所以有心救他一命。
自己挑的人,再傻也是自己的人。贺行面色一变,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冷静下来:屁。
又一次被骂了,手下很委屈:那爷的意思是?
我从来瞧不起文臣。你看我那个便宜爹,当了半辈子文臣,再当了半辈子乐师,忠心耿耿的当乌龟,给主子养孩子。
贺行嘲讽的勾着嘴角笑了:不知道主子还要不要这孩子,十来年来都没给人冠姓。病得要死了,还是护着主子。
他怎么不想想,我一个人做了十来年没名没姓的种,整日里被他也行、亦可的唤来唤去
我多恨他。
那个陈离亭,我不敢用他,但是李老八看重他。贺行轻声道,文人容易摆布,要他变节,大概也不算难。陈离亭要是倒向我们这边,姓李的得气得半死;他要是痴心不改,又身陷敌营,姓李的更得气死。
我早先费尽心思在这儿等着,就是等他。贺行拇指与食指一捏,把整个包袱都掀翻了,拿捏住了他,才是最有用的筹码。他一人,比闽中几万人都有用。
包袱里的东西不多,零零散散的落了满地。贺行低头去看,忽凝眸,一弯腰,捏着玄色金线绣的衣领,把陈恨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件外衫提起来了。
去传贺行改了口气,阴恻恻的道,去请陈先生出舱一叙。
要是陈手下顿了顿,弱弱道,先生、不来呢?
那就让那个林小公子去请他,他好心,总不会忍心让林小公子死在家门前。
他将外裳搭在胳膊上,指尖摸索着衣上花纹:再告诉他,我不急,今儿一整日都在船板上候着他。他好心,也不会忍心叫我在船头吹一整日的风。
手下人去传话时,陈恨一个人,正用牙咬着细布,给右手包扎。
开始听他说贺行请他一叙,陈恨头也不抬:不去。出去告诉他,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手下人退出去,陈恨也包好了伤口。不愿意叫旁的人来包,他一个人一双手都伤着,把两只手弄得像是两只蹄子。
只待人一走,陈恨便起了身,在新的船舱里四处看了看。
新的船舱较大些,开了窗子透天光,布置得很是不错。
他只略略的扫了几眼,贺行的手下人又进来了,手里还抓着个人,道:咱们人微言轻,请不动侯爷。这儿有个人,总请得动侯爷了罢?
侯爷,可能你不认识我,但是我求求你走一趟吧,不然我就林小公子林念含着两汪泪,可怜兮兮的抬头看他,泪眼朦胧的看清楚人之后,惊道,侯爷!
手下人又道:咱们贺爷说,侯爷好心,总不会放任林公子死在家门口,更不会留他一个人在船板上吹一日的风。
陈恨抿了抿唇,好艰难的道:是。
那,侯爷请?
陈恨转眼看他:我想同林念说两句话。
您说,咱不急。
陈恨起身,径直走到林念面前。林念这时候还呆着,未回过神,只是怔怔的瞧着他。
对不起,骗了你了。陈恨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用怕,我护着你。
我林念嚅了嚅唇,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终是无话可说。
gu903();陈恨叹了口气,转身就要上船板赴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