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2)

江面宽阔,目之所及俱是水天。下午有一阵子的日头,这时候太阳落到了水面那边,将半边天与半边江水都染成橘红。

陈恨起身,站在舱门前缓了有一会儿,才拉开了舱门。

外边守着的两个人一听见门被拉动的声音,都将手搭在了佩刀的刀柄上,其中一人问道:先生想要什么?

舱里闷,我想出去走走。陈恨低着头,似是妥协,又似是无奈,劳你们去问问贺行。我就在船尾走走,待一刻钟就回来。

两个人相互交换一个眼色,道:先生把门关上吧,等我们得了回复,就来告诉先生。

陈恨也不再多说话,手肘抵着舱门一推,就把门给关上了。

他又回到榻上等了好一会儿,还以为那两个人是诓他,要再出去时,门又被推开了。

先生可以出来。这是贺行的声音。

陈恨懒懒地抬了抬眼睛,果然是他。

谢谢。陈恨冷冰冰的客套了一句,起身便要出去。

穿过了夹道,便是船板。

一开始说的是船尾,陈恨也就只在船尾站着。

下午放晴,稍散了雾,江上风迎面吹来,吹动他的发尾与衣袖。

陈恨踢着衣摆,先绕着船尾走了两圈,舒坦些了,像是兴致也上来了,便趴在船舷上吹风赏景。

原本守在船舱前的那两个人跟着他,一左一右,神仙座下两小童似的。这两人盯了他许久,也不见他有什么异样动作,便不是很把他放在心上了。

而方才来喊他的贺行,就抱着手站在不远处。

陈恨只趴在船舷上发呆,心里估算着时辰,一刻钟一到,用不着谁提醒,自己就转身回去了。

经过贺行身边时,贺行问他:先生不再多待一会儿?

陈恨没有说话,兜着衣袖往前走。

如此连续了三日。

每回都是傍晚时候,陈恨推门出来,说要出去走走。

前三日,看守的人还规规矩矩地去请示贺行,到了第四天,贺行就过来了。

你想出去,没人拦着你。

陈恨还是冷冷清清的一句谢谢,用包得像粽子的手整了整衣襟,起身要出门。

贺行觉着他无趣,全不像才被抓住的时候,挣得跟网里的动物似的。

如前三日一般,陈恨现在船板上逛了两圈,然后双手搭在栏杆上吹风。

一刻钟之后,他就回去。经过贺行身边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次日他再要出来,看守的人不再请示贺行,直接放他出来了。

又三日。

陈恨正吹风的时候,皱了皱眉,转头对身边跟随的两个人道:你们挡着我的风了。

二人俱是一愣,不知道陈恨怎么忽然这样对他们说话,不敢还嘴,下意识就去看贺行他总是跟着陈恨一起来船板上吹风。

贺行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教那两个人退到一边去了。他径直走到陈恨身边,碰了碰他搭在栏杆上的手:好几日了,先生这手还怎么不见好?

碰了蛇似的,陈恨一下子就弹开了,扭头便走。这一回他连一刻钟的时辰也没待满。

次日他再来,那两个人不再紧紧的跟着他了,远远地站着看他。

他临走前,贺行说:不必掐着时辰,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再三日。

贺行在船板上设了一张小案,小案上摆了酒食。

陈恨被那两个人压着,坐在贺行对面。

而贺行敛袖抬手,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其实这样就挺好的,你不闹别的什么,就在我这儿住着,我们两人谁都舒坦。单看李砚要拿什么来赎你罢了。

陈恨不答,用裹着细布的双手捧起酒杯,仰头吃净杯中酒水。

你们文人总闹脾气,有什么意思呢?名声能当什么用?贺行撑着头看他,自己却不碰一下酒杯,有的时候,认命二字,才是最要紧的。

真好笑。陈恨抬头看他,你这种人说认命。

贺行怪里怪气地笑了笑,指尖摩挲着瓷酒壶的肚:前十几年,我确是认了命的。

他从衣袖里拿出个小竹哨子:今儿经过一个码头,有个买小玩意儿的小孩子,顺手给你买的。

将小竹哨子放在几案上,贺行一松手,那小竹哨子便骨碌碌地滚向陈恨那边,最后被陈恨的酒杯挡住了。

陈恨也不拿,道:那时候你随李渝因春猎入长安,送的也是这种东西。

不是。贺行笑了笑,当年你趴在墙头看我弹琵琶,他们送金银钱财,你送的是这么个小玩意儿。

我忘了。

你这人要是安分些,还挺可爱的。

是吗?

你安分些,我都能找出你的一点好来,赏你一条活路;你要是惹得人烦了,挡着人的路了,我就真的把你烧了,抛进黄河里。

陈恨心烦,他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伸手就要拿他手边的酒壶:你不喝我喝了。

他抱着酒壶猛灌了一口,酒水浸湿半幅衣裳,酒气直冲喉咙。

陈恨捂着脸咳嗽了好一阵,咳得厉害,死去活来的,恨不能满地打滚。贺行冷眼瞧了一会儿,才要抬手给他拍拍背的时候,陈恨一抬手,哐当一声,把酒壶给摔了。

远处跟随的人一惊,才要上前,被贺行摆手制止了。

陈恨说:老子当年

贺行细听,才知道他说了什么,料想他是耍酒疯。

而陈恨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手扶着栏杆,满袖兜风,扯着嗓子唱歌:老子当年,饱经惯、花期酒约。行乐处,轻裘缓带,绣鞍金络。明月楼台箫鼓夜,梨花院落秋千索。共何人、对饮五三钟,颜如玉。

这是上半阙,下半阙他抚着掌,似笑非笑地瞥了贺行一眼,全不像是吃醉了的模样,只低低地吟了一句。

嗟往事,空萧索。怀新恨,又飘泊。

第110章一程(7)

后三日。

八月十一的傍晚,陈恨坐在船尾栏杆上,面对江面吹风。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远处江天一线的地方隐约显露出码头熙攘的模样。陈恨偏头凝眸,瞧了一会儿,而后贺行走近,一只手按着他搭在栏杆上的右手。

傍晚出来放风是惯例,他得有在船板上活动的机会。

贺行以为他是个文人,力气不大,功夫不好,身上又没有武器,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最要紧的是,他手里还抓着林念,陈恨顾忌着林念,不会同他动手。

所以贺行不怎么防备他。

贺行捉着他的右手手腕,将他的手半举起来:先生手上这伤,怎么十几日了也不见好?

陈恨略垂了眸去看,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细布只是裹住了手心,不过裹得很厚。

许是那时候碎瓷片扎得深了。

贺行又问他:侯爷的封地,是已然过了罢?

早就过了,三天前就过了。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半真半假地朝贺行笑了笑,那时候我要是没喝醉,多少得想想法子,给封地上的人递个消息。次日才想起来,亏死我了。

贺行亦是笑了,问道:那天晚上,你唱的那曲子,还有半阙,是什么?

陈恨抖了抖衣袖,接满了迎面吹来的江风,随后将双脚从栏杆外边收回来,一手撑着栏杆,跳回船板上。

站稳之后,他在贺行身边绕了半圈,慢慢地踱到他身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