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但是李砚在正经事情上从来不亏待他。
江南发回去的折子,不论是借谁的名儿,李砚事事允准;江南的军饷占了国库的一半,是李砚不顾朝臣反对,一意孤行换来的。
江面上战船的桨声烛影,养居殿里的青灯壁冷,没有青鸟传信,只有马鞭扬起道上轻尘,送去公文。
就这么过了一年,到永嘉四年。
陈恨用一年时间,以江南十八座城做饵,不知不觉地把闽中叛军分裂在几个地方这是从前在吴端的军营里排列沙盘的结果,他想不出再好的法子。
剩下最后一座城,他安排的是自个儿母家所在,舆图上连名字也没有的青陂。
这一年来江南军队半守半退,一步一步将叛军往瓮中引。到了这时候,正是叛军气焰正盛的时候,青陂也是最凶险的所在。
陈恨想着他得亲自走一遭。
也不敢让吴端或是徐醒知道,他是知道自己的命数的,怕一不留神害了他们。
划了一小半的人到麾下,陈恨换下一年来常披的甲胄,趁着夜里,素衣渡江。
只是他没想到,徐醒会早早的就知道这件事,还不动声色地一路跟着他。
那时候陈恨站在船板上吹风在将士面前,他不能做出一副蔫蔫的模样,不能趴在栏杆上,所以他只是拍遍栏杆。
徐醒背着手,踱着步子从他身后走近:侯爷带着人,这是要去哪里?
陈恨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道:你怎么
夜里江上风大,给侯爷送衣裳来。
陈恨却不理他,一转身撑手,坐到了栏杆上,晃悠着双脚道:马上又要入冬了,你还是注意着自己的身子罢。
你也该徐醒顿了顿,约莫还是不大习惯说这样的话,注意些才是。
陈恨显然是没听进去,随口应了一声:嗯。
其实一年多来,布置的也差不多了。要不徐醒还是顿了顿,才继续道,让皇爷召你回去罢?
陈恨摇头。任务没有完成,这是他的命数。
你不想回去,还是皇爷不想让你回去?
是我不想回去。
徐醒重弹几年之前的老调:我早说过,你不该当这个忠义侯。
而陈恨竟点着头应了:我也觉得。
皇爷手里也不只有你一个人。徐醒抬眼看他,轻声道,其实你要是辞爵
陈恨没听太清他的话,从衣袖里随便摸出来一块随手捡的碎瓦片,往水里丢,打水漂玩儿。碎瓦片扑通扑通的响了好一阵,才终于落进水里。
他说:我就是在掖幽庭入奴籍,也比在这儿当忠义侯好。
在掖幽庭入奴籍,整日在宫里晃荡来晃荡去,高兴的时候给李砚磨墨,不高兴的时候把墨抹到李砚脸上。
事情全不像现在这样,他多自在。
陈恨原本坐在船舷栏杆上,猛地往后一翻,险些就掉进江水里。
亏得徐醒反应快,迅速把住他的手,把他给拉回来了,颇恼怒地问他:你做什么?
陈恨低头憋笑,卖乖道:是风吹我。
徐醒皱了皱眉,把他从栏杆上拉下来:天也不早了,侯爷回去睡罢。
此处该是他的劫数所在。
再有几世,他都该在青陂附近应劫。
实在也是命里该有的对手,这回攻城的,是贺行。
一步算错,陈恨错估了叛军来的时候,被东北边水面上来的贺行杀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是诱敌入城,现下贺行反客为主,一城都是来不及撤走的妇孺,紧闭城门,通外的水道也临时封了,只能仓促应战。就算得了机会,也绝不敢贸然出战,只是死守。
因着时候算错,叛军围堵得水泄不通,外边的人全收不到信儿,里边的人也递不出去消息,谁也不清楚青陂的战局。
城中军民苦守,勉强撑了两个月。
贺行这家伙上战场也绝不披甲胄,跨着马,站在城墙那边,用平日里和着琵琶声唱曲儿的清朗声音劝降陈恨。
劝他不必苦苦支撑,说他一介文臣不该在这儿,不如安坐后方,乐得清闲。
陈恨站在城墙上,右手扣紧了腰间长剑,面色苍白,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两边人靠小卒喊话,这时候贺行话毕,陈恨这边的人问他要回什么话。
陈恨拧着眉,轻声道:就跟他说: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我军阵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两军阵前骂战,数这句话最好用。
这边才传完话,下了贺行的面子,贺行一抬手,身后的军队便潮水似的涌了上来。
陈恨反手抽出长剑:守城。
这一场打得久,一直耗到大半夜的时候,两军才暂时歇了火。
城墙下点了火把,陈恨正用咬着细布给自己包手上的伤口。徐醒从城楼上下来,借着火把的光看见他,脚步一顿,便走过去了,接过细布,帮他包扎伤口。
这样守下去不是个头儿。陈恨也凑过去看自己的伤口,我们这边没关系,就是没来得及撤出去的百姓。
侯爷怎么想?
到时候我让几个副将陪着你,你带着城中百姓,往循之那边走。
包好了伤口,徐醒抬眼,眼中映出火光,看着他道:那侯爷呢?
我断后。
这件事日后再议。
日后再议,陈恨原本就没想着和他议,只道:徐枕眠,当初我就没想要你跟着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徐醒忽然把住他的手,你敢?
好好好。陈恨将手抽出来,往边上挪了两步,敷衍他道,那就再说罢。
默了许久。
大约是觉着方才说的话重了些,徐醒道:我不是有意
陈恨却想起自己扯着贺行掉进江里那一回,也是在这附近。他想着,此处恐怕就是他的劫数所在。
一时心有所动,陈恨低声道:徐枕眠,要是我死在这儿
徐醒抬眼看他,只听见陈恨继续道:别上折子告诉皇爷,别叫他知道。
胡说什么?徐醒强自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做安慰,侯爷只等平了叛,回长安听赏罢。
陈恨却似全没听见他的话,垂着头,仍是道:你、或是循之,或是苏元均,到时若是能帮我收个尸,那便再好不过了。
我没太多的讲究。陈恨抿了抿唇,别让我一直泡在水里就行。烧成了灰,洒在哪片江河湖海里都好,就是别洒在黄河里,黄河水浊,你懂得的,这对文臣是轻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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