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收不收尸没什么,最要紧的还是
别叫皇爷知道我死了。陈恨似是自顾自道,其实我也知道,我要是死了,这事情瞒不了皇爷多久。我只求瞒他到战乱结束,没得因为我,平白影响了战局。
徐醒不语。
枕眠。陈恨用手肘碰碰他,正巧你在,我再求你一件事行么?
徐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点头:你说。
要是哪天瞒不住皇爷,叫他知道我死了。别让我的什么东西落他手里。陈恨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要是把我的尸首烧成了灰,千万千万别落他手里。
怎么?徐醒轻笑一声,你同皇爷原来不是同心?
我是同皇爷一条心,但是死人没有心。陈恨道,我什么东西都不留,皇爷很快也就忘了我了。要是给他留下什么,他恨不能日日带着,那怎么行?
特别还是骨灰这种东西,李砚要敢随身带着,夜里睡觉还放在床头,李砚不嫌难受,他还觉着难受。
他不愿意。
不愿意总被李砚惦念。
但是想想,李砚那人,恨不能拿条链子把他锁在榻上,要是给他知道人死了,留下什么东西,用什么手段也要弄到手里。
你要是让我落到他手里,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陈恨轻声道,他要是非要,你就帮我跟他说
活着的时候,我把我自个儿都给他了。现下我死了,只求他还我个清净罢。
陈恨再明白他不过,这话要是给李砚听见,李砚能气得拔剑杀人,也就顾不得别的什么了。
上回哄徐醒说日后再议,其实陈恨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
城破那日,几个副将架着徐醒,把他一个从来都病蔫蔫的文人给拉走了,就算是为城里百姓,他也该走。
而陈恨在城楼那边挥剑御敌,烟尘迷了眼睛,竟也不回头看一眼。
在城中且战且退,青陂北面临水,后来便转了水战。
陈恨立在船头,忽然想起因果命数,这就是他的命数。
他合该死在此处。
来不及再想别的,又是一场苦战。
贺行死性不改,还想着招降他。步步紧逼,身边的将士一个一个的倒下去,陈恨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概是贺行下命令要活捉他,战败之后,陈恨又一次被带上了贺行的船。
那时已过了一夜,将将破晓。
手中长剑被夺去丢进了江里,陈恨浑身带伤,站也站不稳,被人提着,丢到船板上。
贺行在他面前蹲下,提着他的衣领,对上了目光,轻声唤他:先生?
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是劝降。
陈恨浑身都疼,双手撑着,支起半边身子,倒像是求他:我能不能拜别旧主?
贺行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将手指上沾染的血污抹在陈恨脸上,仔仔细细地将指尖抹干净。他笑了笑,好半晌,才恩赏似的一扬下巴:去吧。
陈恨便扶着船舷,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步往船头挪,最后是扑倒在船头上的。
西北望长安。
他双膝跪地,整了发冠,还正了衣襟。双手一振,抖落出烟尘,随风散在夜里,化作满天的星点。
其实他好久都没有跪过李砚了。
三个叩首之后,面上泪水将方才贺行抹上去的血污冲净。
贺行迈着步子,在他身后站定,架着他的手就要把他扶起:先生。
跪着的时候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陈恨借他的力,顺势站起来,借衣袖掩着,将匕首从贺行的后背送进去。
温热的鲜血溅得他满手都是,陈恨再一次同贺行跳了江。
跌入冰冷的江水中时,梦醒。
第115章铜绿(1)
是夜,陈恨忽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晃然回过神来。
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都湿透了,仿佛才从江水里被人捞起来似的。
浑身都疼,拆散之后重装一回似的。
他揽着被子,扶着墙勉强下了地。
地面摇晃,还是在船上。
没有点灯,船上全黑。陈恨不清楚状况,只是顺着墙想要往外走。
还没走出两步,就撞倒了什么东西,哐的一声响。
外边的人听见动静,擒着蜡烛推开了门。
陈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靠在墙上,没有用得顺手的武器,便想弯腰去拿自己常绑在腿上的那把匕首。
还没来得及弯腰疼,他得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才能稍动一动,门那边的人皱了皱眉,问他:醒了怎么不喊?
我陈恨声色沙哑,只说了一个字就很自觉地住了口。
声音都成这样了,能喊人才怪。
那人将烛台固定在船壁上,过来扶他上榻。扯过被子,把他严严实实的盖好了,最后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喂给他。
陈恨接过茶杯,握在手心里,从那里边得些暖意来:枕眠
陈恨尚以为这是在永嘉四年的战场上,他拜别李砚之后,拉着贺行落入江中,是被徐醒给救了。
而徐醒只以为他死里逃生,所以对第一眼见着的人亲近些。略垂了眸,应了一声:嗯。
徐醒想了想,解释道:那时候那位林小公子来报信
林陈恨一惊,手里紧紧攥着茶杯,是林念?
是。
乱得很,乱得很,陈恨再想了想: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三,你睡了快两日了。
我是说现在是永嘉几年?我是不是理过一年的朝政?闽中是不是早先就揭旗反了?
想是他落水坏了脑子,徐醒一句一句答他的话:永嘉二年,侯爷永嘉二年的元宵就被皇爷废了,从此再没管过朝政。闽中虽有反意,但还没来得及揭旗称皇。
我睡了两日?
是。
陈恨揉了揉眉心。
梦,原来都是一场梦,他自以为系统读档,什么造反,什么平叛,什么殉国,那不过是他陈恨在江水里泡着做的一场梦。
我还是去叫大夫来罢。徐醒说着就要起身。
gu903();我没关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