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必他伸手,千秋已将早已准备好的墨镜递到他身侧,少爷接过来戴上,说:“你准备的?”
“是成奂管家准备的。”
“不愧是成奂。”银雀赞许地颔首,“你多学学。”
海鸥的鸣叫和船港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海风裹挟着咸,吹乱了银雀的头发。但他并不介意,只是将及膝的风衣脱下交给了千秋,只穿着简单的骑装走下了船。
他换了身不怎么常见的装束,领结上的红宝石璀璨夺目,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更是和港口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格格不入。
千秋和司机跟得稍近,就站在他左后方,以便他随时差遣;而其他六个早已经收到通知,并不会和银雀同行,以免太惹人注目。
成家在威尔塔的负责人早已收到了预先通知,早间七八点时就已经守在港口等待,一见到这艘船靠港便迎了过来,在银雀面前躬身行礼:“少爷。”
负责人的眼里透着精明,像喜欢耍滑头的;就趁这行礼的功夫,他往银雀身后偷瞄了一眼,暗暗清点陪同的人数。
银雀只“嗯”了声,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那人立刻跟上:“车已经备好了,两台,住处离码头不远,少爷是想先去休息,还是想在威尔塔逛逛……”
千秋和司机都跟在银雀左侧,这位没做足功课的家伙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银雀的右后方。
司机冲他露出同情的眼色,但对方只顾着讨好银雀,丝毫没注意过银雀身边的下人。他的话尚未说完,银雀忽然停下脚,侧过身看他:“你在威尔塔负责什么,建厂?在成家几年了?”
“鄙人不才,进成家五年了,在威尔塔,是负责钱庄的账……”那人满脸殷勤的笑,搓着手道。
“很重要的职务,油水也很肥。”银雀道,“名字?”
“嘿,嘿嘿……鄙人尤斯汀。”
“我记住了,前面带路吧。”
优斯汀没听出话里的嘲弄,依言走到了前头,三步一回头地说:“车里安排了司机,是威尔塔本地人,车技很好……最主要是在成家工作时间很长,值得信任。”
“地图有吗。”
“有的……”
“司机我带了,把地图交给他,你的人可以下班了。”
优斯汀朝后看了眼,司机立刻冲他点头。
“既然少爷带了人,那当然还是用少爷的人比较值得放心……”优斯汀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起来的地图,递到了司机手里,“谢尔侯爵的就任仪式就在明晚,工厂那边少爷随时可以去视察,提前知会鄙人一声便行……”
这人滔滔不绝地说着,银雀时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但却没再多说什么。
趁着他们在说话,司机连忙打开地图,拿着随身的笔边看边做标记。千秋见状,低声说了句:“少爷其实也很信任您。”
“我就是呆得久,”司机小声道,“少爷只信任你,别的下人他说不定连名字都记不住……”
很快他们便到了港口附近的僻静处,黑色的高档车停在那儿,优斯汀仍在滔滔不绝,银雀在车门前稍稍站定,千秋便替他打开了车门。
银雀正要上车,却突然停住,侧过头在千秋耳边道:“让其他人坐另一台车直接去安排好的住处,等我命令。”
“是。”千秋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去办。
见银雀说完,优斯汀才接着笑眯眯道:“侯爵早年和老爷关系很好,这次听说少爷要来……”“嘭。”银雀没有留任何面子给他,上车便关上了门。
优斯汀的笑容僵在脸上,反应迅速地跑去驾驶座通知他的人下车,换成银雀的司机上去。
“那少爷有事再联络鄙人……”
轿车扬长而去,只给优斯汀留下一片难闻的尾气。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转而嘴角落下变得阴沉:“成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算完了。”
“大哥,那我们现在,还要派人跟着保护吗……”
“呸,你看不出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行踪吗?”优斯汀骂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Omega……不用管了,有什么他应该会吩咐下来的,少做少错。”
——
“啊——威尔塔,到处都一股穷酸气。”车里,银雀倚着车窗抽烟,突然长长地感叹了一句。
“和王都比起来,是要贫苦一些。”千秋道。
“你说得太客气了,就是穷酸。”银雀刚说完这句,路旁几个倚墙而坐的乞丐便映入了他的视线中,很快又消失不见,“乞丐到处都是。”
“少爷,您想先去哪里?”司机问道。
“你随便开吧,吹吹风。”银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千秋勾了勾手指。
男人顺从地欺身过去,他便凑在千秋耳边,极小声道:“别忘了找时间去买抑制剂……再有下次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车窗外的风吹进来,温热的鼻息和信息素的气味,哪样都很绮丽。
千秋点点头,坐回原来的位置。
银雀不再说话,车内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声呼呼作响。
倚着车窗的银雀像在看外面的风景,又像在思索着什么旁人无法猜透的事。阳光落在他脸上,雪白的皮肤在发光;可他的双眼并无神采,倒显得失神。
千秋坐得很正,余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少爷这样的神情,自然而然地令他想起在船上的那个晚上——同样是失神,他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那时的银雀仿佛眼中噙着泪,楚楚动人但并不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银雀忽然开口:“如果你是我,你会先去哪里。”
“少爷在问我吗。”男人道。
“不然呢,这里还有其他人?”
司机尴尬地抿了抿嘴,并不敢搭言。
“也许会先去工厂……”
“那我们就先找个下榻的地方。”银雀淡淡地说,“这里不比王都,到处都有成家的人;如果有人想杀我,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优斯汀准备的地方……”“当然不去。”
千秋沉思了片刻,又道:“以防万一,少爷还是将成奂安排好的人带上会更安全……”
这次来东部的真正目的不是所谓的视察工厂进度——这样的小事怎么会轮到成家的当家或者继承人亲自过来——他是为了谢尔侯爵而来的。这位侯爵在东部就任,本身的势力并不足以让成家青睐;但他的妻子,是如今皇帝陛下的幼妹。
成家一定会有重要的人物前来,如果他是其他几家虎视眈眈的家伙,又或是仇敌,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杀了成银雀和娶了成银雀,本质上是一样的。
只不过想娶他的人都是意在成家势力的外人,而想杀他的人可还有分家的几位叔叔。
“跟那么多人在身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来了么。”银雀眉间微蹙,不知想起了什么,侧过头打量了眼千秋的装束。
普通的黑色西装,普通的黑色领带,浑身上下找不出任何饰品,和那些被他支走的保镖没有任何区别。
作为下人,这样的装束再正常不过。
“附近有什么商店街吗,”银雀忽然道,“找个商店街吧。”
司机倒是十足了解银雀的性格,知道他绝对不会去贫民满地的街道,车便一路开往威尔塔的城中心,街边行人的装束逐渐变得像样,沿街也再无乞讨者。
银雀命令着停了车,还不等随从替他开门,便已经下了车,径直走向驾驶座。
司机慌慌张张要跟着下来,车门才打开两指宽,银雀便将门摁了回去:“你找个地方逛,九点前我会回来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摸出一张卡片,从车窗缝里扔了进去:“拿着去钱庄提几万出来消遣吧。”
“少爷……这……”司机面露难色,像同样下车了的千秋求救,“少爷这太不安全了,这里不比王都……”
“你打算替我安排行程?”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银雀拢了拢额角散下来的发丝,勾着嘴角:“那就拿着钱去玩你的。……千秋,你跟我来。”
男人眼里写着不解,但却谨守着规矩并不发问。他们俩融入威尔塔的街头,很快便消失在了熙来攘往的行人里。司机收回目光看向手里的卡片,上面有烫金的成家家徽,角落里还刻着一只雀鸟,一看便知道是成家少爷的东西。
……他哪里敢用。
司机倚着车窗点了根烟,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了一阵,再想起什么似的垂眼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他大概要在这里等五个小时。
——
看起来少爷心情很好。
虽然银雀戴着墨镜,他无法看见那双眼,但男人还是能从细枝末节中感受到。就像是被威尔塔的大晴天所感染,银雀脚步轻快,打量着商店街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招牌,最后选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走了进去。
那是家服饰店,以黑白灰调为主,并不符合银雀的喜好。
“少爷,如果要购物的话……”千秋一面注意着其他客人的行动,一面在他耳旁低声道,“我们可以去成家的店面,会更安全。”
“麻烦死了。”银雀懒洋洋地说着,忽然伸手向旁边挂着的灰色风衣。
千秋见状立刻帮他去取,但那只手轻巧地绕过了他,自顾自地将它取下了货架。银雀倏忽转过身,拿着风衣比在千秋身上:“不太合适。”
“少爷……”
“你身上这套是成奂帮你订的吗?”
“是的。”
“成奂什么都好,就是一年四季都穿一样的衣服,他不嫌腻我都看腻了。”
银雀将它挂回原位,悠闲地往店铺深处走;再看见什么合他眼的,他就再取下,一件件往千秋身上比,合适的扔给千秋,不合适地挂回去。不过数分钟,千秋臂弯里便搭了七八件服饰,大多是风衣,还有一两条长裤。
整家店都逛过后,银雀终于停了手:“去换了吧,一件件换。”
“少爷,这不合规矩……”千秋面露难色。
“成家的规矩就是让我开心,只要我开心,什么都合规矩。”银雀淡淡地笑起来,“穿着我讨厌的衣服就是不合规矩,懂了吗……还不去换?”
第10章
千秋从换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表情终于有了些平静之外的成分。
他很不适应身上这套银雀为他挑的衣服——黑色的衬衫,铁灰色的马甲。千秋为难地皱着眉,手里还拿着外套不知所措:“这实在太不像话了少爷……”
“我觉得很好。”银雀正坐在廉价的沙发上,颔首看他时墨镜滑下了鼻梁,露出他的双眼;见他出来银雀便起身走向他,顺带摘下了自己的手表,“这个也戴上。”
这实在越矩,可违逆银雀同样是错。
男人接下来,但迟迟没有戴。
“我还想把你的头发剪了,但那太费时间了。”银雀说着,突兀地朝他伸出手。
那双手修长白净,指尖对着他的双眼直直而来,仿佛要摘掉他的眼珠。但男人眼也不眨,等着他的动作。
指尖在他极近处忽地转向,撩起他额前垂着的头发:“这发型一点都不适合你,我认为……!”
伴随着银雀干净的嗓音,男人的整张脸露了出来。
男人眉骨很高,展露出来后衬得他眼更深邃;男人发际线也很高,头发撩上去后性格中的迟钝、麻木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张很有侵略性的面孔,只是看着都会让人觉得他背后隐匿着巨大的危险。
他和银雀截然相反,和俊美秀气沾不上边,但足够有男人味。
不,不止是男人味。
他简直就像个Alpha。
如果不是对方的身上没有Alpha的信息素,不是他对成奂的能力绝对信任……银雀真的会怀疑这是谁家安插在他身边的Alpha。
他正处在惊讶中,目光无意间和千秋对上。
男人表情很少,眼底的感情却很坦白——那是包含着仰慕、尊敬、克制的一双眸。
银雀怔了怔,手又松开来,黑色的发丝从他指尖滑下,重新盖住了千秋的眉眼。
“少爷……?”
“算了,就这样吧。”银雀道,“你的脸看起来很讨厌,还是不看比较好。”
“抱歉。”男人认真道,“我马上去把衣服换回来。”
“不必了,就这么穿。”漂亮的Omega转身朝店门走,将他的墨镜重新推上去,“穿那套西装去赌场太丢人了。”
——
朝夕相处……或者说贴身随侍这段时间里,千秋大概了解了银雀的性格。
他确实非常随心,而心情变化如六月的天候,没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忽然打算去赌场,千秋也不觉得惊讶。
男人只觉得这身衣服太不合适,他并不喜欢。
无论贵如王都,贱如边地,赌场的风光总是大相径庭,门外总有些在赌场里输掉了人生的废物,或坐或站地借酒消愁。银雀从他们身边经过,画面有些讽刺的美,千秋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合上他的步调一并入场。
威尔塔的这家赌场不算嘈杂,从应侍生们的穿着动作里看得出来有些档次。
银雀四处张望着,轻声问:“你喜欢玩什么?”
“我不会。”千秋摇摇头道。
“那就轮盘吧,当打发时间。”银雀将另一张卡递到男人的手里,“去换点筹码,我想想……十万吧。”
“好的少爷。”
轮盘桌够大,但人很少,他们过去时仅有一位年过五十的赌徒坐在那里。
银雀坐在更靠角落的方位,向侍应生要了一杯香槟;等到千秋拿着筹码过来,他便拽着人坐在自己身边,在男人提醒他不合规矩前率先道:“坐着。”
“……是。”
他捻起一块筹码,在指间翻转着,最后随意地放进某数字格中。
gu903();他看起来并不在意结果,甚至没往转动的轮盘看,只是握着香槟杯,浅尝了一口后道:“你猜优斯汀现在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