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会背叛他,他能感觉到。对方对他的痴迷、仰慕、热切,他都感觉得到。他不合时宜地勾起嘴角,无声发笑。
“少爷,到了!”
司机正倚着车门抽烟,还没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千秋三两步冲上前拉开车门,回头等着银雀进去。司机吓了一跳,看见银雀才回过神:“少爷?怎么现在就……”
“有人想对我下手。”银雀草草道,“马上去北边的船港,有船在那边等我。”
“是!!”
一切来得太急太快,千秋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就这么坐在了靠右的位置。随即车也发动,司机握着方向盘飞快调转方向,遵从着银雀的吩咐往北边全速行驶。
“对不起少爷,情况紧急,我犯了规矩……”千秋仓皇道。
可他的话并没说完,身旁那位高贵美丽的人,突兀地碰触到他的手。接连而来地是一句短促的命令:“别说话。”
银雀的手很冰,很滑。
就像最名贵的丝绸,只有毫厘触碰着他的小指。
千秋下意识屏息敛声,却难以控制自己的目光。他一垂眼便能看见少爷白皙的手,自然地搭在座椅上,小指微微往外延伸,不知是有意无意。
他们的车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速度极快,千秋时不时朝后方确认有没有人在追赶,但却没看到任何异常。
那些人仿佛只是想试试水,在银雀离开侯爵府时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也决不冒险——谁也不知道银雀究竟有没有再安排后手。车里的气氛很凝重,银雀看着车窗外,那把银色的枪他一秒也不曾放开;司机开车开得认真,眉头都拧着,目光在后视镜和正面道路间来回反复,时刻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向。
极度紧绷之下时间感被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车终于开进远离城区的荒郊,海浪声隐约可闻。
车蓦地拐过一处弯,视野豁然开朗,圆月在海上悬浮,银色的波光在闪耀。
“少爷,前面就是北港口了!”司机耐不住地惊喜道,“威尔塔就这一个北……唔!”
他的话未能说完,一枚子弹便从车窗打了进来,从他的太阳穴穿过。
另一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打在车辆的前轮上。
失控的车辆快要将里面的人甩出去。它偏转方向撞上路旁的树,巨大的声响划破整个夜空。
银雀甚至没来得及确认他的司机死亡与否,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被惯性推着无力反抗。预想中疼痛并没袭来,他在仓皇中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他看见的是男人剧烈起伏的胸口。
千秋抱着他,代替他侧肩撞上座椅。
谁也来不及多说任何,在碰撞下变形的车辆挤得二人动弹不得,男人喘着粗气全凭蛮力挪动身体,狠狠一脚踹在扭曲的车门上。
“嘭!”
油箱被撞烂变形,漏出来的汽油在车下面逐渐汇集。
千秋飞快地钻出去:“少爷,快!”
“嗯……嗯。”
夜色中狼狈的两人从车内逃出,对方当然是有备而来,几乎在银雀站稳的瞬间,又是一颗子弹划破空气,直直朝着他的要害而来。
千秋来不及提醒,甚至来不及拉开银雀。
漂亮的Omega从来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孱弱无力。
银雀反应迅速,轻巧地向右侧身躲闪,子弹打进了无辜的树木。接连着,树木深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他眉头紧皱着警惕声源处,停止了前进的意图。
埋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背后的算计——知道他会提前离场,知道他会和保镖们分开走,知道北边的海港有船等着他,知道他们必然经过这儿。
此刻他们无暇多想,已有数个影子从夜色中现身,拦在他们的去路上。
比起第一轮那四个废物,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穿着统一的黑衣,戴着一样的口罩和帽子,只露出眼睛。
“成少爷,得罪了。”有人这么说道。
Alpha的信息素随之而来,对手做足了功课,势必要在今晚拿下银雀。
——“谁能把成家的家产夺过来,谁就是殷家的继承人。”
他倏忽想起殷柯的话。
银雀咬紧了后槽牙,一面抵抗本能里的恐惧与臣服,一面将枪口对准了某个敌人,在对方说出第二句话之前扣下扳机。
…………
如果不是这次,千秋也许永远没机会看到银雀亲自动手。
他在躲闪子弹、还击对手的空档注意着银雀的情况,他的主人动作轻盈,一看便知受过相当好的训练;他修长的腿招呼上对手的侧颈,子弹打光的手枪充当了钝器,砸在对方的脑门上。
千秋觉得自己该死——这种时候他仍被银雀的美丽迷得挪不开眼。
他就像只灵活的雀鸟,规避开所有的攻击,再奉上最有力的教训。他衣衫凌乱,红宝石的领结在月色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与他再相称不过。他气喘吁吁,背脊依然挺直。
男人的手肘重击向敌人的肩窝,在对方腿软倒地后下意识地看向主人。
银雀正用手腕利落地擦掉脸颊旁的汗,薄唇翕张着呼吸,目光仍旧凌厉凶狠:“就凭你们吗?”
而在银雀右侧的树后,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闪动。
“少……!”千秋有心想提醒,但有人趁着他分神的机会,一拳砸在他的肋骨处。
肋骨大概是断了,他能感觉到。
对方乘胜追击,压制着他的肩膀再补上一记膝撞。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少爷——少爷被他的惊呼吸引了目光,像是丝毫没察觉到右侧有人地看向他。
怎么会呢,那么强大的银雀怎么会察觉不到右侧有人,对方甚至没站在他的视野死角里。
直至刀光闪烁,逼向银雀。
——少爷!
千秋喊不出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刀扎进银雀的侧腰。
“别让他死!留活的!”
“唔……”银雀的手肘狠狠撞向偷袭者,对方被正中头部,一下松开了手。
那把刀便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剧烈的痛疼霎时间让他眼前发黑,温热的血不断从刀口溢出。银雀蓦地弯下腰,抓住刀柄猛然抽离:“哈……唔……”
他的抽气声都在颤抖。
——保护他。
——必须保护他。
看着这一幕的男人忽然间红了眼。痛觉像被屏蔽了般,他如同发了疯的狗,不留余力地狠揍正压制他的男人。
最接近成功时,也是最松懈时。
眼看两个人都受了重伤,这些家伙有些放松了警惕;谁也没想到料到成银雀的随从还有还击的余力……而且是个疯子。
“砰!砰砰!”
千秋只顾着冲出包围,根本没想躲开袭向他的子弹。
在他冲到银雀身边时,一枚子弹打在他的小臂上,另一枚穿透了他的右肩。
他将脸色煞白的银雀护在身后,自己转身面对着那群逼过来的敌人。男人沉沉地说:“少爷再支撑一下……”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活口,但不代表我们不能杀了成银雀。”领头人恼怒道,“你们最好识趣。”
银雀疼得说不出话——光用手捂着,根本止不住他的血。
此刻的千秋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位跟在他身边,乖巧的、顺服的Beta;他宽阔的肩膀拦在银雀的面前,仿佛不知何为恐惧。
趁着夜色,千秋不动声色地伸手进口袋里,摸出银雀爱用的打火机。
“噌”地一声,火苗照亮了对峙着的数张脸。
幽蓝的火光在空气中画出一条曲线,它在熄灭的边缘扭曲变换着形状,直至打火机坠地,坠在车下那滩仍在增多的汽油里。
“轰——!”
——
所谓的忠诚,多数时候是用生命来衡量的。
就像司机,他跟在自己身边时日不短,从未出错;他死在熊熊烈焰中,今后无法在做出任何对银雀不忠的事,也就反证了他的忠诚。
那么千秋呢。
千秋是他遇到过最好的随从,是他最忠诚的仆人,此刻血的味道就是最好的证明。银雀想。
——
男人的呼吸声,时不时踩断小树枝的咔嚓声,还有被脚步踢飞的碎石,风声……
大约没人还能顾得上礼仪、规矩,银雀的手被男人紧紧攥着,掌骨几乎被捏得发疼。可和腰腹上不断流血的伤势比起来,这点痛感不值一提。银雀喘息不止,脚步踉跄,若不是男人抓着他,他已不知摔倒几次。
而在他们的身后,追兵的动静时近时远。
失血过多的Omega意识开始恍惚,视线模糊不清,完全凭着毅力在保持前行。
……他还不怎么想死。
思绪飘摇间,银雀的脚尖忽地踢上地面凸起的树根。
“啊……”一声极低的惊呼过后,银雀无法控制地前倾,撞上男人坚实的背。
“少爷!”
若是以往,千秋一定能接住他。
可银雀不知的是——男人身上的弹孔同样在流血,他半边衣衫都被血浸透。
这瞬间天地倾倒,千秋摔倒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反身抱紧了银雀。
高高在上的少爷莫名变得娇小,整个人都被男人护在了怀里。对方浸满血的衣襟贴在他的脸颊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此处是个不小的山坡,被千秋护着滚落时,银雀被耳边一声声结实有力的心跳拉回了神智。
第14章
眼睛……好痛……
痛,到处都在痛,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才能痛到如此地步。
除了痛,身体的感觉就只剩下冷。那是种很难准确形容出程度的冷,意识在逐渐流失的冷。
他们……在哪里?
“呼……呼……”就在他即将睡过去的时候,男人粗重地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少……少爷……”
是千秋。
他身边历任随从里,他最中意的一位Beta。
如果发展顺利,今后他继承了成家,千秋就会改姓成,变成下一个成奂。
“少爷……醒醒少爷……”男人在叫他。
光是睁开眼,就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月光从树丛的枝丫间落下来,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依稀能看见一些周围的环境——在他身边不远处,有具风干的兽类尸骨;再往更近处看,能看到腐掉的竹刺。
意味不明的低吟自他嘴里流出,他右手边的男人激动地挪了挪手,却刚好碰到他的伤口。
“嘶……!”
“您有没有事……”男人急切道,“我马上想办法救您出去!您先等等……”
“千秋……”银雀声音嘶哑,“冷静点。”
他没办法扭过去头去看千秋,摔下来的时候大约扭伤了颈骨,现在只是稍微活动就能感受到钻心的痛。
“这里是哪里……”
男人说:“好像是个废弃的陷阱。”
“那些人……”
“已经有一会儿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千秋说,“他们应该找不到这里……您先别说话,保留体力。”
他看不见千秋,但能听到对方悉悉索索的动静声。
千秋肯定同样受了伤,听他凌乱的呼吸声就知道。
这不是成银雀第一次身陷险境,但这是应该是最优待的一次——至少他身边还有千秋,并不算孤立无援。陷阱中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千秋忽然开口,竟语带哽咽:“是我没有保护好少爷,是我的错……”
他说得恳切,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银雀太阳穴突突地跳,却在他的话语里微妙地得到了些安慰感。他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痛得叫出声,牟足了气力向右边转过头:“不是你的问题,别……别着急揽错。”
——总感觉这次是真的会死掉了。
他听得见自己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可即便如此,银雀仍有强烈的冲动,想看看千秋此刻的表情。
…………
男人一直看着他。
血腥味混进甘草味中,哀艳绝伦。
身体上的伤痛,对千秋而言不值一提;可在感受到手边银雀温热的血时,千秋眼睛发涩,不知耗了多大的气力才让自己的呼吸不那么颤抖。
每一笔加诸在银雀身上的疼痛,都堪比在他心脏上插刀。
这种感同身受来得无迹可寻,男人自认迟钝,着实不知因何而起。但感觉却确确实实,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他肋骨断裂,无法轻易动弹,只能看着他的主人缓缓转过头。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
月光恰恰好洒在二人中间,照亮了千秋的鼻尖,也照亮了银雀的眉眼。那人头发散乱,粘着泥土和细砂,整张脸裸露在千秋眼前极近处,然而他的右眼……带着惊悚的裂痕。
像破碎的玻璃珠那样,银雀的右眼睁得很圆,布满了龟裂。
“您的眼……”
“哈……”银雀长长地呼气,声音震颤得厉害,“怎么,吓、吓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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